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瑾看了看四周,這山坡頂地方本來就小,自己現在站的地方又是一塊大石頭,三面是陡峭的斜坡,根本就站不了人,只有兩人身後有一小塊亭子那麼大的空地,再後面也就是窄窄的一條只能讓兩人並肩站著的小路,兩邊是密密麻麻的松樹林和灌木叢,自己站的位置又是風口子上,附近就只有金嬤嬤一人伺候著,其他人都只能排成單列站在那松樹林建的小路上。賈瑾示意金嬤嬤將地上鋪上毯子,方對黛玉說︰「妹妹可听說過莊公夢蝶?」
「那不是……難道姐姐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賈瑾斟酌著措辭,將自己的來歷變化了告訴黛玉︰「不錯,當年我偶感風寒,一連數日昏迷不醒,幾乎讓所有的人都放棄了救治,太太幾乎叫人準備後事了。而我在夢中到了一個奇妙的地方,學到了不少東西,也看到了你們林家和我們賈家的最後的結局。」
「姐姐看到了什麼結局?」
「一點都不好的結局。在夢中,我被困在賈家,對親戚家的事情知道的極少,對于姑爹的事情知道的也少。只知道妹妹八歲那年的冬至,接到姑爹不好的信,妹妹連夜南下,到了次年九月二十四日,姑爹就沒了,林家就只剩下妹妹一人。後來大姐姐封了妃子,家里蓋省親別墅,將妹妹打南面帶來的三二百萬的林家家產都填了進去。那邊當家,既拿不出銀錢賠給妹妹,又不願意讓寶玉娶妹妹做正妻,就一面拿動了手腳的人參養榮丸給妹妹吃,生生的掏空了妹妹的身體;一面用妹妹在我們家白吃白喝之類的話擠兌妹妹,讓那些個奴才私下里作踐妹妹;更過分的是縱容寶玉不停的糟蹋妹妹的名聲,導致沒有一戶人家願意相看妹妹,更不要說提親了。又在妹妹十四歲那年,寶玉娶親之前,給妹妹一枝藥性極強的上等好參,妹妹虛不受補,沒多久就撒手人寰。」
「這……」
「而且那二太太當家之時做了包攬訴訟、放高利貸等等不法之事,她不但自己做,還讓鳳姐姐跟她一起做,還騙鳳姐姐說不是高利貸,一年一萬兩銀子只收幾百兩的利錢,不算違法,實際上是買通了鳳姐姐的陪房,讓鳳姐姐背負了所有的罪名,自己卻坐收大筆的銀錢。還有老太太,將寶玉這個男孩子與我們這些個姑娘家一起養大,縱容他隨意出入我們的臥室。寶玉是個無法無天的,把我們閨閣的事情傳揚得到處都是,還把妹妹的詩詞拿到外面男人面前顯擺。寶玉又不听勸,妹妹的名字就這樣和外面娼婦的艷名一起被人提起。我的名聲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十六歲了也沒有人上門相看提親,後來還是托了父親耍了心機才嫁了出去。可惜人家都嫌棄我們家的女孩子名聲不好,我過門才一年,就被自己的丈夫活活打死了。」
「姐姐……」
「到後來,我父親因為是榮國府的爵爺,背負了所有的罪責被斬首,族中的男丁全部被流放,一應女眷被貶入賤籍,鳳姐姐也橫死獄中。滿族之中,只有旁支末裔逃過一劫,卻是舉粥為食,無人施以援手。賈家百年大族,最終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淨’。直到夢里的賈迎春成了鬼,才知道,我們賈家除了以上罪責之外,還有一大筆的虧空,另外背地里還有謀害皇家血脈之罪。還有姑爹的死與我們賈家多多少少也有些關系。」
「什麼,我爹爹……」
「沒錯。這也是我後來才弄明白的。當初我們賈家曾經接駕過一次,花錢如流水,家里的銀錢不夠,因此向國庫借了大筆的銀兩。這筆虧空到最後都沒有還上。而在金陵也有一家通好的世交之家,曾經接駕四次,那就是甄家。甄家不但暗地里販官蠰爵(zhou官yu爵?),還把手伸到了鹽政上。姑爹一連數年連任巡鹽御史,老太太又扣著妹妹不肯讓妹妹回家,而甄家與我們家世代交好,林家只是因為姑媽才聯姻的,尤其是我們家是那二太太當家,二太太不待見妹妹,又時時與那甄家聯絡。那甄家就利用這一點,拿兩家的交情和妹妹的安危不停地折騰,生生地耗死了姑爹,造就了妹妹一生的悲哀。」
「姐姐,姐姐,要怎樣才能救我爹爹?」
「名望、地位,缺一不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拿妹妹來說,只有妹妹有了足夠的名望,才能入皇家的眼,才能被皇家賜與一定的封號,名望夠高,才能得到一定的封號地位,有了這個,宮里才會委派嬤嬤照顧妹妹。宮里恩賜嬤嬤,光這一點就能阻擋很多陰謀詭計,自然也就能讓姑爹放心。妹妹想救姑爹,我也想救父親、想救自己,我父親雖然不出彩,連姑爹的百分之一也比不上,而且在夢中他寧可花一千兩銀子在他的姨娘身上也不願多看我一眼,可是父親依舊是父親,是我唯一的依靠。如今,我百般算計,總算讓父親眼里有我這個女兒,可是這樣還不夠,只要是虧空不能還上,只要是賈家實際上的當家人依舊做著從龍之功的美夢,那我父親依舊處于危險之中,我將來的結果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黛玉沉默良久方才問道︰「姐姐就這麼相信夢中的一切,若是萬一是假的呢?」
「已經有許多都已經應驗了,就比方說,珠大哥哥的死、姑媽的死、姑媽去了不足周年妹妹就來的我們家,若是妹妹不信,我也可以和妹妹再打個賭,明年七月七乞巧節,我嫂子將會哥哥添個嫡長女。」賈瑾在鋪好的毯子上坐了,又拉的黛玉坐下,金嬤嬤又上茶果。姐妹二人接過茗碗,卻都沒了品茶的心情。
「可是,姐姐依舊學了不少東西不是麼?姐姐能有今日,難道不是家里教的嗎?」不跳字。
「妹妹可是弄錯了,在夢里,老太太根本當我父親不存在,又如何會在我身上花心思?我能懂這麼多,不過是在夢中活了兩世而已。我記得很清楚,後來我又投生到一尋常百姓家做了那戶人家的獨生女兒,家里只有父母和我三人,父親母親都要在外工作養家,可依舊很寵愛我。不但將我送到學堂念書,對我想要的東西也是盡力滿足,而且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檢查我的功課。」
「學堂里還教怎麼種地、怎麼打理莊子嗎?」不跳字。
「怎麼會。這些種地的事情是自己偶爾看過別人種過,自己不過偶爾種個花什麼的。學堂里除了識字和術數,還教一些我至今都沒有弄明白的事情。倒是管人上面講了一些,可惜講得太深奧,我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呢。至于其他的來說,我都是在其他雜書上看過的。」
「姐姐,這話……我怎麼听著糊涂。」
「也是呢。那我這樣來說好了。我剛到太太的陪嫁莊子的時候,原本是打算學夢里的法子弄兩季作物的,可是到了莊子上才知道,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有人種冬小麥了,我最多也只是加種了一季豆子,幾乎都不敢寫信告訴父親。好在太太的那個陪嫁莊子就在通州,外國使節未曾獲得允許是不得進入京師的,只能在通州逗留。我也是機緣巧合下,無意間看見了一小筐的甘薯,才想起甘薯的高產來。只是因為南面的羅宋國的國策,甘薯雖然在羅宋國遍地都是,卻不允許被帶離羅宋國,因此我中原百姓幾乎沒人認得它。而在夢中,我轉生後六歲之前是在鄉下度過的,姨媽家的表哥也種過這個,那年夏天我去姨媽家玩耍,就曾經站在屋後的一分地大的甘薯田邊,一面看表哥打理甘薯,一面听他說種甘薯的事情,因為當時我穿著薄底的類似木屐的鞋子,有一條兩寸左右的黑影從我的腳邊飛快的經過,把我嚇了一跳,表哥還說那是剛孵化的蛇,害我做了好幾天的被蛇咬的噩夢,因此我對那天的事情記得特別牢。
「前番我得到了那一小簍子的甘薯,就把所有的甘薯都種了下去。饒是那位表哥說種甘薯是件極容易的事情,那些甘薯還是有好些都爛了,我用了不少方法分開了種,還天天記日志,可是我花了大心思種的甘薯還沒有隨意丟在牆角的那兩只甘薯長的好,都長的瘦瘦小小的,收成也不多。可是後來到了老農手里,他們哪家不是畝產三千余斤的?還害得我費了一大把賞銀。可是我種的依舊畝產不過千斤左右。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賭贏了,我得了聖上的嘉獎,父親也加封子爵,而且父親也覺得我好、貼心,一到年節還會另外備份禮物給我,而不是像夢里一樣對我不聞不問。那一年我才明白,在這個賈家,所謂‘父母’是會對自己的孩子的表現斤斤計較的存在,尤其是像老太太喜歡子孫環繞在身邊,這些孫子孫女,大房二房還有親戚家的姑娘都養在身邊,以前有大姐姐和寶玉,後來大姐姐進了宮,又添了史家妹妹和三妹妹,無論哪一個,我都比不上,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墊底的。這樣的我,對于對我懷著希望、希望我能討好老太太好緩解母子婆媳關系的父親母親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他們的失望可想而知,因此夢中父親母親對我不聞不問是自然的,因為我的存在也意味著他們的傷心和痛苦。
「我想過好日子,我不想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就只能另闢奇徑。因為甘薯,我們大房得了聖上的嘉獎,我又和父親母親更加的親密,所以那次父親和哥哥親自將我接回了家,還把我養在了母親身邊,母親更是對我的事情樣樣關心。但是母親的陪嫁莊子卻被獻給了聖上,雖然聖上也賜了田地給父親,可到底讓母親吃了虧,而且我哥哥也沒有差事,我們大房依舊不被那邊放在眼里。所以那年我求了父親,從父親手中得了這個莊子,那時候,這個莊子才二十頃大。我在父親的庇護和哥哥的陪伴下,來到這個莊子住到快過年才回去,又通過夢里的辦法種出了夏天才結果的胡瓜。哥哥世途機變,換回了好些銀兩,我也因此能買下一家印書坊並將之挪到這個莊子上來。我將夢中學到的活字印刷術教給那些個工匠,又重金鼓勵他們加以改進。果然,七歲那年,這個印書坊印書又快又好,生生的將市面上的書價降了近兩成。我不忍讓大量的印書坊倒閉讓那些工匠沒了活路,就想辦法求了聖上將宮里從未能刊印的書籍交與我的印書坊印刷,那一年,我光《太平》一書就掙了近四十萬兩銀子,不但為母親又重新買了個比那陪嫁莊子大了一倍有余的莊子,還將這莊子擴大到一千頃。
「我的能干讓父親母親臉上有光,父親母親對我更加關懷備至,就連我要求到莊子上來避暑這樣近乎無禮的要求,父親母親都允了,不但讓哥哥幫我,還替我擋了老太太的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