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醫還記得,幾年前,這位公主中毒,當今聖上,接連下旨要連斬五位御醫,而他,是第六位。他到時,寧逸宮的偏殿外,前五位,還沒被拖下去,正跪在雪地里,只等著屋里的小女孩兒,咽下最後一口氣後,他們人頭落地的命運。
當時的沈御醫,是何等的誠惶誠恐,同僚們絕望灰敗的臉,讓他做過多長時間的噩夢,他自己恐怕都不記得了。他一搭脈,就知已無力回天,可還是狠狠地下了藥,再一邊行針把著脈,一邊等著熬好的藥呈上來。
沈御醫想,到了此時,坐在屋子里等死,總比跪在外面等死,要舒服些。
然後,他手中的脈,斷了。藥端上來了,沈御醫嘆了口氣,指揮著下人們灌,那藥眼見著是灌不進去,死者為大,沈御醫,也不忍為了多延一刻自己的命,可看著她們這麼折騰尸體,便叫她們下去了。
沈御醫出于習慣,最後一次診脈,以便確認,就在這時,那脈,神奇地,又續上了。
于是,他和那五位同僚,都因此得救,那五個人,其中有三個不久就或稱病或告老了,沈御醫知道,他們是被嚇破了膽兒。
而他,沒有這個機會,他隨這位公主遠走他鄉,剩下的兩個,自此後,將他奉若神明,只是因此事隱秘,沒人敢說,私下里問,他也只是支吾,別人認為他藏私,其實他是有苦難言。
和晶心幾年的時光相處下來,他和晶心也產生了感情,對自己的命運更是看開了,他開始時抱怨,後來珍惜,覺得每一天都是上天恩賜給他多活的。
在侯府老宅時,晶心給他開了藥鋪,他受人尊重,收入頗豐,醫術精進,回京後,聖上賞賜豐厚,還升了他的品級,他甚至知道,因為他對晶心的重要性,即使他有什麼過失,聖上也不會苛責,要留著他,以備不時之需,比如,今日。
不是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而是他清楚,只要晶心活著,他就會沒事兒,而晶心一旦死了,誰都救不了他。
從他見到晶心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和這個孩子聯系在了一起,不管他願不願意。今日他能如此直言,是出于對晶心的感念,也包括對袁亦墨和風十一幾人,多年照顧的交待。
藥剛煎上,風十一和月影就回來了,這時,沈御醫取出帶來的藥丸,用酒化了,準備先給晶心服下後,再行針,在這之前,沈御醫先跪了下來,給晶心重重地磕了個頭,這套做派,又把眾人唬得一愣,尤其是若賢和另外一位御醫。
只有保持著神志的晶心明白,她曾經尋死覓活,拒絕服藥,沈御醫後來旁敲側擊地告訴她,可能沈家的幾十口人會為她陪葬,晶心現在,真是死不起了
藥已經喂不進去了,袁亦墨立即漱口,沈御醫把藥遞給他,袁亦墨一口口地哺了進去,過程熟練順利,沈郎中和侯府的人,神色自然,若賢忽然覺得,自己很孤單。
該做的事做完了,大家才發現,若德不見了。
若德走進王府主院的正廳里,繼續跪著,過了一會兒,一直僵坐著的聖上,吐出四字,「又是你們。」語氣平平,卻讓若德不寒而栗。
父皇,他,是知道的
怎麼辦?是開口爭辯,盡力推諉,還是繼續裝糊涂,母後曾說,讓他,只做不知,萬事有她。
猶豫之間,聖上再度開口,「從現下起,你就禁在府中中吧……」聲音帶著長長的嘆息,仿佛用盡了氣力。
若德松了口氣,只是禁在府中,罰的真是不算重,這次,他連挨打的準備都做好了,一番叱責,更不用說,父皇是寵愛他的,他是唯一的嫡子,又是最肖先皇的一個,當然,除了已經薨了的大哥。
「若依,如果不好,你就給她陪葬吧」聖上的最後一句話,聲音也沒有提高,卻森冷無比。
這一刻,若德突然間有了個極為荒唐的感覺,誰說父皇不肖先皇?誰說父皇懦弱無能?能在不動聲色之中,對親子舉刀,這樣的狠和陰,恐怕先皇都不及他啊
原來所有人,都看錯了父皇,就連,母後,也是
聖上離去已久,若德依然癱倒在地,他的發現,讓他心驚,更讓他無比恐懼,後來,他怎麼也想不起,今日,他到底是怎麼回的府。
這一夜,是個很多人的不眠之夜,若德自不必說了,得了消息的皇後,也沒好到哪兒去。
若賢在眾人的百般勸說下,宿在了東廂外間,連同進院子的,自己的屋子也不肯回,即便這樣,也是合眼即醒。袁亦墨在床前踏腳上,和芳蘭一起坐了一夜,風十一是抱晶心躺在床上。
伴著初升的第一縷朝陽,桌子上的晶玉球,重新變得通透起來,雖然還是不怎麼亮,可也足夠讓人安心的了。風十一讓人將那球又細細地洗了,袁亦墨親自捂好了,讓晶心抱著。
若賢覺得,他關于晶心,他不知道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三天後,晶心醒了,但是因為沈御醫說,「不宜挪動」。所以袁亦墨還是陪她住在王府。
晶心的這場病,對包括她在內的很多人來說,可謂凶險之際,外加,雞飛狗跳
晶心醒來後的第二天,各方人士得了這個讓人安心的消息,又過一天,當朝宰相,就是皇後的老爹,若德的外祖父,對了,他還是那位張公子的祖父,遞了告老辭呈。
聖上留中不發,就在人人都以為,聖上會好好安撫一番,德親王也將結束圈禁之時,聖上,準了
這讓連商談條件,都準備好了的老宰相,十分意外,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真是老了,而聖上的皇位,已經坐穩了
一月後,宰相離京時,聖上的賞賜,實在是差強人意,不過那時,大家已經不再關注了,事情就是這樣,人一走,茶會涼得很快。
「你怎地不坐下?」晶心問。
若安臉一紅,「還坐不得。」
晶心「噗哧」一聲笑了,引來幾聲咳嗽,這是她醒來的第四天,到了這時,風寒的癥狀才冒出來,而且越來越明顯,沈御醫說這是好事,因為寒散出來了。
大家都很相信,一是因為沈御醫的醫術,二是因為那球已經恢復如常了。
「二哥被圈禁了……」若安紅頭漲臉地想了半天,才找出句話來說,卻被袁亦墨一聲提醒的低咳,給打斷了。
袁亦墨日夜守著晶心,若賢雖然給他安排了別的院子,可他執意睡在晶心的外間,若賢無奈中,帶著羨慕,他也想如此,可是不行。
若賢已經好幾天沒見過晶心了,他病了,需要靜養,而且晶心的風寒,一旦過了病氣給他,對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很是危險,這讓若賢狠狠地嘗了一回,咫尺天涯的滋味。
好在,晶心很貼心,知道了若賢的情況後,把晶玉球送到了若賢那里,讓他安心。若賢已知道了,這球和晶心的關系,深感安慰,每夜也象晶心那樣,將這個球放在枕邊入睡。
晶心看了看,一旁黑著臉的袁亦墨,又看了看局促地站著的若安,深感無力,這兩個人的心情她都理解。
袁亦墨是嚇怕了,若安是不習慣,有外人在場。
「若安,你回去吧,不過,你可以日日來看我,太後和聖上會準的。」晶心說。
「哦。」若安歡天喜地地出了門,晶心待他,一如既往。
晶心轉頭對袁亦墨說,「日日躺著也很無趣,听些事情也好。」抱怨得並不厲害,比以往乖了很多,「你放榜了沒有?」
袁亦墨淡淡地回答,「還要過些日子。」
晶心打個哈欠,翻身睡著了,她依然很虛弱。
晶心是醒來十多天後,回的侯府,臨走的前兩天,晶心終于能和若賢在一起了,若賢遺憾之意明顯,晶心笑嘻嘻地說,「賢王爺,我終于發現你的缺點了,真不容易。」
若賢送上詢問的眼神,晶心故作神秘地說,「其實,你很貪心。」
若賢一愣,繼而恍然,是的,他在晶心身上,是越來越貪心了,開始,他只是希望,和晶心關系平淡,哪怕只做名義上的夫妻,或者先定親也行,而後,他想要晶心的諒解,互惠互利地合作,後來,他想讓晶心真心誠意地待他,朋友樣的相處,而現在,他恨不得,永遠將晶心留在府中,還要……
晶心說完後,笑笑地等著,她想看若賢被道破心事後,羞澀的樣子,那樣的若賢,一定更好看。
沒想到,若賢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後,抬起臉來,認真地看著晶心,問,「若依,事已至此,我又該當如何呢?」把球又踢還給了晶心,其實,若賢的表達,還是很柔和的,他本想說,「情已至此」,不過,他知道,晶心懂得他的意思。
果然,晶心的臉,「騰」地一下兒紅了,亂亂地搖著兩只小手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然後,在若賢戲謔的笑容中,瞪起眼楮道,「好啊,你又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