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與兩位舅兄用過飯以後,就借口想看看女兒的屋子,跟著賈赦往大房而來。賈赦不是賈政,不會那麼不通事理,連兒子一直住在內院都不說什麼,他一听林如海這麼說,就知道林如海有話要跟自己說,當即,就把林如海帶到了自己的內書房。
內書房雖然說在內宅,卻也是一個獨立的院子,與邢夫人的內院隔著一道院牆。賈赦請林如海進了內書房,等上了茶果後,特地屏退了下人丫鬟,獨自與林如海一起品茶。
林如海笑著端著茗碗道︰「大舅兄,這是大紅袍吧。而且還是只有聖上能享用的,每年不足兩斤的極品。」
賈赦笑道︰「正是。這還是我那閨女孝敬我的。上半年的時候,聖上賞了這孩子三兩,她自己留了一兩,剩下的都孝敬我了,說是養胃。」
林如海瞪大了眼楮,當今聖上最愛大紅袍,幾乎每日都離不得,這位青和郡君能得到聖上賜下的大紅袍,這……光這份恩寵,就讓人側目了。
林如海在心里嘆了口氣,這份榮寵,實在是有些過了。林如海放下了手里的茗碗,嘆了口氣,道︰「其實今日來打擾大舅兄,也與佷女兒有關。聖上交待我辦一件事情,我至今還有些疑問,想請青和郡君指點迷津。」
賈赦愣住了,自己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在農事上有些天分,加上祖宗保佑,這孩子運氣好,得了聖上的眼。可是听自己的妹夫這麼一說,這孩子的能耐怕是不止這些。
「如海,不是我說,我那個丫頭,年紀小不說,天生膽小。若不是為了我,她怕是還跟那些世交人家的姑娘一樣,賞花玩鳥,而不是天天在泥地里打滾,磨破了自己的手掌,讓自己整天髒兮兮的,被人笑話。」賈赦歉然道,「可是如海,你是巡鹽御史,我那丫頭再厲害,也就是在農事上有些奇思妙想罷了,若是其他的,她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呀。」
林如海頓了頓,放下了茗碗,看著賈赦不說話,那專注的眼神,讓賈赦心里有些發毛。好半天,才听得林如海道︰「大舅兄,你也太謙虛了。其實,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鹽政上的事情,來請教佷女的。」
賈赦手里的杯子當即就撒了,就連衣襟盡濕都沒有發覺。賈赦雖然有些宅,可是他卻不是賈政那樣的糊涂蛋,鹽政里的水有多深,他從來都不敢估量。王夫人為什麼膽敢公然怠慢林黛玉,賈母為什麼不重視林黛玉的守孝一事,其實說白了,不過是她們都以為林如海出任巡鹽御史以後必然活不長了、林家就要敗了。可是,如今身為巡鹽御史的林如海卻為了鹽政上的事情專門向自己的女兒求教……
賈赦恨不得將女兒叫過來狠狠地罵上一頓。這鹽政上的事情哪里是那麼好弄的,不說別的,就是栽在揚州的官員就有多少?除了犯了錯的、被聖上奪官問罪的,又有多少官員被人半夜里摘了腦袋的、被暗殺的、被下毒的、因妻女被人挾持的,揚州的官、鹽政的官,大多不長命啊。自己的女兒如今插手鹽政,那還要不要命了
雖然這樣想著,賈赦還是叫了心月復來︰「來人,去請姑娘來,就說她母親有事找她。對了,讓她一個人過來,避著人些。」
下人們雖然模不著頭腦,但還是領命而去。不多久,賈瑾就在金嬤嬤的陪伴下過來了,一進內書房,先給父親請安,再給姑父請安,得了允許,才在牆邊的靠背椅上坐了。
賈赦一見女兒,就怒斥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大妄為啊鹽政上的事情你也敢插手?你可知道鹽政上每年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官員……」
賈瑾抬起頭,微笑道︰「父親,就因為鹽政糜爛,才需要治理呀。」
「你……」
「青和,不是我這個姑爹多心,實在是在我對青和的計劃有許多疑問,不知道能不能耽擱你一點時間?」
賈瑾起身行了一禮,道︰「姑爹請講。」
「青和,這鹽政上的事情,你可有足夠的信心?你交給聖上的那份冊子里到底寫了些什麼?」
賈瑾道︰「姑爹,佷女在此先聲明,佷女的那份計劃,最初不是為了鹽政,而是為了平定北方的胡虜。而鹽政,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林如海奇道︰「青和,若是你的計劃是為了平定胡虜,那你大可以將鹽政上的事情放在一邊啊,又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姑爹,您可知道,那些北方的那幾個國家,雖然地域廣闊,可是他們的鹽、茶都要從本朝進口,也就是說,若是朝廷能完全掌握鹽政,只要頒布一條‘禁鹽令’,就可以控制那些蠻夷的生死?可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貪心不足蛇吞象’,那些鹽商們吃著百姓辛辛苦苦種植的米糧、享受著朝廷政策帶給他們的富裕優渥的生活,卻背地里向蠻夷走私鹽和鐵器,平白地增加了對方的實力,讓我們的大好兒郎白白地流血犧牲。所以,佷女才將收拾鹽商一並放到了那本方略里。」
林如海一愣,他沒有想到賈瑾會知道得這麼清楚。若是賈瑾跟賈璉換一份,他倒是不奇怪,可是賈瑾畢竟是個女孩子,年紀又小,居然對鹽政上的事情知道不少。這丫頭可了不得,能養出這樣的女兒的大舅兄,想必也不是常人,自己以前是疏忽了。
林如海看著賈瑾不說話,賈赦在邊上坐立不安,若是賈瑾成功了,那還罷了,若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賈瑾自己一定會沒命,說不定自己連著整個賈家都會遭殃。
賈赦見林如海不說話,按捺不住,便道︰「二丫頭,你真的能對付得了那些鹽商嗎?還是交給官府去辦吧。」
賈瑾正色道︰「父親,如果讓官府出面直接對付鹽商,那麼,到了有些人的耳朵里,就是貪官欺壓良民,最多也不過得了一句狗咬狗。就是最後官府贏了,那也會損害到聲譽。倒不如在表面上扶持商人與那些鹽商打擂台。輸了,不會影響朝廷的威望,贏了,再讓官府出來收拾場面就成。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官府吃虧。」
「你就不怕扶持出來的人與那些鹽商同流合污,一起來算計你」
賈瑾笑道︰「父親,不會的。女兒用的是統銷法,最大限度地限制的鹽價。而且無論是鹽價抑或鹽引,都與那些鹽商商業協會無關。除了聖上,根本不會有人能一手遮天。」
賈赦道︰「丫頭,你這的有這麼大的把握?」
「是的,父親。」
「那你打算扶持誰呢?」賈赦有些好奇,可是見賈瑾什麼都不說,才發覺,這可能不是自己應該打听的,也只得打了個哈哈,道︰「那你能肯定那些鹽商業協會上鉤嗎?」不跳字。
賈瑾道︰「那些總鹽商們為了他們的利益能夠最大化,自然見不得新人在鹽政上分一杯羹。所以,他們會先走關系,試著從上面施加壓力,將新人排擠出去。若是這條路行不通,加上統銷法的試行,會大大降低他們的收益。所以他們一定會利用手里的鹽和銀錢,利用財力來一場商戰。」
林如海道︰「那佷女要求的那些銀兩、糧食是……」
「其實,那些是為了跟鹽商們打商戰用的。若是我們建立的新的鹽場,那麼那些大鹽商就不能在出鹽這一塊卡著我們的脖子。為了扳回一城,他們一定會炒作糧食,制造混亂,讓百姓們人心浮動,從而逼迫朝廷讓步。」
林如海一愣,道︰「所以你才說,要多多益善。為的就是這個。」
「是的,姑爹。準備得越是充分,贏得就越漂亮。」
林如海道︰「其實,佷女兒,你在聖上面前,要我出五百萬兩銀子。這個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姑爹,佷女兒估算過,那三家總鹽商,經營時間最短的聞家,他們手里的銀子,就不少于兩千萬兩,還不算他們的房子田地。更不要說另外兩家。其實,五百萬兩銀子,已經是最少了。若不是佷女經營的時間太短,佷女倒是也想拿出五百萬兩來。所以,佷女將鹽場和商戰的事情放到後年來做。」
賈赦听了半天,道︰「二丫頭,你真的缺銀子嗎?」不跳字。
賈瑾看著父親道︰「父親,不是女兒自吹。若是論管家理財的本事,天底下沒有人能越過女兒去。而且女兒最擅長的就是掙銀子的同時,又掙名聲。就好比印書坊的事情。只是如今女兒能夠調動的銀子太少了,處處掣肘。不然,女兒對鹽政上的把握還能高上一兩成。」
賈赦低下頭,想了想,若是自己的女兒弄得不好,那自己也跟著完蛋;若是自己的女兒成了,那擺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陽關大道。罷了,富貴險中求,為了前程,自己拼了。頭腦一熱,賈赦一拍大腿,起身走到博古架邊上,取過一只成窯花瓶,從里面拿出一卷銀票來,面額有大有小,大的五千兩一張,小的才五十兩,這是賈赦存了多年的私房錢,一共五十一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