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休妻,他終是要休妻了。
丁小蓉雙耳發嗡,根本沒有听到李鳳鳴後面的話語,濃濃的黑暗襲來,淹沒了她的全部痛楚……
「娘子——」
「叫大夫——」
……
紅色的蓮海,和煦的風,還有那株金燦燦的白色蓮花。
眼前的一切清晰而熟悉,她又回來了啊,回到了這個夢中。
「呵呵呵呵——」
「咯咯咯——」
「嘻嘻——」
耳畔突然響起了許多細小的嬉笑聲,像總角的頑童。丁小蓉迷茫地環顧了下左右,只看到隨風而舞的紅蓮和時而蕩波的流水滑痕。
「是誰?」她終是忍不住出了聲。
「嘻嘻嘻嘻——」
「咯咯咯——」
卻只換來了更多更密集的嬉笑聲,這些聲音似乎就在她的身後,左右,但是放眼望去,又看不見半個人影。
「誰在笑?這里是哪里?」她有些惱怒了,環繞在耳畔的細小聲音擾亂著她的神經和理智,像嗡嗡不休的蚊蠅一般,著實讓人煩躁。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誰在笑?誰在笑?誰在笑?——」
那些細小的聲音嬉笑著重復著她的話,一遍又一遍在空中繚繞。風更盛了,紅蓮搖曳似妖。
「娘親。」
一個脆脆的童聲破空而出,風呼得一止,紅蓮與海水也忽然像中了定身咒般呆立住了,一動不動,那些擾人心神的嬉笑聲也戛然而止。
「娘親?」丁小蓉奇怪地尋著聲音的源頭行去,她沒有听錯吧,有人在喊‘娘親’麼?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問題,那株靜靜立在紅蓮花海中的巨大白蓮微微扇動著它飽滿的花瓣。那株白蓮好像比上次見它時更加碩大了。丁小蓉已經走到了白蓮的根睫處,抬頭仰望,不禁感慨萬千。
「是你在叫娘親?」她輕輕地撫模了一下白蓮發著金光的睫干,自己也不懂為何見了它語氣會如此溫柔。
這次回答她的是風中‘沙沙’的睫葉舞動聲。巨大白蓮似乎心情很愜意,今日的動作比上次歡快了許多。
「我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你……」白蓮的睫干撫模上去異常的柔軟,丁小蓉干脆環抱住了它的睫干,將面頰貼于之上,「……你的命真大,上次那條毒蛇真是太可怕了……你啊,要怎麼報答我這個救命恩人呢?」
她的話音剛落,就明顯地感覺到懷中的白蓮花睫僵硬住了。「哧哧,開個玩笑的啦~~」丁小蓉伸出手指彈了一下那花睫,「沒有幽默感以後怎麼哄騙女孩子呢?嗯嗯,別硬,我知道你是株雄蓮花——」她的眼楮眯了眯,感覺到白蓮心中的瀑布汗,笑嘻嘻地說道︰「上次見你就是個花苞,如今還是個花苞,不如你開個花讓我看看吧?」
白蓮沉默了……
海風忽然又起,風中帶著淡淡的腥味。聞到了風中的味道,靜靜立著的紅蓮們又像注入了生命般喧囂起舞起來。丁小蓉感到了腰際一陣強勁的拉力,整個人就開始向後飛去。
「喂——」
那株巨大的白蓮緩緩地開始開花了,花瓣齊碩,從外像內,一層一層張開。海風更加猛烈,風中夾著細碎的紅蓮花瓣,那些花瓣像蚊蠅一樣念著細細碎碎的話語……
「不能看哦不能看哦不能看哦——」
「要回去了要回去了要回去了——」
……
白蓮的金光終是淹沒在這一片凌亂的紅色花海里,鋪天蓋地的紅色,越來越密集,顏色也越來越重……最後一切歸于黑暗……和靜寂。
「是喜脈。」
李家祠堂的大堂上,眾人唏噓。
二少女乃女乃謝芙蓉方才在堂上暈倒了,二少爺請求送二少女乃女乃出外就醫,卻遭到了親國夫人,也是東陽侯府大房大夫人陳氏的固執反對。雙方僵持不下,最後二少爺只得讓了一步,令人傳喚了大夫入祠而診。
前來就診的大夫是靈州城杏林苑常為李家看診的王大夫。他同東陽侯府打了這麼久的交道,自然是知道這大戶人家里面的一些忌諱和辛秘。‘非禮勿听,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想要抱住下半生的衣食安康,這十二個字簡直就是金科玉律啊——王大夫就深諳此道,凡事只挑該說的說,能不開口就不開口,所以說話一向簡短切題。
「是喜脈。」王大夫隔著巾帕將手指搭在二少女乃女乃謝芙蓉的手腕上,閉眼拂須片刻,張嘴即道。
一旁圍觀的長老們頓時炸了鍋,有的搖頭晃腦,有的面露愁色︰這個李謝氏有殺害姨娘的嫌疑在前,又有相公想要休妻在後,但是……這都是建立在她對李家無關緊要的基礎上的啊……現在她有了身孕就是有了李家之後啊這家罰肯定是罰不得了,這休妻嘛……也要考慮考慮啊……
李鳳鳴自從王大夫給丁小蓉診完脈之後,一直將她細心地摟在懷里,右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腕兒,低頭嘴唇在微微顫抖。
「清泉……清泉……娘子,我們的泉兒……」
「相公……你不是不要蓉兒了麼……」丁小蓉側身倒在李鳳鳴的臂腕里,方方轉醒就听到了他的這句話。她那麼聰明,前世又看過那麼多言情小說,前後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懷孕了。
人都說媽媽在懷孕的前期會夢見自己的孩子,她夢中的那株巨大的白蓮也許就是她月復中的骨肉吧。它方才還喊她‘娘親’了不是?
李鳳鳴被丁小蓉的突然轉醒嚇了一跳,面對她的質問也是一言不發,眉宇中帶著一絲憂慮。
「佷孫兒,這孩子可是……」幾位李家長老們討論過後,依然派出了最德高望重的胖胖族長前來調和。族長徑直走向了李鳳鳴和丁小蓉,似乎在詢問孩子的可能‘孕齡’。
「是我的。」
「不是他的」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眾人頓時又是一片嘩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這李謝氏到底是何方妖孽,竟一下犯了如此多的罪行,看來今日是不死不行了啊——
回答‘是我的。’的自然是環抱著丁小蓉的李鳳鳴。
另一個嘛……人群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退出一條道去,一直跪伏在地抽泣的丫鬟玲瓏出現在眾人眼前。方才的喊聲就是她所出。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連長老們都開始懷疑這玲瓏丫鬟是不是與二少女乃女乃謝芙蓉有著深仇大恨,大家都沒有注意到人群外的大夫人陳氏嘴角那抹淡淡的得意的笑容。
「小丫鬟,你可知李家祠堂之上胡亂攀咬栽贓李家主子可是會被打殺曝葬的……」身寬體胖的族長緩緩地邁著步子來到玲瓏面前,居高臨下,冷冷警告道。
玲瓏聞言身子一顫,但還是硬著脖子抬起了頭來。「奴婢知道,奴婢所言並無虛話。奴婢有證據。」
族長細細地端視了玲瓏一陣,微微頷首,帶著眾位長老再次回到首席的座位上。二少爺李鳳鳴,二少女乃女乃謝芙蓉(丁小蓉)還有玲瓏仍然跪在大堂之上,王大夫留了下來,守在祠堂之外,以備不時之需。
「老夫只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所言不詳或者有紕漏,就莫怪老夫無情了。」族長冷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跪伏著的玲瓏,一字一句都是嚴肅的警告。
玲瓏點了點頭,哆哆嗦嗦地從懷中抽出一封發黃的信,舉于頭頂,「請大人明鑒……這封信是前日里謝家送來給二少女乃女乃的家書……我們家小姐意外得到此信並得知了里面的內容……昨日里……昨日里我們家小姐就說要約、約二少女乃女乃談談關于這封信里的內容……奴婢懷疑……所以奴婢懷疑……」
「所以你懷疑二少女乃女乃就是因為這封家書殺害了秋姨娘?」山羊胡的老頭兒忍不住好奇之心,急沖沖地接嘴道。玲瓏木訥地點點頭。
丁小蓉剛剛得知自己有孕的喜悅被這一句‘謝家家書’沖洗得一干二淨。
謝家,謝三娘,出嫁前夜的失蹤,把柄,威脅,懷孕,孩子……所有的線索交織在一起,似乎指向了一個很可怕的結果——
「來人將罪婦李謝氏拿下」
族長的怒吼聲在祠堂之上響起,李侯爺詫異地揚起頭︰族長一向慈眉善目,難得發這麼大的脾氣,方才和他通氣想免去謝芙蓉(丁小蓉)謀害姨娘的罪名都沒有這麼大的火氣呢,這是怎麼啦?那個蓉丫頭又惹了什麼不得了的麻煩?
李鳳鳴神色淡淡,但是雙臂將丁小蓉護得甚緊︰「恕佷孫不孝,謝氏芙蓉謀害姨娘一事還須調查,請族長三思。」
「哼」族長一拂袖,一張發黃的信紙飄落在李鳳鳴和丁小蓉面前,「你自己看」
李鳳鳴一目十行,匆匆將信看完,眉頭鎖緊在了一起。
丁小蓉心中十分坎坷,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下移,最終還是看到了那張發黃信紙上的粗獷字體。
信上的內容不長,卻像晴天的霹靂,將她即將崩塌的世界徹底轟了個粉碎。
這封家書不是謝瓊寄來的,信後署名魯大鵬,似乎就是那日與魯三娘密探的男人,如夢口中的魯家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