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心不敢見若賢,是因為心里的矛盾,她不知道,她不希望發生在若賢身上的那些事,到底有沒有發生。
不過事已至此,晶心也想明白了,不是奴婢們的命不如慧嫻的幸福重要,而是她不能因為已經故去的那些人,來影響活著的人。
就算今後她和若賢,注定是兩條平行線,他們也可以試著做相知相惜的朋友,她力保護若安的平安,那麼看在家人的份兒上,若賢的,她也願去努力,但願若賢不想做太子的說法兒,是真的。
盡管兩府的距離並不算遠,可回帖的速度依然讓人吃驚,晶心展開那份靜雅的回帖,上面只有九個字︰賢,甚感欣慰,倒履相迎(章後注釋)。墨跡似乎還未完全干。
晶心看著那飄逸的字體,咀嚼著這簡短的詞句,心頭的熱,直沖眼底,欣慰啊,倒履相迎啊,她越發覺得是欠了若賢的,可,到底是怎麼欠下的呢?
簡單妝扮了,晶心有些急切地上了馬車,事實證明,她的急,很有道理,馬車還未進門,晶心就已見到那抹似雲般的身影,立在大開的門內。
晶心下了車,看到迎了上來的若賢,也不見禮,開口便道,「雖是春日,那背陰處也還涼,你這又是何苦?下次我可不敢先遞帖子了」
若賢客套的笑容,隨著晶心的這句嗔怪,立時歡暢了起來,「若依難道還真想讓我倒履。」
晶心低頭,裝模作樣地看若賢的鞋子,「倒是有些後悔,想看看這人稱‘仙人之姿’的賢王爺,到時會是個什麼樣子……」
進門不遠處是面影壁,此時兩人閑閑地踱步說笑著,剛走到這里,哪承想,若賢手扶著影壁,當著晶心的面兒,就換了鞋。
「你……」晶心吃驚地瞪著若賢,說不出話來。
若賢倒是安然,還就這麼穿著,走了幾步,繞到了那影壁之後,「難得幾回肆意,此等小事,賢願博若依一笑。」
晶心眨眨眼,歪頭看看,「那你再走走,我好好看看。」
「無妨,若依是稀客,不如就讓我陪你看看這王府的春日景致,如何?」
賢王府的面積自然不小,設置也十分雅致,就算是對此不懂的晶心,也能看出那些亭台樓閣的獨具匠心,一草一木都透出主人的品味。
從層次上講,比她住過的兩個忠勇侯府和郡主府,不知強上多少,而無論是西北的還是京城里的安北王府,相比之下,更是落了下成。果然,格調這種東西,不是有了錢就能辦到的。
這麼美的府邸,又是春日盛景,是很值得一看的,可惜,晶心現在的情緒不對,她的目光全被身邊若賢吸引了去。
若賢今日穿了一件家常織錦長衫,顏色是那種極淡的藍,也叫「雨過天青」色,織錦上的水紋暗紋,在春日午後的陽光下,很有光澤,卻不刺眼,只顯得那藍更淡。
長衫的圓領處,露出一段白皙的脖梗,當中玉帶一束,顯得若賢高挑的身材越發挺拔,一塊佩玉,結了帶珠子的絡子,在他腰間微微擺動。
若賢頭上沒有束冠,而是結了條方巾,將一頭墨發收束得整整齊齊,爽利中帶著舒適和隨意。
腳上是雙這個時代常見的雲履,就是圓頭方口的布鞋,中幫,上面繡了很精美的花紋,底子也厚實,晶心看著就覺得舒服,可是……
現在若賢穿的是「倒履」,結果,兩只鞋子都有點不夠大,腳後跟就踩了一點後面的鞋幫,顯得若賢的腳格外地大,兩只鞋頭還分別向腳外側的兩個方向歪著,讓晶心想起了前世看過的,幽默大師卓別林的鞋。
偏偏若賢穿著這樣的鞋子,不僅走得如行雲流水般愜意,還不斷向晶心介紹著周圍的景致,表情別提多認真,像極了熱情待客的合格主人,將眼底深處那一抹孩子似的戲謔藏得十分好,讓晶心也不得不擺出端莊的樣子。
若賢走路時,還用一只手,將自己袍子的前襟,稍稍提起一點兒,好象是為了行走方便。這個姿態若賢做起來,的確優雅,可這樣一來,他走路時,那兩只腳也就完全露了出來。
結果,晶心看到若賢的那兩只鞋,總忍不住「咯咯」地笑上一陣,听到若賢的一本正經的介紹,又趕緊收了笑容,做出尊重的樣子,禮貌地湊上一句,然後又看到了鞋,再笑,又听到了介紹,再收……
晶心覺得自己就象上了發條的玩具一樣,在兩種表情之間,不停地換、換、換,她的臉和肚子很快就堅持不住,馬上要抽筋了,眼角也閃出一兩滴晶瑩。
終于,晶心賴皮地停下了腳步,「不行,我不行了,這王府我可逛不下去了……」她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捂著小月復,微微彎了腰。
若賢笑吟吟地伸手相扶,托住了晶心的腰,對遠遠跟著的下人道,「給公主抬軟轎來,去花廳。」
晶心就著若賢的手直腰抬頭,恰好看到若賢眼中掩也掩不住的頑皮笑意,那笑容與若賢以往的笑都不同,暢快淋灕,舒爽快意,竟比這滿府的春花還要燦爛上幾分,這樣的若賢,看起來活潑歡快,青春大好。
晶心先是一呆,而後便揮了手里的帕子,打在若賢的肩頭,嗔道,「賢哥哥,你是故意的」
眼前的女孩兒,滿面嬌紅,一雙水亮亮的大眼楮似嗔還喜,那目光中恍若流淌著千言萬語,無數心事。她軟軟的聲線,清亮中帶絲不易覺察的啞,如看不見的小手,撫過你的耳畔心頭,愜意中有點讓人難耐的癢,只想听了再听……
若賢從來沒感到,自己府中的下人這般得用過,那軟轎眨眼間就到了兩人身前,他只得親手扶晶心上了轎。
看著那頂姍姍遠去的小轎,若賢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鞋,耳邊好像又听到了晶心的那聲「賢哥哥」,一場臨時起興的小小游戲,有了這樣的意外收獲,讓他恨不得永遠繼續下去……
晶心在花廳坐定沒多久,若賢就來了,晶心注意到,他已換了雙鞋,可能連襪子也換過了,那雙鞋被踩塌了鞋幫,估計以後也不能穿了。
若賢依舊是親手泡茶招待晶心,鬧了剛才那一場,晶心寫拜貼時的忐忑,來時路上的不安,早已飛散不見。此時,她覺得,她和若賢之間的關系,好像又恢復到了從前在船上,愉快相處的時光,而中間的那些齟齬,重未發生過。
晶心吃了塊松子糖,又喝口若賢遞過來的茶,全身都舒適妥帖無比,直言道,「王爺,昨兒我闖了禍,現在求你來幫我收拾爛攤子了。」
若賢注水的手微微一頓,不是為了晶心說話的內容,她動手打若德的事可謂「名滿京城」,若賢昨日就听說了,雖沒想到晶心會來求他,可今天晶心給他遞帖子時,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若不是怕,晶心在和他說這事兒時,會覺得尷尬,他剛才也不會稍顯刻意的,來那麼一出兒。
若賢手這一頓,是因為晶心叫他「王爺」,讓他分外留戀起剛才的那一聲「賢哥哥」,看來,他和晶心之間的感情不是那麼容易拉近的,也是,這才多長時間,是他自己太貪心了
這些心思不過轉念之間,若賢的動作又流暢了起來,「也不算什麼禍,若依本就是隨性之人,這個太後和聖上也都知道,想來不會責怪。至于若依的為難之處,我自當盡力。」
「真的?」晶心喜道,「那可太好了回頭我好好酬謝王爺」
若賢連忙擺手,「我只是盡力……」
晶心接口道,「那是自然,很多事都不可強求,有王爺的這句話,我已感激零涕了,自當厚禮相報。」
若賢正要再度推辭,忽然看到晶心目光中的笑意,想到剛剛他給晶心吃了個小癟,這孩子定在想法子扳回局面,不由又對她說的厚禮,有些期待,便住了口。
「若依覺得,什麼樣的婚事,是好婚事呢?」若賢問。
晶心一愣,笑容頓消,這若賢也太大膽了些吧,雖說這個時代禮教不那麼森嚴,可畢竟是古代,孤男寡女一起談論理想婚姻,是不是有些,太……
忽又看到若賢那張肅正而認真臉,晶心恍然,若賢這是在和她探討慧嫻的婚事,以免亂點了鴛鴦譜。他們兩個,做為中間人,如果費了好大勁兒,倒弄成了對怨偶,可真是出力不討好,外加得不償失啊
兩人同時開口︰「是我太唐突了……」,若賢是因為做事過于認真,一時忘記了晶心的性別,說了不恰當的話。
「這個……」,晶心是因為想到了太多,覺得一下子說不好。
「我懂,王爺不必如此。」晶心擺擺手,阻止了若賢的道歉,站起身來,緩緩踱著步子。
「如果是我,自然希望兩情相悅……」接下來晶心想說「白頭偕老」,又想到在這個時代離婚簡直太罕見了,就轉言道,「伉儷情深……」想了想,再加上一句,「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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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履相迎
說的是東漢時期的大學問家蔡邕,他是蔡文姬的父親,文史、辭賦、音樂、天文無不精通,官任皇室右中郎將。人稱「人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座」。但他從不擺架子,從不傲慢,很善于和人交往,好朋友很多。有一次,他的好友王粲來拜訪,正逢蔡邕睡午覺。家人告訴他王粲來到門外,蔡邕听到後,迅速起身跳下床,急急忙忙踏上鞋子就往門外跑,由于太慌忙,把右腳的鞋子踏到了左腳上,把左腳的鞋子踏到了右腳上,而且兩只鞋都倒踏著。當王粲看到蔡先生是這麼個模樣,便抿著嘴笑起來。倒履相迎這個典故就是這麼來的,說明對待朋友的熱情和一片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