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日宮中將為皇後慶生,照例有許多事情要辦。一件件桌案被反復擦洗,一件件碗盆器皿被從庫里拿出來仔細清理,還要確認大宴菜肴名單,確認各宮妃嬪及入宮朝賀的誥命的座位及陳設器具,教坊司還要反復確認表演的節目及人員。元春作為後、宮掌印女史,這是第一次參加皇後千秋節的慶典,她端著印盒站在皇後身邊,小心翼翼地拿眼偷偷打量著來來往往的高位女官及各大總管,對皇後的高貴威嚴權勢充滿了向往,卻不知她眼里閃爍的光芒被皇後及來往人等看得明明白白。
「娘娘,您看那女史賈氏,根本就不是個不安分的。娘娘何苦將這麼個東西留在身邊,老奴怕她將來會對娘娘不利呢。」皇後心月復余嬤嬤忍不住私下里對皇後抱怨道。
「嬤嬤放心,若是我真的信任她,又怎麼會安排她做端印盒這樣的花瓶一樣的差事呢?」皇後見四下里沒有人,悄悄地勸解余嬤嬤︰「不過是當時青和郡君獻上了畝產三千斤的甘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我才將那賈氏從粗使宮女提拔到女史這個空好看的位子上的。不然,你以為這麼個眼空心大的東西能進得了我坤寧宮的宮門?」
「娘娘聖明。說起來這賈氏和青和郡君還是同祖父的堂姐妹呢。怎麼這性子就差別那麼大呢?這賈氏自打進了我們坤寧宮就打扮的妖妖嬈嬈花枝招展的,不知道想要勾搭哪一個呢。可青和郡君卻是個步步小心的,還能折腰下地去土里刨食。不是說她們姐妹都是在他們家史太君的跟前養的嗎。」
皇後笑笑︰「還真的不一樣。這賈氏是家里孫輩的嫡長女,父親是史太君的掌中寶,母親是當家太太,自小就刁著呢。她雖然沒有明著欺負青和郡君這個堂妹,可是青和郡君卻沒少被她的丫鬟婆子們折騰。青和郡君也委屈呢,維護自己的父親母親要被罰,听從祖訓維護他們賈家的名聲也要被罰,忠心與聖上時刻秉從古訓也要挨罵,就是有心求學也被人百般阻撓,到了七八歲還沒正經上過學,據說他們家的先生還是去年剛請的呢。這賈家如今因為堂上還有史太君未能分家,其實他們大房和二房早就面和心不合,就差鬧上官府打擂台了。」
「娘娘給賈氏體面會不會讓青和郡君不舒坦,畢竟青和郡君如今得寵著呢。」
「放心,青和這丫頭明白著呢,該機靈的時候機靈,該糊涂的時候糊涂,該威風的時候壓得他們全家上上下下不能說出一個‘不’字,還軟和的時候就是再挑剔的人都不能說她厲害跋扈,大事上更是一點都不含糊。嬤嬤不也听說了嗎,他們家老的小的那麼多人問青和宮里的事情,青和就是一個字都不說,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裝聾作啞,還裝過病,愣是沒讓他們從她嘴里挖出一個字。」
「娘娘,听娘娘這麼一說,這位青和郡君還真是個了不得的,怨不得皇上太子和留殿下那麼喜歡她。」
「這個嬤嬤就說得不對了。這麼多年,嬤嬤還沒看明白嗎?在皇上心中,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只要是對江山社稷有利的,皇上就會將之捧在手心里百般信任千般恩寵,青和郡君既然種出了甘薯,對江山有利,皇上當然會好好對她。太子雖然看著風光體面,實際上呢,不過是皇上手里的風箏,看著高高在上萬人景仰,只要皇上一不如意,就會放開手中的線,然後太子就會搖搖晃晃地栽倒在地,如今青和郡君既然得寵,他自然就事事依從,這樣別人就不會說出不好的話來,也不會讓皇上不滿了。我唯一擔心的是我的皇兒,就因為青和沒發現他的殘疾就一心要青和做他的正妃,我怕他將來會鬧到皇上面前,落不著好。」
「娘娘放心,殿下是個孝順的,只要娘娘穩住了殿下,再徐徐圖之,殿下自然會放開手去。」
「男女之事又怎麼說的準呢。不然天下就沒有痴男怨女了。我也只能穩住那孩子,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若是青和那丫頭沒有他們家二房的拖累,我倒是願意到皇上面前去掙上一掙。依照青和的脾氣為人,有她陪著皇兒我也放心;可如今他們家里又是這個樣子,這真要皇兒娶了青和,只會讓皇兒不停地為他們家二房背黑鍋,我娘家又是開國功勛,到時候怕是會被人連鍋端呢。」
「娘娘還是很喜歡青和郡君呢。」
「是啊,如今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可不多呢。你看宮里這些個公主們個個為了衣裳首飾斗得個烏雞眼似的,明著和睦親近暗地里勾心斗角互相陷害的還做的少了?就是那個徐充容跟前的小十二也會擺著一副天真的樣子給人上眼藥呢。還有那些隨長輩進宮的女孩子們,就是我娘家的那幾個,在家里不也鬧騰得很嗎?我見過的女孩子里除了宮里的小十,也就青和眼底一片平靜了。小十她不用說,從小跟著她娘在冷宮里大的,今年才離了冷宮,膽小的很,從來就只知道吃齋念佛,對這些東西沒想法也不敢想。這青和郡君就有意思了。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眼皮子淺的,居然養了這麼兩個丫頭出來。林氏鄉君還好說,林家四代列侯,父親又是探花出身,家里教養好不奇怪。青和這丫頭見到好東西會仔仔細細地看過,得了允許也會好好地把玩,卻不一定要據為所有,還是個淡泊的性子,以她的才華,皇上就是找個借口將她榮養在宮里也不奇怪,可是她卻不要,都已經是郡君了,還往地里跑查看田地的出產還在城外一住小半年的。我听伺候她的宮女們說,她也就出了體順堂的時候是打扮齊整的,平時呆在體順堂就只插一兩支簪子,就是在賈家,她也是出門必是講究衣裳首飾排場的,而在自己院子里也是怎麼舒服怎麼來的,還不喜歡下人們跟著在臥房書房里伺候,常常自己動手收拾筆墨書籍等物。」
「娘娘,老身听說這賈家上下都是喜好奢華捧高踩低的啊。怎麼這個青和郡君不一樣?」
「是啊。還真是奇怪呢,這般行徑跟她們家里哪個都不像,怕是堂上母親教導有方吧。不過賈大人還真的有福氣,娶了一個好夫人呢。那位邢氏雖然出身貧寒,被賈家上上下下瞧不起指著脊梁骨說刻薄小家子氣,卻能教出個這麼個女兒來,可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厲害。」
這邊主僕二人正說著,皇後的乳母顧嬤嬤走進大殿,向皇後行禮後,就向皇後行禮稟告些什麼,皇後听後,狠狠地捏緊了拳頭,冷哼一聲︰「沒有廉恥的東西,把我坤寧宮的臉面都丟盡了。」
原來元春乘無人注意,偷偷地溜到了賈瑾住的體順堂來見賈瑾,正好當時黛玉也在體順堂和賈瑾一起午睡。元春喬詔以奉皇後之命前來探視二人為名來到體順堂時,正好金嬤嬤和崔嬤嬤分別去向皇帝和太後復命,而白嬤嬤和洪嬤嬤又留在了賈家未能進宮,整個體順堂除了兩姐妹和門口侍立的太監以外,就只有一個歪在套間榻上打瞌睡的宮女。
元春悄悄地進了暖閣,將睡在填漆床外側的賈瑾輕輕搖醒。賈瑾一見是元春吃了一驚︰「大姐姐怎麼這會子過來了,來……」
元春連忙將賈瑾按住了,自己側著身子坐在床沿上︰「妹妹,我是求了娘娘特地來見你的。這些日子妹妹過的可好?家里可好?我們姐妹許久未見,就這樣說說體己話可好。」
賈瑾坐起身子,又將被角掖了掖,見黛玉依舊好眠,才道︰「妹妹一切都好,家里也好,大姐姐不用太過擔心。老太太身子好胃口也好,常常和我們這些小輩們說笑、打牌、听戲;二叔還是老樣子,依舊每日里和那些相公清客們討論學問,;寶玉也在二叔的監督下正式讀書了,听先生說,寶玉很有些天分呢;嬸娘這幾年越發慈悲了,每日里不在佛前祈福念上一個時辰的經,就不安心。」
元春忍不住拿了帕子抹起了眼淚︰「妹妹可知道我在宮里過得是什麼日子?以前我在家里佔著嫡長女的名分,老太太心疼我,母親又對我百依百順,我是要什麼有什麼,首飾上瓖嵌的珍珠寶石差一點我就不肯戴上頭。可是到了宮里,我卻是個小宮女,從家里帶來的首飾沒多久就被管事姑姑們給拿走了,我就因為多抱怨了一句話,就被罰跪鐵鏈。我在家里是個千金小姐,沒有做過粗活,進了宮,管事姑姑安排的事情做不完,常常被餓飯,若不是秦公公幫忙,一直照應我,只怕我……」
元春只顧著抹眼淚訴苦,卻沒有見到賈瑾拿出了一把團扇擋住了臉,團扇下賈瑾緊緊抿著的嘴角一如邢夫人生氣時的模樣︰「她們安排姐姐做什麼這麼辛苦?」
「擦地啊,居然是讓我擦寧壽宮大殿的地板。那麼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