話說黛玉車馬勞頓又累了一天了,簡單梳洗過後就歇了。可到底累得狠了,況年紀小、心又細,賈家處處與自己想象中的大不一樣,這一宿都沒有睡踏實。眼見天蒙蒙亮,黛玉忙坐起身來。
黛玉一起身,陪伺的鸚哥也醒了。見黛玉起身,鸚哥揉揉眼楮道︰「姑娘,天還早呢,姑娘還是再歇會兒罷。」
黛玉搖搖頭,掀開被子,竟是自己起床了。鸚哥見此,也不好繼續躺著,只得起來。外間茈茹听得里屋響動,趕緊進來伺候黛玉梳洗。薄荷也跟進來將燈點上,又將三鏡支上的鏡簾收拾好了,趕著出去要熱水。
「什麼時候了?」
「回姑娘的話,丑時三刻了。」茈茹說著,引黛玉坐了梳妝台前的繡墩,輕輕巧巧地給黛玉梳了兩個纂兒,配上單珠的簪環,又將余下的頭發細細的梳理齊整披散在腦後以示守孝之禮。白 打黃花梨雕花櫃子里取了罩衫給黛玉披上,邊上早有薄荷頭頂水盆跪在當地。鸚哥見此,忙趕過來伺候黛玉洗臉。茈茹見此也不理論,轉身去雕花櫃子前將衣服都取出來,一件件配好了,備著黛玉挑選。雪雁和女乃娘王嬤嬤住東廂,听得聲音起來,再到正房伺候已經晚了,積雪見她瞪大了眼楮一邊站著,忙拉了她一起去收拾床鋪。
待都收拾好了,黛玉下了罩衫,換了衣裳,于炕上坐了,茈茹又領著積雪雪雁幾個捧上茶果點心。黛玉端著茶碗,道︰「都收拾好了?什麼時候給外祖母請安?」
鸚哥忙道︰「老太太平日里都寅末才起的。姑娘不妨多歇會兒。」
「回姑娘,該到請安的時候,我們……二姑娘會過來帶姑娘一起去的,請姑娘放心。姑娘不妨先用些點心墊墊,或者去書房坐坐,看看書,打發時間如何?」
「書房?在哪里?」
「回姑娘的話,二姑娘吩咐了,將西廂房北間作了姑娘的書房,也添置了好些新書,姑娘可要過去看看?」
林黛玉點了點頭,跳下炕來,鸚哥忙上前扶住了,茈茹又給黛玉披上青金色的斗篷,引著黛玉出了房門。此時天已大亮,廊上燈火已熄,冷風陣陣,黛玉不禁打了個哆嗦。待進了西廂房,只見西廂房三間不曾隔斷,正中牆上掛著朱德潤的《松下鳴琴圖》,當地一張大燻籠正散著陣陣檀香,右手北間靠西牆又是一張小炕,燒的熱熱的,書房的西北角疊著三個大大的黃花梨雕花櫃子,一張大大的多寶格背靠北牆,上面羅列著數部書籍並好些玩器,臨窗便是一張大大的黃花梨雕花書桌和一把黃花梨雕花交椅,交椅上墊著厚厚的石青坐墊。
黛玉看了看多寶格上的佛經、《三字經》、《千字文》、《孝經》、《女誡》、《女論語》、《增廣賢文》、《詩經》,心中有些失望。茈茹看了看黛玉的臉色,上前開了屋角的櫃子。黛玉年紀尚小,親手翻了翻最底下的櫃子裝的書,除了自己已經學了的《四書》外,還有《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左氏傳》、《公羊傳》和《谷梁傳》等。
薄荷等見機也在邊上湊趣道︰「姑娘,二……二姑娘還為姑娘準備了《史記》、《三國志》、《太平御覽》、《資治通鑒》呢。」
「《太平御覽》?《資治通鑒》?是手抄的麼?」
「回姑娘的話,不是。」
「我似乎听說過,有人將《太平御覽》、《資治通鑒》等書籍刻印刊行京都,去年下元節父親還感慨說,揚州離京都太遠,等得了消息,這些書籍早被眾人求去,哪怕出了大價錢,也沒人願意割愛。二姐姐怎麼送這麼貴重的書籍給我?」
「回姑娘的話,這些書本來就是我們二姑娘的莊子上的書坊里出的,在別人那里是一書難求,可在我們大房,卻不是什麼稀罕物件。自打這些書籍刻印刊行,我們大房沒少被鬧騰,就是我們二姑娘也險些被那邊算計了去……」
「積雪!」茈茹听了忙喝止。積雪本來還要再說,邊上薄荷拉拉積雪的衣袖,積雪看了看鸚哥,抿了抿嘴,方退了下去。
黛玉將一切都看在眼里,想了想,于書案前坐了,邊上雪雁早磨好墨,備好紙筆。茈茹等人見黛玉不說話,也靜靜地侍立一旁,鸚哥看了看眾人,到茈茹身邊兩人低聲說了幾句,退出房去,薄荷積雪兩個對視一眼,也悄悄退下了。
黛玉寫好家書,看看身邊只有雪雁並茈茹白 三人,放下筆,道︰「剛才你們說二姐姐險些被那邊算計了去,這話怎麼說?又為什麼防著鸚哥?」
「回姑娘的話,當初我們二姑娘娘親進府的時候陪嫁了一座二十頃的莊子。前年我們二姑娘在太太的陪嫁莊子上種出了甘薯苞米等耐寒耐旱的莊稼,老爺因此晉了爵,太太也從從五品的誥命升到從四品的誥命,老爺一高興,就把二姑娘娘親的陪嫁莊子給了二姑娘,讓二姑娘學著打理。偏生二姑娘能干,不但在冬天種了出夏天才出產的胡瓜掙了不少銀子,還建了數座作坊,其中就有這印書坊。今年六月里也不知道二太太怎麼知道了,硬說這個莊子是公中的,要把這個莊子歸到公中去。要不是皇上一時興起,派人差了戶部的魚鱗冊,二太太幾乎就得逞了。也從那時候起,才有人說我們太太賢惠能干會教孩子、二姑娘好福氣能旺家,而不是一個勁的編排我們太太刻薄小氣、二姑娘囂張跋扈之類的壞話。之所以避開鸚哥,是鸚哥的哥哥嫂子都是在二房伺候的,是二老爺二太太身邊的得意人。」
「大舅母二姐姐被人編排壞話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回姑娘的話,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情。二太太管家,府里的庫房、莊子上的出息都是在二太太手里的,出手當然寬裕;當時我們老爺身上只有一個爵位,我們太太手里除了例銀也就自己的嫁妝了,送禮打賞什麼當然比不上二太太。加上我們太太本來就是個倔強性子,有一回我們大房的月例銀子不知道為什麼遲了半個多月,太太去問,就傳出了我們太太刻薄小氣的名聲。至于二姑娘,也是個倔強好強的性子,當年就為了處罰兩個編排我們老爺太太的奴才被二太太罰跪,那還是大雪天呢!這兩年,二姑娘常常會進宮覲見,怕到時候我們沖撞了貴人、丟了性命、連累了府里,二姑娘對我們這些丫頭都是比照著宮里的規矩要求的。偏生寶二爺又是個不懂裝懂的,和二姑娘鬧了幾回了,說二姑娘不應該仗著受過宮里賞賜對我們這些丫頭要求那麼嚴,二姑娘囂張跋扈的壞名聲就是這麼來的。婢子今兒個在姑娘面前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請姑娘……」
「你說吧。」
「是,姑娘。姑娘如今一個人在我們府里,還請姑娘多為自己打算打算。寶二爺是個任性妄為又不顧禮法的,若是有朝一日,寶二爺沖撞了姑娘,姑娘想想,老太太是個偏心的,她老人家可以為了二老爺把我們老爺趕到這後院子里住著,比起寶二爺這個心頭肉,姑娘會怎樣?我們這些奴才的性命可都在姑娘的手里,姑娘若有個萬一,不但我們性命難保,還有連累林家的名聲,姑娘如今在我們老爺跟前養著,到時候我們老爺、太太、二姑娘的名聲也……」
「好了,我知道了,這些我會記下。以後也希望你能時時跟在我身邊。」
「是,姑娘。」
林黛玉本來心就細,想自己母親剛去世,賈家就派了幾個奴才把自己接來了;自己是賈母的嫡親外孫女,堂堂朝廷三品命官的嫡長女,進榮國府自己的外祖家,居然連偏門都不讓走,只能走下人走的西角門;原想著二舅舅是個讀書人、二舅母又是個人人都說賢惠的,必然不差的,到頭來連塊好些的衣料都不願給;大舅舅大舅母好歹還顧慮著自己,二姐姐又是個好的,色色都幫自己想到了,原以為總算可以安心了,沒成想大舅舅一家背後卻有這許多苦衷,這要真有個什麼事情,能不能護自己周全還是兩說。
黛玉自己低頭細細想著,不覺又添了許多愁緒。茈茹看著,心里倒覺得自己唐突了,白 見狀,悄悄將《心經》取來,遞給茈茹。茈茹恍然大悟,雙手捧給黛玉,又跟黛玉說,京里的規矩,守孝的孝子孝女都要抄寫《心經》的。黛玉點點頭,讓雪雁換了薛濤箋,細細地抄寫起來,不知不覺,心慢慢平靜下來。
薄荷積雪兩人吃了早飯,趕上來伺候,那邊鸚哥梳了頭,又換了干淨整齊的衣裳,用了飯,也來書房伺候。茈茹見人都到齊了,沖白 點點頭,又拉了拉雪雁的衣角,帶二人下去了,又去東廂房請了黛玉的女乃娘王嬤嬤一起用飯。這邊積雪頂了雪雁的位子為黛玉磨墨。帶茈茹四人回轉,已經是寅時四刻了。院門傳來敲門聲,卻是迎春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