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紐約,寒風凜冽,就好像一把把刀子往臉上刮,這左一刀右一刀的,讓人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躲進室內避避風頭。
躲在電話亭里的顧洛北也算是勉強有一個避風的港口,但郁悶的是,電話亭正前方的玻璃被皮條客打碎了,左側的玻璃也呈現龜裂狀態,還有一個電話狙擊手射擊斯圖-謝潑德耳朵時留下的槍眼,所以這個簡陋的小亭子幾乎可以算是沒有任何遮擋效果,風刀子從四面八方地往里面灌。更杯具的是,顧洛北此時就穿了一件襯衫︰西裝外套根據劇情需要已經月兌下來了。即使身上貼了幾個暖寶寶,但顧洛北還是覺得自己在承受了極大的酷刑,心中猛然覺得滿清十大酷刑之中可以加一個「風型」,效果絕對好,直接制作人形肉脯。
艾薇兒-拉維尼又出現在現場了,穿著一件風衣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看著電話亭里的男人不住地原地跳躍取暖,艾薇兒-拉維尼就不由地幸災樂禍,似乎對方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樂一般。
這個男人叫做埃文-貝爾,在連續來到街頭觀看拍攝第六天之後,艾薇兒-拉維尼終于弄清楚了他的名字。但艾薇兒-拉維尼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因為有興趣而過來的,自己僅僅是因為百無聊賴,才過來打發時間的。
在艾薇兒-拉維尼看來,這部電影還算有趣,男主角在電話亭里接到了威脅電話,隨時有生命危險,在這種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不僅是對心理的嚴峻考驗,也是對人性的考驗。這種驚悚刺激的電影,正是打發時間的好選擇。當然,艾薇兒-拉維尼和所有街頭的觀眾一樣,也對凶手的真面目十分好奇。
除了為了拍攝到現場觀眾們的真實反應,喬-舒馬赫公開拍攝電影的第二個目的躍然而出,這也是一種最基本最自然的宣傳︰利用人們的好奇心,對男主角下一步行動的好奇、對于凶手真相的好奇,做最直接的傳播。
猛地,那個叫埃文-貝爾的停止了跳躍,和迎面而來的男人認真交談了起來。艾薇兒-拉維尼知道走過去的是劇務,正在和埃文-貝爾說下一場戲的鏡頭走向和走位。看來就要開始拍攝了。每一次到這個時候,埃文-貝爾眼底的真摯和投入都清晰可見,艾薇兒-拉維尼知道,這是他對待工作的態度,也是他每場戲都可以獲得大家贊賞的原因。
此時百老匯大道和五十二街的交匯口,已經被人群圍堵地水泄不通,這是「狙擊電話亭」在當街口進行拍攝的第十天,越來越多人知道這里有一部電影進行實地公開拍攝,所謂公開拍攝就是沒有任何遮擋和阻攔,大家都可以路過觀看。這件事甚至成為新聞進行了宣傳,不僅在娛樂版面,還在社會版面露了一次面。二十世紀福克斯對喬-舒馬赫這個想法的運用可謂是十分到位,電影還在拍攝,就讓許多觀眾產生了興趣。
此時街道口不僅有人群,有警車,還有電視台用車進行實地轉播——這也是電影里的情節。顧洛北呆在電話亭里沒有說話,周圍人群的嘈雜聲議論聲雖然很大,但對他來說沒有太多影響。多年百老匯的經驗,包括外外百老匯、外百老匯的經歷,在此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顧洛北輕而易舉就集中了精神,全神投入。接下來這場戲,至關重要,也是讓電影從普通的驚悚片在立意方面上升一個檔次的場景。顧洛北希望,一次性就過。
對于演員來說,一次性不是硬性要求,但如果進入狀態之後,一次行雲流水的發揮,絕對是價值千金的。而對于經歷過百老匯舞台千錘百煉的顧洛北來說,「一次性」算不上苛刻的要求,因為百老匯演員的每一次登台都必須是「一次到位」。
所以這場戲,顧洛北破天荒地要求了二十分鐘的準備時間,他獨自一個人在電話亭里冥想。顧洛北沒有去想電影的內容,而是在腦海里不斷閃現斯圖-謝潑德的一生,從出生到走進這個電話亭里。在接起電話狙擊手來電的那一刻,斯圖-謝潑德的人生進入了最驚險刺激的一個小時。
要開始了!艾薇兒-拉維尼頓時把思緒收了回來。
電話亭的那個男人眼神充滿了絕望,他的視線從右往左掃視過去,艾薇兒-拉維尼有一秒甚至和他直接對視,眼底的掙扎和恐懼,讓她不由往前走了小半步。
他咬住了那薄薄的下唇,可以看到唇瓣的血色一點一點消失殆盡,那藍白分明的眼楮在不住閃動,他的視線在接觸到他的妻子之後,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後動了。這個男人從背靠著電話亭的牆壁走到了被皮條客敲碎的一側,眼楮看向與他妻子站立的方位相反的方向,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為自己感到羞恥,不敢面對妻子。
他揚起了聲音,喉嚨里的聲線在微微顫抖,「我從來不會為別人做事,除非我可以利用他們。」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有些單薄,彷佛隨時都會破碎一般,「我一直在玩弄一個孩子,我承諾我會付他薪水,我一直耍著他玩,因為他很崇拜我。」那從聲音里透露出來的悔恨、無助和羞愧,讓他幾乎無法和人對視,他的眼楮不斷在飄忽,沒有任何焦點,「亞當。如果你在看電視,別當公關,你可以有更好的成就。」
周圍的人群剎那間變得鴉雀無聲,即使劇組工作人員沒有做任何的規定,但所有人都被電話亭里那個男人的告解所吸引住了注意力。在全世界面前——電視台轉播車此時正在直播電話亭里的現況,剖析自己的陰暗面,把內心深處所有的秘密、恥辱都赤果果地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人願意如此,這也是為什麼權如此受現代社會重視的原因。但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正在如此做,這帶給所有人的無疑是視覺、听覺和心靈上的三重沖擊。
「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對我的朋友撒謊,我對報社和雜志撒謊,然後他們利用我的謊言去欺騙更多的人。我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我真他媽的該去競選總統。」
這句冷笑話,沒有人笑出來,周圍不明所以的行人都被電話亭里男人的言語震驚到了。這個男人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自己的寫照,都是每一個社會人的寫照。艾薇兒-拉維尼抿了抿嘴唇,她忽然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敬佩感,因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超月兌生死的大徹大悟,此時蓮花酒吧那個晚上的對峙反而不那麼重要了。
「我穿著一身意大利制西裝,因為在心里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大草包。我想我需要這身衣服,還有這只手表。這只價值兩千美元的手表,其實是假的,我也是。」電話亭男人的聲音充滿了自我厭惡,當人正視自己的劣根性時,才會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這讓男人的情緒直線下降,他似乎終于看清楚了自己,「我蔑視所有我該珍惜的事,我重視這些愚蠢的東西。」男人低頭看了看身上已經濕透了的西裝,人往往會對外表過于重視,而實際上內心卻是粗鄙不堪,再華麗的衣衫也無法掩蓋內心所決定的氣質,「我拿掉結婚戒指打電話給潘,凱莉,她就是潘。」
男人對著自己不遠處的妻子說到,然後指了指站在街對面的嬌小女生。妻子和小三瞬間眼神對上了。「別怪她,我從來沒跟她提過我已經結婚了,如果我真的告訴她了,她會讓我滾回家的。」
「凱莉,現在看到你,我覺得自己很可恥。」男人的眼眶已經隱隱泛紅,聲音也哽咽了,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了,他又怎麼能夠奢求妻子的原諒呢?「我是說,我努力打造的這個形象,而事實上,斯圖-謝潑德是個大混蛋。他完全不理會真實的自己,而去扮演一個大家所希望的角色。這也證明了,我就是注定無可救藥的人。我一直裝出很偉大的樣子,但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好害怕你不會喜歡真正的我,但這就是我,有血有肉有缺點的我……」說到這里,男人幾乎要說不下去了,哭聲就這樣溢了出來,「我真的好愛你。」
說完,一個堂堂的男兒,靠在公共電話上,就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我把結婚戒指拿掉,因為它提醒了我是如何傷害你的心。還有……我不想失去你。我想努力做個好人,但已經不是我的選擇了。你值得更好的人。」
說完這句話,男人一臉灰敗,淚水沾滿了他的臉頰,他無力地靠回了電話亭的另一側,淚流滿面。
在這一刻,現場無數人都沉默了。斯圖-謝潑德的告白,說的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自己呢?現代社會每個人的光鮮亮麗底下,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每個人又在扮演著什麼不同的角色,只有自己知道。但沒有人有勇氣像斯圖-謝潑德一樣,盡管害怕盡管沮喪盡管灰心,卻依舊勇敢地面對真實的自己。這種震撼,在顧洛北的演繹下,直達人心。
「卡!」喬-舒馬赫的聲音打破了街道上空幾乎要凝固的空氣,幾乎同時,現場所有圍觀的觀眾,都熱烈地鼓掌起來。是為斯圖-謝潑德,也是為顧洛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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