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蓉一行人告別寧老太太從暖閣回來,天色已經變暗,空氣微涼。她緊緊身上的暖裘,在如夢等人的簇擁下匆匆向二少爺的院子走去。
這會兒正是晚膳時辰,東苑西苑的主子們都派了大大小小的丫鬟去大廚房領飯,一時間寂靜的侯府里車水馬龍,人群魚貫而過,好不熱鬧。今日里浣衣院那邊出了大事,小聲嚼舌根的丫鬟婆子自然不在少數,光是擦身而過,丁小蓉就隱隱約約听到了三個丫頭在小聲討論。
不知那位淮素心前姨娘怎麼樣了?落在了善妒的主母手里,很難有什麼好下場吧。
丁小蓉畢竟出身于民主的現代文明,潛意識里還是不能坦然接受如此草菅人命的做法。她仔細地思慮了一番,還是忍不住交待了去取飯的墨畫和紅袖,讓她們悄悄打听一下事情的經過。
墨畫和紅袖都是自幼就呆在侯府里的,自然明白這里面的彎彎道道,沒有多問一句就乖乖地領命離去。
丁小蓉看著她們越走越遠的身影,才稍微感到放心下來。她不是不自量力地想和侯府里的長輩主子們作對,她只是人道主義的關心一下,只是如此罷了。艱難地說服自己後,丁小蓉開始坐到桌前繼續抄寫起《女誡》來。
話說上次陳氏在悠園罰她抄寫《女誡》十遍,剛開始丁小蓉並沒有當成一回事兒。不就是寫寫字麼,就當練習毛筆字啦。可是沒想到她日日上交給陳氏的抄寫都被撕毀退了回來,陳氏還捎話說字體難登大雅之堂的女子是不配做他們東陽侯府的兒媳婦的,讓她一直抄到字體能看為止。長輩的話,不得不听,丁小蓉還沒有傻到去頂撞侯府現在的當家主母給李鳳鳴惹麻煩,所以只得日日都抽出時間來認真地抄寫,希望早日讓陳氏滿意。
她剛抄到‘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墨畫和紅袖就拎著食盒小碎步走了進來。
丁小蓉放下手中的小狼毫筆,隨意擦拭了下滴在雲袖上的墨跡,擺手支開了屋里的丫鬟們接過食盒去廂房備飯,只留下墨畫二人答話。
紅袖向來是個口無遮攔的八卦婆,加上近來又和謝芙蓉混熟了,知道這個二少女乃女乃不是個有壞心的,所以上來就添油加醋地把打听來的情況給丁小蓉縴細地描述了一遍。墨畫只在關鍵的地方插兩句嘴,但是很有自己的見地。
一盞茶的功夫,浣衣院那邊的事情她已經完全了解了。
陳氏和錢氏今日去果然是來者不善。
說來,也是那個淮素心倒霉。听紅袖的說法,她不過是由于在浣衣院晾曬衣服被氣急敗壞的田姨娘撞了個正著才無故被打的,本來也沒什麼事,如果孫婆子去求救求到老太太那兒找對了人,這事兒也就沒了,可那孫婆子偏偏招來了恨她入骨的陳氏,于是這無辜現在也變成了有罪,有陳氏在,淮素心自然討不了好果子吃。
而那個田姨娘,就更倒霉了。原來她就是那個前些日子趁著陳氏和錢氏互掐的空擋勾引二老爺並且懷上了身孕的新進小妾。二房的子嗣同大房一樣,十幾年來也十分單薄,除了幾個庶出的女兒,就只有狐狸雙胞胎兩個男丁。不用說,這里面錢氏的功勞肯定少不了。田姨娘雖然年輕,但是這點心眼還是有的,她自是知道自己懷孕還不足月,胎兒不穩,所以並不敢聲張,只偷偷請了大夫來把脈確診。
事情就發生在今日她穿衣之後。田姨娘早晨剛起來不久就感到小月復一陣墜痛,不方多時,居然還見了血,她當時十分慌亂,也顧不得遮掩,趕緊使人去找大夫。大夫來的匆忙,因為是侯府的人明著去請的,所以並不是之前給她把脈的大夫,田姨娘著急,也沒有在意,只讓大夫快快救胎。
這麼折騰了個把時辰,最後胎兒還是沒保住,田姨娘傷心欲絕,哀極為怒,令手下的丫鬟婆子在房中大肆翻查,結果查到了近日所穿的衣服上。衣服都是浣衣院洗淨三天前一並送來的,上面隱蔽的地方灑滿了麝香等易令人墮胎難孕的藥粉。
田姨娘憤怒非常,當下不顧病體帶著大批婆子丫鬟就打到了浣衣院,誓要徹查此事找出凶手。可巧,快過年節了,今日浣衣院就只留有幾個不管事的小丫鬟在干活,田姨娘從她們身上自然是問不出來什麼,只得找到了她們口中的浣衣院唯一的‘主子’——前大房姨娘淮素心。
田姨娘是二老爺酒場好友所贈,入府並不久,不知道這個淮素心是誰,只當她是浣衣院管事的媳婦,當下就令人塞住嘴用板子打。沒打兩下,平常照顧素心的孫婆子就回來了,看到那個場面駭得不行,手忙腳亂地跑出去求救,正好看到了附近園子里的寧老太太。當時孫婆子急得很,但也知道寧老太太是個和善的,所以不顧禮儀就沖上去求老太太救命。後來才招惹了真正的麻煩。
丁小蓉嘆了口氣,這田姨娘真真是個蠢的,為人行事張揚沖動,難怪被人算計了。
原來陳氏和錢氏到了之後,素心已經被打得血跡斑斑暈了過去。陳氏看得心喜,但是身為當家主母,在下人們面前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于是故意好聲好氣讓孫婆子扶了素心下去‘養傷’,卻決口不提給她請大夫。錢氏自然也是找了借口將田姨娘訓斥一頓,罰她禁足一個月,美其名曰‘補養身子’,其實是暗自高興她失了兒子又一個月見不到老爺。
那田姨娘听到這個結果,氣得臉色慘白,哇得一下吐出一口鮮血,當即暈倒過去。錢氏等人將她抬回房中又喚了大夫來看才得知,田姨娘先前根本沒有落胎,只是些許落紅,在懷孕初期是正常的。但是不幸的是,她氣急攻心,又運動過猛,此時胎象反而變得不穩起來。田姨娘醒來得知此事,喜極欲泣,但是不知道為何,一個時辰後那孩子還是沒有保住。這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紅袖她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總離不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不是。
紅袖和墨畫兩人說得手舞足蹈面色潮紅,丁小蓉卻感到了一絲苦悶。她來到侯府這麼久,雖然陳氏對她言語上很刻薄,又吃過二小姐李玉燕的虧,但那些都不過是小小兒戲。她從來沒有想過在她視為新家人的這個團體里,真的會發生這麼血淋淋的赤luo果的算計和傷害。每一個她自以為認識的人似乎都有了另外一面,這一點讓她畏寒不已。難道說,她真的是太過天真了麼?
就在她心神震蕩不已的時候,如夢悄悄模模地開門閃了進來。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謝芙蓉跟前,擔憂地看了墨畫和紅袖兩眼,在謝芙蓉耳邊低聲說︰「小姐,剛才奴婢去院外掛燈籠的時候,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老婆子。她一直在院外隱蔽的地方晃悠,但是又不敢上前,奴婢怕有不妥,不敢聲張,您看要怎麼辦?」
丁小蓉聞話,又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紅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個如夢雖然怯懦了些,但是對謝芙蓉是真的忠心,這也就是說,她只對謝芙蓉忠心,紅袖雖然看著無害,但畢竟是李鳳鳴的丫鬟,她信不過,所以才以悄悄話的形式,讓謝芙蓉拿主意。
看來門外的這個婆子如夢是認識的,而且還跟李鳳鳴有厲害關系。
丁小蓉不露聲色地點點頭,示意她先候著,自己則站起來,交待紅袖去外院打听下李鳳鳴何時回來,紅袖領命離開後,她還故意嚷嚷著吃多了胃頂得慌,要出去散散步消食,在沒有引起屋里屋外丫鬟婆子懷疑的前提下,帶著如夢和墨畫向院門外走去。
因為白日里下過雪,今晚的夜色黑得異常,厚厚的雲朵遮住了月光和星星,侯府里沒有燈籠照到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倒是給不少有心人提供了方便。
丁小蓉在如夢的帶領下向院門外左邊的小道上走去,不遠的地方是一片密集的樹叢,各種嶙峋的枝杈古怪地伸展著,在黑夜里看甚為恐怖。
不多時,她就看到了那個隱藏在樹影里的微微吐納的人影。
為了不驚動其他人,丁小蓉她們也沒有打燈籠,好在這個地方每天都要路徑,已經走得很熟悉,所以並沒有被絆倒什麼的。那黑色的人影似乎已經在這里呆了很久,眼楮早已適應了黑暗的夜色,隔著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丁小蓉等人。她跺了跺凍得僵硬的腳,似乎很是激動,三步兩步就跑上前來,跪下行禮道︰
「老奴老奴見過二少女乃女乃求二少女乃女乃救命啊」
丁小蓉湊近了看,烏雲正好散開了片刻,單薄的月光傾灑在那婆子的臉上,待她看清了那婆子的臉,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孫、孫婆子?你來這里做什麼?」
(精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