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賈瑾就起身去給老太太鄧氏請安陪老太太用飯,然後依次去各房請安,收獲禮物數件。未時四刻,韓尚書就從宮里回來了,特地將賈瑾叫到內書房問話,這讓正在與賈瑾說笑的那些個年輕姑娘們又是吃驚又是好奇。雖然韓尚書也曾經叫孫子孫女們到內書房去,但那也只限于幾個嫡出的孫子和長房嫡長女一人而已,如今在家的這幾個女孩子可沒有進過韓尚書的內書房。
韓尚書很好奇,這次皇上召集重臣問話,其中一個議題就是錢法。韓尚書如今雖然是領著閑職,可也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人物了,自然有門路知道了這事兒又與賈瑾有關。韓尚書知道自己的幾個兒子讀書尚可,做官卻不夠圓滑,要讓自己的家族能繼續繁盛下去卻是不足,更不要說再上一層了。當年自己又借了兩筆虧空,若是自己不乘著自己還在的這些日子將這虧空還上,將來那幾個小的說不定會刁難老大,如此一來,就怕終究會惹上大事。這個青和郡君是個極有本事的,若是能和她聯手卻是極好的,不過,這孩子從來只跟著皇上走,就是太子也吃過幾次閉門羹,也不知自己這次舍了老臉請了她來,能不能讓她念著她去了的母親的面子上給自己指一條路。
這里韓尚書心里千回百轉,面上卻不顯,見賈瑾依禮向自己請安,也端著外祖父的架子受了禮,讓賈瑾坐了邊上的交椅,也讓金嬤嬤和崔嬤嬤在邊上坐了。然後,韓尚書就問起賈瑾的飲食起居來,問賈瑾可都習慣,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就盡管開口就是。賈瑾淺笑著躬身謝過韓尚書的關心,又表示了外祖母鄧氏夫人對自己都很好,自己的份例已經是姑娘們里頭一份了,若是外祖父再客氣厚待自己,怕是自己也心里不安,雲雲。
韓尚書端著茗碗,笑笑,借著用茶時眼角的余光觀察賈瑾和她的隨從的臉色,見那金嬤嬤身後的一個小丫鬟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心里也有數了。韓尚書放下茗碗笑道︰「听說你這孩子這次運氣極好,從買賣街淘到了幾幅好畫?」
「外祖父也听說了?這次我確實從楚郡王手里得了一幅《瀟湘圖》,的的確確是一幅傳世好畫。至于另外兩幅,一幅被林家表妹拿下了,另一幅已經成了家父的收藏了。」
「是嘛。說起來我也有兩幅畫,不如一起去看看?」
賈瑾見狀,笑著點頭應了,起身跟在韓尚書的身後向里面走去,金嬤嬤和崔嬤嬤對視一眼,金嬤嬤起身跟在賈瑾身後,而崔嬤嬤和其余幾個丫鬟就留在的屋子里面。
韓尚書領著賈瑾,到了東間,移開書架,里面卻是由三間耳房打通的靜室,當眾掛著的正是《柳溪閑憩圖》,韓尚書笑道︰「這是我無意中得到的,據說是王詵舊作,不知為何流落民間。我每次看到這幅畫就覺得人生若能如此老翁一樣,亦不負此生已。」
「外祖父大人口中的王詵可是當初宋英宗愛女蜀國公主的駙馬?」
「正是,怎麼,丫頭,你也對他的話有研究?」
「不敢,瑾兒不通文墨,又怎麼敢說得上研究二字。只是瑾兒曾經听說過這位蜀國公主的故事,蜀國公主應為賢惠之名而被人稱頌,而她的駙馬,老實說,為人不怎麼樣,年近三十方才迎娶蜀國公主為妻,卻將自己仕途不順的責任完全推給了年近十余歲的公主殿下,冷淡公主不說,還與那些出身卑賤的舞姬侍妾們一起變著法子傷害公主,導致公主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品,可畫不出如此豁達的圖畫呢。」
「你認為王詵此人人品不好?」
「是的。外孫女以為此人不但為人不好,就是才學也有限,除了家世,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地方。」
「為什麼這麼說呢?」
「王詵此人出身功勛世家,身份不弱,若是他真的才學出眾,那麼皇家又怎麼能會將他束之高閣而不是將他提到重臣的位置上呢?試想對于一個君王來說,又有什麼能比得上江山社稷來得更重要?就拿我哥哥來說吧,才十五歲,家里就給捐了官,這還是因為我哥哥除了世路機變並無長才的情況下。前宋重文,王詵一向又以書畫出名,若是他是個有才又有心的,等他到了三十歲,又如何不能身居要職,又何必一定要迎娶公主?既然迎娶了公主,就應該擔負起身為丈夫的責任、擔負起身為駙馬的責任。可是這個王詵哪一個做到了呢?這樣的人,又如何畫地出圖中如此灑月兌的老者呢?」
「呵呵呵呵,說的好。有機會一定要讓老梁他們听听,我們幾個人爭論許久,卻不如你今日的一席話。丫頭,你可不愧是京中閨秀中的第一智者。」
賈瑾立馬欠身道︰「外祖父謬贊了。瑾兒自認當不得這第一智者二字,瑾兒等走到今天,不過是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為國盡忠而已。」
「可是,你可知道,能時常出入勤政殿里的不少大人們都認為你當之無愧是第一智者哦。」
「外祖父,瑾兒還是認為自己不是第一智者,若是真要是第一,瑾兒可以自認為京中第一的瘋子。瑾兒明白,瑾兒自身的心性有著一個極大的缺陷,瑾兒所會的東西,是閨中教養中都會學到的東西。不同的是瑾兒喜歡尋根究底而已,哪怕就是會落人口舌,瑾兒也會說服父母,也虧了父親的開明、母親的寵愛和哥哥的袒護,不然,若是別人家里,瑾兒早就被罰了一遍又一遍了。」
「你這孩子,哪有人說自己是瘋子的?既然你說自己所學的是閨中教養中都會學到的東西,那我來考考你,你對刑部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這個外孫女的確知道一點。一般來說,若是自己的家人犯了事,若是能用銀錢疏通,自然是用銀錢疏通,若是不能,那麼至少有兩種辦法為自己的家人月兌罪。一種,就是將自己的過錯推到下面的奴才的身上,讓下人頂罪,自己在厚賞他的家人就是;另一種,就是俗稱‘斬白鴨’的頂替之法。前一種,不過是推卸責任,別人若真的計較,也不過是說人品有瑕疵或者是管教不嚴縱奴行凶;後一種,卻是藐視國家律法、無視聖上的大罪。不過對于一個閨閣弱女來說,哪怕是一個病歪歪的夫君,也比做寡婦來的好,若不是如此,就不會有‘破門簾也能擋三陣風’的俗語了。不過要我來選擇,我會事先先教導家族子弟,以免出現那等徇私枉法之徒。須知,世家底蘊、子孫出息,才是一個家族能夠繁榮昌盛的根本。」
「可是教養子孫卻是需要大筆的銀錢的。本朝官員的俸祿卻不比前朝,不少官員都是向國庫舉債虧空,才能應付日常的開銷,這是本朝一大弊端了。」
賈瑾搖了搖手里的扇子,笑笑,卻道︰「那就是這後宅當家夫人們的不是了。本朝亦有一習俗,就是嫁女必會陪送田地。而且如今的田地,對于我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卻算不得很貴。若是主家有人能多關心一些田產的經營,也不致于被那些管事莊頭們給糊弄了去。就以我們賈家為例,我們榮國府有九出御賜的莊子,一年多的時候才兩三萬兩的銀子,而少的時候才三五千的銀子,實際上,瑾兒那個從前年開始經營的莊子,最初到我的手里的時候不過二十頃,如今卻是千余頃。除了那些作坊,每年至少給我近五萬兩的銀子,這還是因為這莊子上為我提供了不少的各色菜蔬,就是去年,我還讓莊子上采買了大批的桃子。那些桃子總共不過花費了我四十兩銀子,做了一整屋子的糖水桃子,人工加罐子的制作,不過十余兩銀子。同樣,若是拿到家里的買辦采買,同樣多的糖水桃子,沒有二三百兩的銀子可不會來呢,若是那個買辦貪心或者是無能,報上五六百銀子的賬也是可能的。」
「若是內宅夫人沒什麼本事,又急需一筆銀錢,又該如何?」韓尚書轉過身,看著賈瑾道。
賈瑾挑了挑眉,住了手里的扇子,道︰「外祖父這麼問,可是家里有什麼困難了嗎?」不跳字。
「你說呢?」韓尚書也放下了模著胡子的手,盯著賈瑾的眼楮
賈瑾勾起了嘴角,笑得溫婉又體貼︰「不管如何,瑾兒都是外姓人,又是女兒家,自然是不敢妄自非議的。不過若是外祖父真的有什麼事情的話,瑾兒可以說,如今瑾兒手里的幾個掙銀子的法子,可能都不適合外祖父家里的情況。不如外祖父和舅舅們先花些心思看看家里面前的采買和廚房浪費貪墨的情況,將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好了,自然,那個時候填補虧空的機會也就到了眼前,不然,就是又了極好的法子,也是便宜的那些膽大包天的奴才,卻對外祖父和舅舅們沒有任何裨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