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瑾突然提出要去還願,把正在用茶的賈赦與邢夫人嚇了一跳,賈赦噴出了口中的茶水,邢夫人則急忙為之擦拭。
賈瑾不等賈赦邢夫人提出異議,道︰「父親、母親,還記得為姑媽做完法事之後,我們還特地請了法喜寺的大師念了百日的**,為我們兄弟姐妹們的金項圈開光,祈求平安。還有,嫂子的那一個還是特別的用了求子的**。果然,嫂子戴了沒多久,就有了好消息,就是琮兒和林妹妹兩個,這半年來也是平平安安的,尤其是林妹妹,之前天氣乍然轉寒,也都沒有听見咳嗽聲。可見那法喜寺的大師很是有些本事的。」
邢夫人等賈赦順過氣,才道︰「可是像你這樣的年輕姑娘家,可不能沾染佛事太過了。而且,那些金項圈是我開口向法喜寺的大師求的,論理,也該由我去還願才是。」
「可是母親,听得太醫說,嫂子的身子不太穩,之前又鬧出那麼大的事情來,正要母親主持大局才是。還有琮兒這次受到的驚嚇不小,也離不得母親呢。」
邢夫人道︰「可是老太太剛剛命你管家,你若是就這麼放手,讓那二房拿到了管家大權可如何是好?」
賈瑾道︰「母親,您的話有些不妥當。恕女兒斗膽,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怎麼會有姑娘家越過母親嫂子當家的例呢?我們大房可是最孝順最守禮的,可沒有這樣授人話柄的事兒呢。」
賈赦道︰「對對對,夫人,記住,是老太太心疼晚輩。一來璉兒媳婦身子實在不大好,二來你要忙著照顧琮兒,又要擔心璉兒媳婦,實在是分身乏術,三來弟妹又要守著寶玉。所以老太太只能多辛苦些時日,順便接過教導孫女之責。」
邢夫人听了,趕緊笑道︰「可不是麼?也怪我糊涂,居然被下人們給牽著走。」
三人都笑起來,下面的丫鬟婆子們听著,都互相打眼色,知道在外面怎麼說話了。自己是大房的奴才,自然就該跟著大房走。不然,不用主子收拾自己,別人也會瞧不起自個兒,就是出去,也不會有大戶人家要自己。誰家都不會讓背主的奴才進門的。
笑了一會兒,賈赦見賈瑾臉色不便,也收了顏色,看著女兒道︰「丫頭,你果然非去不可?」
賈瑾點了點頭。賈赦心里就琢磨上了,女兒為什麼一定要去法喜寺,那里可是在京郊,沒個三五天可回不來。賈赦看著女兒,突然看見被扇子擋住的賈瑾的左手上一只小小的銀鐲子在不停地轉動著。賈赦馬上就想到了自己那五十余萬兩銀子,接著就想到了鹽政,然後就想到了,女兒的年紀很小,今年才十歲,過了年也才十一歲,就是女兒再聰明,也不可能對外面的事情了解那麼多。唯一的可能,就是女兒背後有人,而且就住在法喜寺附近,或者干脆就住在女兒的莊子上。
賈赦的腦子轉得飛快。不得不說,賈赦與賈璉不愧是親父子,雖然不擅讀書、不通典籍,可是都精通人情世故,雖然對賈瑾的能耐有些低估了,卻猜中了其中的要害。賈瑾這次堅持要去法喜寺,還真是為了與石老太師見面。賈赦也是經歷過當今聖上與義忠親王奪儲的那段黑暗時期的人,至今對當初的慘烈情形記憶猶新,而石老太師一家,就是當初又一家獲罪的犧牲品。賈赦年輕的時候,可沒少听說過石老太師的事跡,石老太師還曾經一度是賈赦的偶像。而且,賈赦也是少數知道石老太師隱藏在賈瑾的莊子上的人。
賈赦豁然開朗,對自己的那些銀子能回來也有了更多的底氣。賈赦捋了捋胡子,道︰「不過也是,說不定璉兒媳婦與琮兒接連出事,說不定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及時去還願的緣故。這樣,老太太那里,我去說。你也不要太掛心。」
邢夫人听見賈赦這麼說,就知道女兒去還願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便道︰「那,孩子,你真的要自己去嗎?把這榮國府里的事情丟下不要緊嗎?馬上就是臘月了,這可是一年里最忙的時候。我怕你剛走,那邊就將管家大權拿了過去。」
賈赦听見妻子這麼說,不禁覺得有些無語,這個妻子,說她聰明吧,她還常常犯糊涂,說些讓自己尷尬也讓別人尷尬的話;說她糊涂吧,可是她卻又將自己唯一的女兒教導得那麼出色。賈赦決定,還是給女兒也請個先生,教導女兒如何說話,不然若是女兒被邢夫人給帶歪了,自己可有得哭了。畢竟女兒要常常進宮去侍奉貴人,現在年紀小,若是得罪了人,大家看她年紀小,也就一笑而過;若是過幾年,年紀大了,卻跟邢夫人一樣,嘴巴上沒個遮攔,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就慘了;就是將來出了門子,口無遮攔,也會讓親家嫌棄,畢竟,七出里面還有「口多言」呢。
賈赦這般計劃著,卻听見賈瑾笑道︰「母親放心。不是還有老太太嘛雖然老太太年紀不小了,可是精神確實好,我們榮國府里上上下下,那個比得上老太太有本事、又經歷過如此多的事情?橫豎女兒也只去幾天,馬上就回來了。而且,如今女兒看到的,也不過是幾本賬本、舊例而已,什麼庫房鑰匙,女兒可沒見到。」
邢夫人听明白了,雖然賈母安排好了,跟自己說,讓女兒幫忙管家,可背地里,也不過是拿自己的女兒當丫頭使喚,自己當初也是經歷過的。不說別的,自己當初不也被那王夫人算計過,貼了一大筆嫁妝不說,還得了個刻薄名兒,這樣的管家,誰愛要誰要去。
邢夫人立即就丟開了手,反而關心起女兒出行的準備來。因為快到臘月各地莊子趕著送孝敬進京來,榮國府里必定會忙亂些時日,各條進京的大路上必然擠滿了車馬,天上又冷,這路上要準備的東西可就多了去了。還有因為天冷路雪,說不定還要在半路上打尖露宿什麼的,這炭火不能少,鋪蓋也必須往多了算,還有隨行的人員。
想來想去,邢夫人還是道︰「孩子,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家里的事情,暫時交給你珠嫂子照應幾天,不然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而且你珠大嫂子也是過來人,比我這個沒有生養過的更有經驗。」
賈赦也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們出城。至于家里的事情,交給老太太就成,老太太愛給那個就給哪個,也省得落了別人的口舌。」
賈赦拿定了主意,派人將賈璉叫了過來,好生囑咐了幾句,賈璉自然連連點頭。第二日,賈赦就去見了賈母。賈母正好被賈瑾給問怕了,知道賈瑾要跟著邢夫人出去進香還願,為王熙鳳肚子里的那個孩子祈福,自然一口應承下來,還特地從公中撥了一筆香油錢。就這樣,邢夫人領著賈瑾又一次來到了莊子上。
到了莊子上的第一天,時候已經不早了,邢夫人梳洗過後,就回房休息去了。可是賈瑾卻還要看賬本、檢查莊子上的各種出產、招來莊子與各個作坊的管事問話,確定每一筆銀錢的進出情況有無錯失等等。忙完了,還要與石家的人寒暄幾句,請他們轉告石老太師,自己將在近日上門拜訪,請教對方何時有時間能賜見一面。
第二日,邢夫人帶著賈瑾去了法喜寺還願、燒頭香,中午,邢夫人還要留在法喜寺用齋飯,賈瑾又坐車回來,巡視莊子上所有的作坊。
說起來,今年,這個莊子上各項收益的確不錯,幾個禽類養殖場就不要說了,因為賈瑾反復叮囑過,石老太師的幾個兒媳婦帶著下面的人也盡心盡力,如今,養殖場里,已經有了一千五百多只雞、一千一百多只鴨子,而且木匠作坊里,也準備好了一百多輛車,連拉車的人員及護衛都選好了,若是蝗災真的發生了,可以隨時調度,前往滅蝗救災。
石老太師的長子還在邊上道︰「郡君,這些拉車的莊戶們,都是在陳教頭的指點下,按照禁軍里的法子操練出來的。時間雖短,比不得禁軍將士,卻能一般的廂軍一較短長,尋常亂民根本就近不得身。而且按照您的吩咐,每輛車配三位拉車漢子,保證行車的速度。」
賈瑾滿意得笑笑,又將養殖場里每一個人都叫過來,親自送上年禮,跟每個人拜年,道聲辛苦了,來年也麻煩了等語。像石老太師的家眷及莊子上的老人們已經經歷至少一次了,不至于失態,可是中間還是有幾位新人,感激得涕淚磅礡,更有人放聲大哭。這樣的事情,隨著賈瑾的巡視,發生在不止一處。有些人淡定,更多的人是感動。出門在外,又是逃難來的,能不餓肚子、能有個棲身的屋檐,已經是個不小的願望了,可是如今,飯能吃飽,又有不少的工錢,還不至于淪落賤籍(這是最重要的一點),誰人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