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丁小蓉怔怔地握著手中的茶杯,茶水傾灑出來了也不自知。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是鳳鳴要迎娶萬丞相的嫡女萬婉婉……」
「……為妻。」
丁小蓉手中的茶杯終于碎了。
事情朝著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連陳氏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丁小蓉懶懶地瞥了她一眼,心中像突然被挖空了一大塊兒,看著陳氏也沒有先前的滿滿斗志了︰讓她難過不是陳氏心之念之盼之的事情麼,作何這幅比她還難看的表情?
陳氏的臉色的確很難看,黑雲密布,似乎比方才誤會李侯爺要‘納妾另娶’時更加怒火中天。
「老爺——」陳氏忽然厲聲尖叫。李侯爺汗漬漬地扭過身去,分外溫柔小意︰「夫人何事?為夫萬死不辭……」
陳氏鳳目一瞪,忽然伸出了華麗而且鋒利的‘爪子’拖過李侯爺的衣領,大聲地歇斯底里地吼叫︰「你要讓那個庶子娶萬丞相的嫡女為妻?——你什麼意思你要逼死我們母子二人然後將侯府交給姓花的賤人的兒子嗎?——」
李侯爺在陳氏的‘河東獅吼’的猛烈攻勢中耳朵鳴掉了,他想掏掏耳朵,卻被陳氏誤會成了想堵住耳朵,于是陳氏更加瘋狂,大袖一揮將桌上的精美器皿和食物通通拂到地上,雙腳和雙手還揮舞個不停。
「你敢把侯爺的爵位傳給那個庶子」
「你騙我哇好哇那個姓花的賤人伺候得你好是吧?你就讓她這麼踩在我這個大房主母的頭上?」
「還有那個淮氏妖女妖女」
「你當年是怎麼答應我爹的?你們李家當時……」
陳氏越數落越激動,似乎淤積數年的怨恨一股腦全部爆發了出來。李侯爺在她的‘抖底’和謾罵中臉色也漸漸黑青起來,尤其是最後陳氏將她‘下嫁’李家這等不可見人的辛秘都拿來了說,李侯爺終于是忍無可忍。
「夠了」他硬著嗓子大吼一聲,陳氏一怔,正要醞釀一波更猛烈的攻勢,李侯爺大袖一揮,掌風強勁,直直地沖著陳氏的面門而去。‘啪’得一聲,陳氏張大的嘴凝固在半空中,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楮,以手拂頰,「你又打我……上次為那個姓淮的賤人……這次為花依依的兒子……我看錯你了……我看錯你了……」
李侯爺的那巴掌揮出去的時候卻是怒火攻心,現在怒火散去,他再看看陳氏脆弱而崩潰的神色,心中又不禁悔恨難耐︰「夫人我……為夫不是……是皇命……」
「不是?——」陳氏突然提高了語調,聲音尖銳得都有些刺耳。眾人都在等待她的下文,她卻推開眾人,快步跑向門口。正要抬步邁出去時,卻又似想到了什麼,一愣,一回頭,笑容淒然︰「人間自有花如雨……妾是花中第幾人?……吟兒死的時候,夫君為何沒有如此堅持過?……」
李侯爺望著陳氏就此決然而去的背影,心中也頓時像空去了一般。
丁小蓉坐在座位上,冷眼看著這一場場鬧劇,只想哈哈大笑,然後抹著眼淚哧哧道︰「這都是什麼跟什麼?該難過該崩潰該歇斯底里的不是我麼不是我麼不是我麼——」
她終究是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呆呆地在椅子上坐著,腦袋像被生生挖去了一般,不能順利思考和旋轉。
李鳳鳴要娶妻了……
新娘不是謝芙蓉,也不是她……
一雙溫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肩膀,幽幽的香氣,卻沒有悠悠的感動。
「娘子……你惱我了……」
「我……」丁小蓉下意識地張開嘴想分辨,聲帶卻像啞了音,除了一個‘我’字竟什麼也說不出來。原來,電視上都是那些撩起手機就爽爽快快說出‘我沒了你,心情舒暢,生活愜意,開心無比,單身幸福’都是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就像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李鳳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有些捏緊,一個緊張的小小的聲音在她的耳旁響起︰「蓉兒不會以為鳳鳴要休……」
「來人」一個尖利的聲音打斷了他小小的暗語。眾人聞聲抬起頭來,只看到門口迎著陽光,一片明晃晃的金光。
一個穿著御賜朝服,頭帶御賜金釵的宮裝貴婦領著大批丫鬟婆子甚至還有侯府護衛和一支不認識的親兵衛隊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
那華貴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奪門而出的大夫人陳氏
陳氏回來了,帶著大批人馬,一臉冷然和煞氣。李侯爺見狀皺起了眉頭,但他遇上陳氏淒然中含著怨恨的目光,又語到唇前方噎住,無話可說。
陳氏右手一抬,那隊陌生的親兵衛隊就整齊地一涌而前,將李鳳鳴和丁小蓉雙雙拿下。
局面又有了驚人的轉變,屋里的丫鬟們都面露懼色,咬緊牙關低頭不言,資歷老的已經在心中偷偷求神拜佛了。因為她們知道,經此一事,這個屋里所有在場的人都會被秘密清理掉,如何清理,只要能抱住性命,被割舌灌啞藥遠賣他鄉都是好的……
陳氏靜靜地佇立在門前,迎著光,她的表情有些模糊。她在等,等李侯爺發話。
李侯爺呆呆地凝視了她片刻,卻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陳氏眼楮一閉,再睜開時,已滿是絕然。
「李侯爺請隨妾走一遭,李家長輩都在,宗祠已開……帶他們走」
李侯爺似是沒想到陳氏做到如此絕情,他快步上前想要分說什麼,卻來不及了。陳氏看也沒看他一眼就帶人轉身離去,幾個冷面的護衛留在原處握劍等待著。親國夫人如今的地位與李侯爺齊平,甚至還要高,這支親兵衛隊又是皇上賜下,‘用于保護陳氏的’,平常也只听從陳氏的調遣。李侯爺在兵戎的壓力和對嫡妻的愧疚下,緩緩地邁出了腳步,終是隨著眾人向李家祠堂的方向而去。
李氏一族經歷浩劫,如今人丁已經稀少,稱得上族長和元老的也就幾個行將就木的老頑固。他們的子女平時受到東陽侯爺的恩惠甚多,所以常常在他們面前講東陽侯府的好話,所以這幾個老東西也就飲飲茶,養養花,過著不問家事的退休生活,大家相安無事。真實說起來,他們幾人對李老侯爺當年都是有些怨氣的,所以較起真來,也喜歡讓東陽侯府的人難堪。
陳氏何時將他們都請來了,還弄出這麼大一支衛隊,任誰看去都明白了這是預謀已久。陳氏為了自己和‘兒子’(可能)將來在侯府中的地位,可真是大張旗鼓不遺余力了啊……
李家祠堂。
這個塵封已久,檀香繚繞的地方,丁小蓉還是第一次來。
當初因為總總事由,她嫁入李家初為人婦的祠堂禮被一推再推,最後不知是因為誰的阻撓,竟然不了了之,無人再提起。
現在她終于進來了,卻是面臨著一個即將被……被休棄的命運?
當真好諷刺。
「李鳳鳴,李謝氏,當朝親國夫人我李家東陽侯府大房長媳陳氏狀告說你等知法犯法,犯下殺人大罪,損我李家顏面,依法應當送官處理,但死的只是一個姨娘,律法準許交予族里處置……你們二人可有話說?」
四個干癟癟的老頭坐在上首,其中一個賊眉鼠目,看著頗為精悍,一坐定就甩起了山羊胡,迫不及待地問道。
李鳳鳴沒有答話,眉頭緊皺,似乎在心中衡量著什麼。李侯爺在一旁靜靜地坐著,他身旁的陳氏也靜靜地坐著,兩人無焦距地望著前方,目光平行,沒有交匯。
丁小蓉原本已經無所謂了,不再在意這些了。她心中好空,胸口好痛,雖然跪在李鳳鳴身旁,卻一面避免著和他有身體接觸,又一面渴盼著他的踫觸……真是矛盾異常,混亂不堪。
下面的人都不說話,那個山羊胡的老頭兒就有些不樂意了。他是來看東陽侯府笑話的 ,人都說‘老頑童,老頑童’,他平時沒事還就好這一口兒,可是堂上的人都跟鋸了嘴的悶葫蘆似的,叫他多郁悶
「陳氏媳婦兒你說你不是有那個什麼……證據麼?快拿出來拿出來」
「是。」陳氏淡淡然地起身,雙手高舉空中,‘啪啪’拍了兩下,門外瞬間走進幾個人來。整個過程中陳氏看都沒有看身旁的李侯爺一眼。
來人放下手中的東西又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個丫鬟,低頭跪伏在那里,一動不動。
陳氏得意地望了那個丫鬟一眼,高聲說道︰
「報出你的姓名和證詞。」
那丫鬟聞言老老實實地扣了三扣,抬首說道︰
「奴婢玲瓏,是冤死的秋姨娘的貼身丫鬟。秋姨娘是被人害死的……奴婢,奴婢懷疑害死秋姨娘的人……是二少女乃女乃」
話音一落,祠堂之上立刻涌起了竊竊私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