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人——棺材店的老板兒嘴角抽動,急急站起身來就想回房去,一個冷幽幽的女子聲音將他喚住了︰
「老板,汝乃何莊,吾之墓地距離幾何?」
如果說棺材鋪老板兒方才只是有些心里發毛,如今听了這一番話直接就寒毛聳立,瀑布汗流了。
「遠、遠……前面是坎兒溝……這里,這里是紅花鎮……」
「哦?……」就在老板兒冷汗直流的時候,那個陰里陰氣的女子又冷言細語地發話了︰「落日前能到否?……汝知……若及入夜吾輩仍未尋得個落腳之處……吾無奈只得返而尋汝……」
「放、放心」棺材鋪兒的老板已經嚇得面如紙色了,舌頭絞著吐沫星子在嘴里翻滾著,愣是擼不清楚一句話︰「夜、夜前能、能能能到坎、溝、墓墓墓……車日落到」這也不怪他,他們家做這門手藝是從祖爺爺那代開始的,可惜他從小就怕鬼,家里的生意沾也不沾。偏偏不巧的是,前些日子他老爹喝醉酒掉到田坎里凍死了,他這棺材鋪兒紅花鎮又只此一家,他雖懼怕,可也得壯著膽子做下去,否則家里的老婆子少了銀子花銷可是饒不了他滴
所以說……這是怕什麼來什麼嗎?……那個古怪女人的‘幽靈’馬車離開後很久,棺材鋪老板還在門口呆若木雞地長大著嘴,一副傻了的樣兒。他深深地懺悔著,覺得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警告,他決定明天就關了這倒霉鋪子帶著妻兒搬到別處去——什麼?老婆子不干?——不干休了她丫的老子都撞鬼了她還惦記著銀子,哼一句話!今晚就搬
馬車遠遠地離開了紅花鎮,馬車里如夢和墨畫摟在一起笑作了一團兒。
「小姐,他真信了呢您演得可真好」如夢貼在車廂門處,伸出手指調皮地捅了捅丁小蓉的後背。
丁小蓉得意洋洋地哼哼了兩聲,心里充滿了滿足感。「跟著你家小姐我啊,有肉吃——喵喵,你說是不?」
「喵吼唔……」小猞猁軟綿綿地回應了她一個哈欠,又趴在車廂里進入了甜甜的夢香之中。
「人家養的是猞猁,我養的就是豬」丁小蓉不滿地沖著這頭一天睡二十個小時的大貓努了努嘴,目光中卻仍是滿滿的寵溺。
太陽逐漸爬上了山頭,又爬過了山頭。
離開紅花鎮後,官道的沿途又變成了大片的荒蕪或野生樹林群。這些樹林群丁小蓉是再也不會進去了。前世的時候她曾經听人家說,森林是有智慧的,這種智慧被歸為一種‘群體智慧’。有沒有听說過一個人在森林里走路,很容易繞圈圈,走來走去都會走回原地的事呢?一個森林的發展總是越來越復雜,枝干盤繞,難以行進也難以辨別方向。而這些,都可以歸結為一種森林的智慧——‘留’。它們……是想要把所有進入到森林中的東西都留下做養分呢
日暮黃昏,長長的官道上馬車被渡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澤,影子被拖得很長。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丁小蓉望著遙遠的地平線上搖搖欲墜的太陽,心里涌起的就是這種仿佛迫近燈枯油盡般的老邁之情。古人雲,‘日薄西山’,用來形容人生殆盡的蒼老感,果真恰如其意。
靈州城已經在身後很遠很遠了,離開一個傷心地,她能重新快樂起來嗎?……
「小、小姐」如夢驚慌失措的聲音從馬車夫的位置傳來。墨畫輕輕地將蓋在丁小蓉身上的棉被緊了緊,小聲沖外面說道︰「二少女乃女乃一路勞累,還懷著雙身子,好不容易歇下了,你大呼小叫做什麼?」
外面靜謐片刻之後,如夢的腦袋忽然從馬車門處的卷簾縫里伸進來。「墨畫姐,前面、前面似乎被二少女乃女乃說、說著了」
墨畫聞言眉心一凌,表情也變得嚴肅。她慌忙將斗篷套好,面目捂住,鑽出馬車去。
「果真……如此呢……快,將馬車慢慢地靠著路邊停下。」
墨畫神色嚴肅地看著前方已經被黑暗籠罩住的那片區域。那個棺材鋪的人說得沒錯,前面遠遠的似乎有一片山脈,山脈的腳下隱隱有燈火。但是,她的注意力不在那片燈火之中……墨畫仔細地听著前方道路隱隱傳來的刀械聲和慘叫聲,額前緩緩滑下一滴冷汗。
那群跟著貴人馬車的人果真出事了吧。
在紅花鎮的時候,二少女乃女乃沒有讓她們跟上那個貴人的馬車,尋求庇護,是否就已經料到了會發生如此情況?
「墨、墨畫姐,下面我們要怎麼、怎麼辦?……」如夢怯懦懦地靠近了墨畫幾寸,大眼楮忽閃忽閃得,像受驚的小兔子。
墨畫此刻也是心有余悸,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明知前方有殺人的匪徒還要前往心中也是怕的。但是她相信二少女乃女乃,或者說執著于自己看人的眼光更為合適。她離開侯府時心中所想甚為簡單,就像她被紅袖青梅逼供時招認的一樣︰她想出人頭地,想過更好更受人尊敬的生活,她相信跟在二少女乃女乃身邊一定是一條捷徑。所以,在她出人頭地之前,她會比任何人對二少女乃女乃都要忠誠
「按照二少女乃女乃先前所說的行動……」墨畫怔怔地看著黑氣繚繞的前方,咬緊了下唇︰「等聲音小些了再過去。」
時間靜靜地流過,寂靜的夜色中,血腥的一幕在一遍又一遍的上演。殺戮的狂笑和慘叫聲外,一輛白色的馬車幽靈般緩緩地靠近。
「老大,今天收獲頗豐啊那些不听話的都殺掉了,剩下的……」一個手臂肌肉發達的大漢,拎了拎他手里虎頭大刀,嘴角裂笑地看向一輛倒塌的馬車旁擠縮成一團兒絲絲發抖的幾人。
空氣中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癱倒的馬匹和殘斷的肢體為這筆血腥更添了幾分瘋狂的殘暴之氣。
血泊中立著幾個粗壯的漢子,他們個個的目光都麻木而專注,就像是盯住了獵物的野獸。那些麻木的目光在轉向金銀和人時,會瞬間變為嗜血的瘋狂。
「饒、饒命……」剩余的幾人中,有個穿著華麗的公子和一個顫巍巍的老婦僕。那老婦僕看見提刀大漢向他們走過來,嚇得尿了褲子也不顧地磕起頭來︰「大、大俠饒命……饒、我家公子……錢、錢拿去……」
沒有人注意到那輛幽靈般的白色馬車的靠近。
馬車走得很穩,不疾不徐,馬蹄每次落地,都伴隨著一個詭異的鈴聲。
‘叮鈴’——大漢手起刀落,老婦前面跪著的一個瘦弱男子的腦袋滾落了下來,引起活人的陣陣尖叫。
‘叮鈴’——招魂,喚魂,冤死人的怨氣和活人的恐懼交雜在一起,哭喊聲響徹天際。
‘叮鈴’——終于有人將目光轉了過來……
「大虎住手」一聲大喝止住了提刀大漢砍向老婦的厲光。面容最猙獰的一個中年男子望著那輛幽靈般的白色馬車,雙眼眯成了一縫。
包含那個叫‘大虎’的提刀大漢在內,六個看起來有些威信的漢子聞聲都聚集到了他們的老大,那個面容猙獰的中年男子身邊。
「老大,您在看什麼?」
「那邊蠢貨」
「啊——」隨著不知道哪個倒霉手下的一聲驚呼,一股詭異的寒氣在這片血泊中彌漫開來,代替了其間的肅殺之氣。
‘叮鈴’——‘叮鈴’——單調的鈴聲從稀薄的霧氣中緩緩而至。
雪曉清笳,
鐵騎無聲望似水……
只有一輛悄無聲息的白色馬車,帶給人的感覺卻如陰兵過境……死亡,聊無生氣……
面目猙獰的男子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他殺人如麻,嗜血為生,但是生活在這個時代,有些被普及了的觀念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說,他也畏神怕鬼。
「老大……」他身旁的手下在看清楚馬車的情況後,紛紛露出了懼色︰「……那,那是靈、靈車……」
「馬兒踏幡,招魂鈴起,喪衣為披,銅錢為路……大帥,里面坐著的,都是那邊的人吶……」匪徒老大身後緊跟著一個搖著羽毛扇的書生道士一半一半模樣的長胡子老頭兒,貌似是這伙兒人的軍師。他搖著扇子,細細地觀察了那輛幽靈般的白色馬車一陣,仰頭長嘆,若有所念。
這個軍師在他們的團伙里地位極高,幾個領頭的大漢都豎著耳朵等著听他的‘高見’呢,听到這樣一番話,自然如炸了鍋一般。
「老、老大……莫非是上個月山下的那家人……」
「不是不是,肯定是前幾日那幾個死在寨子里的女子……」
「要、要不,就是剛剛……」
匪徒們七嘴八舌地盤算起各自身上的斑斑劣跡,生平第一次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悔恨起來。
「都住嘴」又是一聲大喝。眾人安靜下來,目光都望向他們最偉大最厲害的首領。
首領沉默了許久,沉聲命令︰
「退下——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