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阮碧的細心觀察,發現原主的一切都是獨一份。比如說其他姑娘屋里都有一兩個老成穩重的媽媽主持,而她屋子里只在三個不懂事丫鬟,便是最大的冬雪也只有十六歲。
又比如說,其他姑娘平時都是有來有往的,三姑娘就常來找四姑娘一起做針線,四姑娘也時常去她院子里一起看書。偶而,這幾個姑娘還會結伴出去看廟會。唯有她,從來沒有人上門,也沒有人邀請她串門。
每日晨昏定省,老夫人、大夫人也是眼梢瞅一下她,從不過問她的情況,更別說噓寒問暖。
……總而言之,原主就是悲劇的代名詞,而更悲劇的是,阮碧接了她的班。
忽忽兩日,便是三月初三,上巳節。這個節日也稱為女兒節,是屈指可數的幾個女子可以到大街上嬉鬧游玩的節日之一。
一大早,冬雪去廚房里領了薺菜花,鋪滿阮碧的床,多余的便插在案頭的花瓶里。又在阮碧的雙鬟上插滿莽菜花。阮碧對著鏡子照了照,覺得挺鄉土的,想取下來,卻被說了一頓,什麼風俗、規矩,只得作罷。
打扮妥當,到垂花門前候著,各個院子的主人攜著丫鬟婆子,擠擠攘攘地站滿小半個庭院。阮碧看到其中一個女子長得特別出眾,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身材高桃,氣質嫻靜,跟阮四姑娘有幾分相似,便猜是林姨娘。果然阮四姑娘過來的時候,向她行了半禮。另有一個女子也是二十五六歲左右,牽著四少爺阮家軻,衣著相比丫鬟婆子們要華麗很多,相貌不錯,但略遜于林姨娘,應該就是阮侍郎的另一個姨娘孫氏。
站了約模半柱香,一干丫鬟婆子擁著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二姑娘、三姑娘、七姑娘過來了,眾人紛紛行禮。阮二姑娘今日妝扮的煞是明艷,一件淺黃色的春衫,隨風裙角翩躚。她只在鬢角不起眼的地方插了一朵莽菜花,兩兩相比,冬雪就後悔了,應該听阮碧的話,不要插滿的花。
人已到齊,老夫人當先,王氏和阮二姑娘左右虛扶著她,一大幫丫鬟婆子圍著大小主子走出大門。門外已停著三輛鐫著阮府標記的華麗馬車,兩輛鐫著阮府標記的青幔馬車,另有四輛牛車。老夫人上了當首的那輛馬車,王氏帶著二姑娘上了第二輛,二夫人帶著三姑娘、七姑娘上了第三輛,四姑娘、六姑娘和阮碧上了第三輛的青幔馬車,林姨娘和孫姨娘帶著阮家軻坐了第四輛馬車,牛車們則是給丫鬟婆子小廝們坐的。
車子走的很慢,阮碧挑起窗簾看著,只見不少馬輛和行人,都是往一個方向去的,街道兩旁大都是平房,偶而會冒出四層高的小樓,看招牌應該是酒樓。沿路店鋪林立,行人衣著整潔,神情平和。
阮碧還待細看,六姑娘揚手「啪」的打在她手上,柳眉一橫,說︰「五姐姐,你可別又整出啥事,連累我跟四姐姐。」
四姑娘也附和。「是呀,五妹妹,咱們難得出府,還是安分守己的好。」
阮碧微微一笑,松開手,簾子落下。「只是看一眼,四姐姐和六妹妹何至于此?」
六姑娘不屑地笑了笑。「我倒是忘記了,五姐姐是不識‘目不邪視,耳不妄听’。」
阮碧微笑,說︰「彼此,彼此,六妹妹不是也不識‘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嗎?。」
四姑娘一怔,細細看著阮碧。
六姑娘冷笑一聲,說︰「不知道是哪個疙瘩角落來的,也配談尊卑有別?」
「便是知道哪個疙瘩角落又如何?還不是一樣。」
「呸,誰跟你一樣。」
阮碧笑嘻嘻地指指前面。「不是,便坐前面的馬車去呀。」
六姑娘漲紅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四姑娘詫異地看著阮碧,這還是哪個笨嘴笨舌,懦弱怕事的五姑娘嗎?幾時變得如此人伶牙俐齒。而且自始而終,不慍不怒,臉帶微笑。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一般的出身,何必還要去分個高下?」四姑娘笑著打圓場,別有深意的看阮碧一眼,「六妹妹年幼,五妹妹且讓著她吧。」
六姑娘不屑地哼了一聲,說︰「誰要她讓,不過是個沒皮沒臉、傷風敗俗之人,我費事跟她說話。」又拉起四姑娘的手,故作親熱地說︰「四姐姐,我跟你說呀,前些日子母……孫姨娘給我寄了一匹蘇繡……」
阮碧扭頭,來了一個「耳不妄听」。
出城,行了約模數里,車子停下。丫頭婆子小廝們先下車,拉好帷幕後,女眷們才下車走進去。草地上輔著席子,放著矮幾,擺著鮮果數樣。剛安頓好,有個面生的小丫鬟走過來,問︰「可是阮侍郎府上的?」
阮家下人答「是」。
那小丫鬟又問︰「阮二姑娘可在?我家二姑娘有請?」
阮家下人又問︰「你家二姑娘何許人?」
小丫鬟驕傲地說︰「延平侯府謝二姑娘。」
除了阮碧,帷幕的一干主子早猜到這位小丫鬟的來歷。延平侯家的大姑娘年初為官家誕下皇長子,晉位皇貴妃,謝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在京城里炙手可熱,一時風頭無二。謝二姑娘來請,老夫人和大夫人自然樂意,分別囑咐二姑娘幾句話,又讓下人備了一籃品種罕見的蘭草給二姑娘帶去當禮物。
除了阮碧,其他幾位姑娘看著二姑娘趾高氣揚地走了,多多少少有點妒忌,區別只在于有的顯露在臉,如三姑娘、六姑娘;有些人極力掩藏,如四姑娘。二姑娘走後沒有多久,老夫人擺擺手,說︰「今日上巳節,大家不必拘在這里,都去祓禊,祛除不祥吧。」
听這個意思,就是自由活動了。
阮碧心中一喜,閨閣生活對于習慣自由自在的人來說,就是一大鐵籠子。
三姑娘和七姑娘結伴走了,四姑娘和六姑娘結伴走了,阮碧又落了單。走到帷幕外面,看了看。沿著河流兩岸,都是帷幕,有幾家帷幕上還繡著大大的標志。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婦人,偶而有幾個男子,不是車夫便是青衣小廝打扮,看來這段河流,約定成俗是供官眷們洗祓的。
今日天色晴好,陽光明媚,河水潺潺,楊柳青青。阮碧深深地吸口氣,因為穿越入異世而帶來的煩悶似乎也消去不少。冬雪拉拉她的衣袖說︰「姑娘,先去祭高禖吧。」
阮碧不知道什麼是高禖,但大概猜出是與姻緣相關的,本來這就是女兒節嘛。「高禖在哪里?」
冬雪指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說︰「就在那里。」
阮碧詫異地看了一眼,只見柳樹前有幾個年輕華服女子正合什行禮,但是卻看不到什麼高禖。走到近處才發現,柳樹下方有個三尺高的土翕,里面供著一個**的祼體女像,看來是母系氏族崇拜的遺風。
冬雪低聲說︰「姑娘,等一下記得要跟高禖求一段好姻緣。」
話音剛落,後面傳來一聲嗤笑。
阮碧回頭一看,是二姑娘和另一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女帶著三個丫鬟站在身後。二姑娘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那少女身著粉色春衫,容貌秀氣,只是神色倨傲,嘴角還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想必此人就是延平侯家二姑娘謝明珠。
阮碧懶的理她,向高禖行禮,轉身就走。
「站住。」謝明珠低喝一聲。
阮碧根本不想搭理這個自以為是的黃毛丫頭,腳步不停,不過謝明珠的兩個丫鬟攔在她面前。謝明珠緩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著,嘲笑著說︰「瞧瞧你自己,這滿頭花插的,當自個兒是莊戶人家出身?就你這模樣,給我二哥提鞋都不夠,居然還垂涎于他,真是丟人。」
阮碧微笑著問︰「請問,你二哥是誰呀?」
謝明珠沒有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句,頓時怔了,周圍有其他官家女眷掩嘴笑著。謝明珠只當是別人笑自己,臉漲紅,瞪著阮碧,正想說話。阮二姑娘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對阮碧說︰「行了,五妹妹,謝二姑娘是敦厚人,比不得你口舌伶俐。」
阮碧在心里暗嘆一口氣,原主呀原主呀,你究竟是怎麼混成這個德性?在自家被人欺負,到外頭被人欺負的時候,自家人還幫著外頭人。她思忖片刻,知道自己絕對討不到好處,于是笑嘻嘻地說︰「二姐姐,我不過是跟謝二姑娘開個玩笑而已。」
她的言語行為與從前差別太大了,二姑娘迷惑地看著她,一時間倒忘記扳回場子。阮碧行了個禮,趕緊帶著冬雪走了。走出稍遠,冬雪呼了口氣,說︰「姑娘,剛才可把我嚇死了。」
「她們又不吃人,你怕什麼?」
想不到向來懦弱的自家姑娘會說出這樣的話,冬雪怔了怔,說︰「姑娘這樣子真好。」
阮碧轉眸沖她一笑,自有一派明媚灑月兌氣息。
冬雪看呆了,回過神,阮碧已經在水邊沖她招手︰「快來祓禊。」
所謂祓禊,並不是真的在河邊沐浴,只是用蘭草洗洗手洗洗腳,圖個好兆頭。
修祓完畢,阮碧帶著冬雪四處閑逛,這一個多月關在小院子里,可把她給悶壞了。沒走多久,看到前方一堤綠柳,綿延沒有盡頭,那綠色仿佛蒙著一層柔光,看得人心曠神怡。她興步走了過去,忽然听到歡笑聲隱隱,好奇地撥開垂柳一看,只見彎彎曲曲的水岸邊坐著十來個錦袍玉帶的少年人,有兩個小廝正把酒杯放在水里,酒杯隨水流而下……原來是在玩「曲水流觴」。
冬雪臉色大變,扯扯阮碧的衣袖說︰「姑娘,咱們趕緊走吧。」
阮碧知道這個時代男女大防甚嚴,點點頭,剛想舉步。卻不料背後有人忽然推她一把,她踉蹌幾步,等站穩,已立在水邊。那十來個少年都抬頭看著她,目光如炬,即使她生性灑月兌,也覺得有點尷尬。
當中的阮家軒霍然起立,皺眉看著阮碧說︰「你怎麼在這里?」
阮碧定楮看清楚是他,心里暗道不妙。
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家軒認得她?」說話間,那人已走到水邊,十六七歲的少年,身著黑紫色的錦袍,身材高挑,眉目俊秀,神情卻吊浪當兒的,漫不經心地揮舞著手中的馬鞭。
阮家軒臉微紅,說︰「是我家五妹,今日也來宜春河邊祓禊,想來是無意中閑逛至此。」
紫袍少年挑眉看了阮碧一眼,說︰「就是傾慕明月的那位?」
阮家軒大窘。
紫袍少年又說︰「我看她方才鬼鬼祟祟地站在柳樹後張望,定是來偷看明月的吧。」
眾人哄笑,目光聚集到河邊一個身著藍色錦袍的少年身上。那少年容貌秀麗,此時臉漲的通紅,霍然起立,把手中酒杯砸向紫袍少年,說︰「顧小白,休要胡言亂語。」
顧小白揮舞馬鞭,擊落酒杯,笑嘻嘻地說︰「明月勿惱,你們在岸邊坐了半個時辰,只有這個小丫頭來偷窺你,足見你的魅力。」
眾人又是高聲朗笑,其中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擺擺手說︰「小白說的是,明月風采致致,無人可及。不過,豈是庸脂俗粉能垂涎?不過是徒添笑料而已。」
顧小白?小白?阮碧想起後世出名的「小白」,忍不住嘴角一咧。顧小白不知道她在笑自己的名字,還以為她因為大家贊「明月風采致致」而欣喜,不由的心生鄙夷,心想,此女被稱為「庸脂俗粉」還能笑得出來,臉皮之厚,真是世所罕見。
謝明月臉色稍霽,說︰「小白,你怎麼此時才來?速速罰酒三杯吧。」
「就是,就是。」大家附和。
「該罰,該罰。」顧小白緩步走到水邊坐下,有小廝遞上酒杯,他一飲而盡,大家高聲叫好,早就忘記了一旁的阮碧。阮家軒瞪了阮碧一眼,又是惱恨又是厭惡,低聲說︰「還不快走?」
阮碧趕緊帶著冬雪走了,心想要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