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站在丁小蓉眼前墊腳轉著圈的是一個身形嬌小的美人兒,她的臉兒尖尖的,鼻梁高挺,略微下勾,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從水墨江南而來的畫卷氣。
「淮……姨娘?」忽然看見故人,還不是她預料中的故人,丁小蓉感到十分不知所措。
淮素心朝著她調皮地眨了眨眼楮,以指抵唇︰「是淮、素、心~~淮姨娘已經死了,二少女乃女乃莫再提起舊事……」
丁小蓉听了她的話,也側過臉去,左手扶臂,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我也……不再是二少女乃女乃了……淮姑娘叫我芙蓉就好。」
「咦?……」淮素心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捧住了丁小蓉的臉頰︰「作甚這麼沒精神?離開那個男人你應該高興才對」她大力地在丁小蓉臉上拍了兩下,眼波繼而變得柔和︰「難道……你希望十幾年後落得與我同樣的下場嗎?」。
是啊,難道,她要重蹈淮素心的覆轍嗎?
丁小蓉藏在斗篷中的雙拳不自覺地握緊︰李鳳鳴要另娶她人為妻了,即使她放棄了自尊苦苦哀求,他還是休棄了她,另娶她婦……那些曾經的好,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溫柔體貼,在他親口說出‘休妻’二字後就再不如昔……連同她對他的愛戀和依賴一起一去不復返。
「淮姑娘說得對……是芙蓉太過痴迷了……」丁小蓉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謝謝你。」
「謝什麼,」淮素心尷尬地別過臉去,兩頰微微發紅︰「我不過是還你的人情,我們淮家,做事一向是處置公道,兩不相欠。」她斜眼瞥見丁小蓉仍然很低落的神情,又努了努嘴道︰「今日里帶了一些家姐釀的酒,不如你我對月暢飲幾杯,聊以解憂?」
喝酒?可是她不會啊……算了,如此婆婆媽媽優柔寡斷,都不像她了丁小蓉心火一上頭,扔掉理智,爽快地和淮素心拍手為盟︰「好今夜不醉不休」
喝酒需要去個好處所,在官道上飲酒當然是一件有失風雅的事情。
況且丁小蓉還擔憂先前追殺玉城公主而去的那群殺手的事兒。淮素心看出了她眼中的憂慮,大大咧咧地摟住了她的肩膀,勸她安心。她說她們姐妹二人從靈州城內就一直尾隨著謝芙蓉(丁小蓉)和玉城的馬車,在這里看到兩輛馬車分散了,她們不知道謝芙蓉在哪輛馬車上,所以姐姐淮素錦跟上了那群黑衣人,而她以防萬一,則在暗中守著這輛停下來的馬車。
淮素心提到她的姐姐淮素錦,雖然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一提,丁小蓉還是狠狠地打了個冷顫。那個如同從古卷墨軸中掙月兌出來的女人,有著一雙看透千百年凡塵的眼楮,氣場壓人,十分可怖。有淮素錦在,她相信玉城公主定會安然。
「如此……芙蓉就安心了……淮姑娘,我對此處不甚熟悉,你知道什麼好地方讓我們二人一醉方休嗎?」。
剛才丁小蓉思慮的時候,淮素心也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了很久。听到丁小蓉的問話方才回神︰「有是有……不過……」她的右手緩緩伸出,冷不丁地搭到了丁小蓉手腕兒的脈門上。「你……有身孕了?……」
此言一出,丁小蓉神情又是一黯,她匆匆地從淮素心手中抽回左手,護在胸前︰「淮姑娘說得沒錯……芙蓉是有身孕了……只是……孩子的父親似乎並不是侯府的二少爺……」
「不是姓花的兒子的嗎?」。淮素心吃驚地張大了嘴。
丁小蓉垂下頭,半響,才喃喃說道︰「你也覺得我是個要不得的女人了吧……李家休了我這個不貞的女人,是對的吧……」她想起了在溫泉山莊時李鳳鳴將臉貼在她的小月復上喚著‘清泉’的畫面,想起了他痴迷的幸福的神情,真是恍如隔世。短短的一天之間,一切都變了。
「哪有的事?」淮素心更加吃驚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朵里。胳膊一緊,忽的她整個人就撲到了一個瘦弱但是有著媽媽味道的懷抱里。
淮素心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緩緩響起,「如果我的孩子能活下來,今年也有你這麼大了……」丁小蓉心中一緊,正要說些什麼,淮素心似乎有所察覺,搶先寬慰地拍拍她的腦袋︰「我們姐妹倆都是在西南月復地里出生長大的,雖然有著黑族長的帶領,繼續傳承著中原的文化,但是生活方式和習性難免會受到當地人的影響。所以我對中原的這一套傳統並不看重,也不會看不起你。孩子的父親是誰很重要麼?血緣的羈絆是很深的……他就是你的兒子,是和你一生一世都緊密相連的一個人,你怎麼能為了他的到來而面露憂傷呢?」
听著淮素心的話,她的眼前又浮現出那片紅蓮海中獨自搖曳的白色蓮花。冥冥中,丁小蓉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從月復部緩緩涌上,直達心房。是啊,這個孩子,是她的。
「若是你仍不能開懷,我也是有辦法能助你找到孩子生父的。」淮素心放開她,遠遠地站到一邊,抬頭看著逐漸明晰起的月色。「你知道,我是蠱女……蠱須以血為祭。我的蠱術並不精湛,只能粗略探出你月復中所懷乃是一足月男胎……」
淮素心抬起了右手,一條顏色艷麗的小蛇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臂腕兒上,優哉游哉地吐著信子,似乎在述說著什麼。「家姐的蠱術比我強很多,但是經此一事,只怕她已經不願意再幫你什麼,畢竟人情已了,兩不相欠,淮家的家訓就是如此。」
她歉意地笑笑,對上丁小蓉由希望轉為失望的面容,又有幾分不自在︰「其實……我雖不能幫你即可尋得孩子生父,但是如若你遇上了他,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助你分辨出來。」
丁小蓉眼楮一亮,急急問道︰「什麼辦法?」
「這個……」淮素心猶豫了一下,才緩緩吐出兩個字︰「心蠱。」
「心蠱……」丁小蓉怔怔地後退一步,右手覆在自己的心房上︰「是要在這里種蠱麼?」蠱是毒蟲啊,一不小心會反噬的,不是將人由里而外吃個干干淨淨,就是令人七竅流血死得難看無比。
看到她害怕的樣子,淮素心反而笑了,「你若是這樣就害怕了,那說明孩子生父是誰也不是那麼重要嘛,忘記他,好好生活就是。」
說罷,淮素心轉身欲走,丁小蓉連忙上前幾步將她拉住。「淮姑娘莫走,此時一別,他日不知何時能見,芙蓉相信淮姑娘不會害我母子,請淮姑娘賜蠱。」
淮素心也不是真的要走,只是想激一激丁小蓉,令她早些作出決定,至少早點醒悟也好。她看著丁小蓉就像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也會聯想起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兒。
「你可知我們姐妹為何能這麼快得知你逃出東陽侯府並且有難一事?」
丁小蓉搖搖頭︰「芙蓉不知。」
淮素心伸出右手,在空中虛畫了個圈兒,丁小蓉覺得耳後一癢,有什麼東西正順著她的臉一路爬到她的肩膀之上。「這是什麼……丁小蓉低頭一看,嚇得心髒幾乎停止跳動,「啊——蜘蛛——」
是的,在她的肩膀上,一只小小的黑色細肢,背上頂著古怪的白色花紋的蜘蛛呆若木雞地趴著,那白色的花紋遠看像一只巨大的眼楮,很滲人地直盯著她看。
淮素心的右手再一翻,那個小蜘蛛就慢慢地爬出了丁小蓉的視野之內,下一秒又出現在了淮素心的指尖上。淮素心輕輕地動了動手指尖,似乎在逗那只小蜘蛛玩兒︰「就是靠這個寶貝。她的名字叫‘尋命蛛’,家姐說她只能推算到你今日里有一劫,卻算不到具體時日,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在你耳後種了這只‘尋命蠱’。待你劫發之時,‘尋命蛛’通過家姐那里的蛛網,傳遞信息,我們姐妹二人才得以及時跟上你,救你一命,還上恩情。」
「淮素錦……悄悄地在我身上下了蠱?……」丁小蓉木訥地重復著,心中一顫,感到陣陣寒意。
「咳」淮素心心虛地扭過頭去,以手掩唇︰「也可以這麼說。」
「喵啊嗚——」不遠處小猞猁似乎是睡醒了,喵喵地開始亂叫。方才墨畫為了不打擾丁小蓉和‘恐怖女人’的對話,自覺地將睡著的小猞猁接了過去,一面照顧嚇暈的如夢,一面哄它睡覺。
丁小蓉回頭看了眼兩個丫鬟的方向,不解地皺起眉︰「那麼喵喵不是跟著你們來的麼?」
「喵喵?」淮素心困惑地回看向丁小蓉。「那是什麼?」
「是我養的小猞猁。」
淮素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它啊——今日清晨不知何人將它放在了百香樓門前,還留書一封,說你今日會出城,可能有危險,請我相助……這只小猞猁就是那留書人留下說能領路的——我們就是靠著它找到了你們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