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 第一卷 蓼園春鎖 第十四章 冬雪獻計

作者 ︰ 江薇

忽忽又過兩日。

晨起時,窗外正下著小雨,細細碎碎敲打著窗外的巴蕉葉。

茶妹把一碟黃金韭盒、一碟蓯菜醬肉、一碗白粥擺在桌子,為難地說︰「姑娘,今日我去遲了,只有這些了……」

阮碧看了一眼,心知並不是遲了,這幾天的飲食已經漸漸地差了。她本來就是不受寵的姑娘,如今又被關著……廚房里的人嘴臉她可以想象,吃的一般,她倒並不在乎,只怕這會影響到湯婆子和槐花的態度。可惜,她也沒有辦法,鞭長莫及。

「茶妹,可有遇到冬雪?」

茶妹搖搖頭,說︰「許是今日下雨的緣故,她來晚了,我等了一會兒,見人來人往不好看,就先回來了。」

「你也下去吃飯吧,不用侍候我了。」

「是,姑娘。」

吃完飯,湯婆子又進來,殷切地問︰「姑娘,今日可以送寫習字貼給二姑娘?」

「今日下雨,不用了吧。」

湯婆子稀疏的眉毛跳了跳,說︰「姑娘呀,老婆子的心里藏不住話,要是冒犯了,你多多體諒。這二姑娘明明答應了你,如今都四天了,你卻不送字貼過去,豈不是負了她的美意?」

阮碧慢條斯理地說︰「二姐姐是嫡女,平時與各府千金往來頻繁,又要跟著母親學當家,瑣事纏身,我怎麼好意思時常打擾她?我這幾日寫的字都不好,便是自己都瞧不上眼,又何必勞煩二姐姐呢?湯婆婆,你別著急,過幾日,我再叫你送過去。」

湯婆婆說︰「姑娘不急,老婆子自然不急,就是怕二姑娘惦記著。」

阮碧笑了笑,心想,我就是想讓她惦記著。

那廂,二姑娘用完早膳後,也正在練字,忽然想起答應阮碧的事,問春雲︰「這幾日五姑娘可有派人過來送字?」

春雲搖搖頭說︰「未曾听守門的婆子提起。」

「你去問問。」

春雲應了一聲,出去,很快又折回里屋,說︰「守門的婆子說,一次都沒來。」

二姑娘驚訝,握著筆的手一抖,字就寫歪了。她皺皺眉,再無練字的心境,把筆一放,說︰「倒是看不懂她了。」

春雲納悶地問︰「姑娘怎麼又不懂了?前兩天不是才跟我說,五姑娘送字的目的是想利用你,你是絕計不會上她的當的。」

二姑娘說︰「就是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才不懂她怎麼又不送了?」

春雲說︰「許是她沒有賞錢,使動不了那個湯婆子。」

這個理由並不讓二姑娘信服,她的性格最是執拗,別人若是事事順著她的意思,她早早沒了興致。倘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她反而會牽掛著,要追個水落石出。「走吧,咱們去看看。」

二姑娘帶著春雲,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到蓼園東廂房,湯婆子諂媚地上前幫她打簾子,高聲地往里傳︰「五姑娘,二姑娘來了。」

這丫頭果然是沉不住氣,阮碧嘴邊閃過一絲微笑,迎到里屋門口,挑起簾子請二姑娘進來。二姑娘今日穿著淺綠繡金枝上襦和米色綾羅瘦裙,她已經發育了,身材婀娜有致,確實是個美人兒。

二姑娘問︰「你不是說要送練字貼過來嗎?怎麼又不送?」

阮碧把她引到案幾,請她坐下,然後拿起一疊練字貼遞給她。「姐姐請看。」

二姑娘接過,看了幾張,眉頭微皺說︰「怎麼越寫越糟了?還沒有之前那張好。」

阮碧苦笑著說︰「所以妹妹才不好意思送給姐姐過目。」

「練字要一心一意,定是你心里雜念太多了,所以才寫不好。」

阮碧佩服地看著她,說︰「姐姐真神人也,這幾日妹妹寫字時候,總想這字是要給姐姐過目的,一定要寫好,心里緊張,越是如此,反而越寫越糟糕。」

二姑娘搖搖頭說︰「何至于此?你放輕松地寫,我又不會吃了你。」

阮碧吐吐舌頭,說︰「姐姐教訓的是。」

二姑娘又指著貼子上的字一個一個的點評,阮碧凝神側耳听著,時不時用敬佩的眼神瞅二姑娘一下。若是有人看到這一幕,還以為這兩姐妹有多要好呢?

呆了約模小半個時辰,春雲小聲地提醒︰「二姑娘,今日上午大夫人要跟賬房對賬,讓你也跟著學學的……」

「啊,差點忘記了,怎麼不早點提醒我?」二姑娘埋怨地說著,站起來急匆匆地就往外走。走出東廂房後,雨氣撲到臉上,忽然又清醒了一點。隱隱地後悔著,卻不知道在後悔什麼。

春雲又問︰「姑娘,五姑娘若是派人送字過來,可還要趕走?」

二姑娘想了想,說︰「算了,讓守門的婆子收下吧。」

吃過午飯,阮碧正準備小憩一會兒,卻見茶妹沖她使了一個眼色,說︰「姑娘,我听前院的何嬤嬤說,剛吃完就睡下,對胃不好。不如先看會兒書。」

「也好。」阮碧點點頭,拿本書到榻上躺著,外面的雨越發地大了,敲打著巴蕉,抑揚頓挫。

茶妹收拾好碗筷,端著漆盤出去,一會兒就傳來她跟槐花、湯婆子說話的聲音︰「……這雨下的這麼大,定是沒有人來了,不如咱們都去歇息吧。」

又听槐花說︰「本來就沒有人來,咱們每日里巴巴地守著,真沒勁,還不如在外院呆著,時不時可以跑出府去玩玩。不管了,我先去睡了。」

「婆婆你回屋里去睡吧,我在偏廳的榻上躺一會兒,若有人來拍門,準听得到。」

能偷懶誰不願意,湯婆子吧噠吧噠地往耳房走去。

又過一會兒,阮碧隱隱听到門開的聲音,然後便有腳步輕輕地往里屋里。門簾挑起,冬雪進來,頭發肩膀微濕,未語先紅了眼圈。「姑娘。」說著便跪了下來,眼淚簌簌。

阮碧扶起她,心里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冬雪姐姐,姑娘,你們說話,我去門外守著。」

看著茶妹身影消失在簾子後,阮碧好奇地問︰「茶妹怎麼對你這麼服氣?」

「從前她在外院的時候,我便認識她,她人不笨,只是膽小了點兒。」冬雪抹抹眼淚,「姑娘,時間有限,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姑娘你還好嗎?湯婆子整治人最有一套,有個綽號湯閻羅,她可有虐待你?……」

「暫時無事。」

冬雪一听這話眼淚又是簌簌。

「別哭了,你可曾問到我父親何人母親何人?」

「已經問過干娘了。」冬雪抹抹眼淚,便把那夜鄭嬤嬤所說的簡單地說了一遍。

阮碧恍然大悟,難道原主如此懦弱怕事?從小頂著克死老太爺的名頭,受人歧視,又怎麼養得出光風霽月的性格?

「姑娘,干娘跟我說,此事老夫人下過禁口令的,你可萬萬不能跟別人說。」

阮碧點點頭,說︰「我知道。」雖然知道身世,卻好象于事無補,蘭大姑娘在千里之外,信件往來最少要三個月月,何況未必能寄出信。她問過湯婆子,是有驛站,但只送官府官臣人家的往來信件,平頭百姓若沒有關系,要想寄信,一般都只能托熟人捎帶。而且信件常常寄丟了,或者好幾年才收到。

正想的出神,冬雪忽然又跪了下來,說︰「有件事情想請姑娘幫忙。」

「盡管說吧,何必跪下?」阮碧拉她。

冬雪卻不起來,說︰「我想請姑娘助我贖身。」

阮碧怔了怔。

「我以前跟姑娘說過,我父親本是冀州府下面的一個縣官,因為梁王一案受了上司牽連,被罷了官。回老家途中,病倒在汴水河的船里,盤纏用盡,父親卻沒有……」冬雪哽咽一聲,「當時我只有十歲,無奈之下,賣身為奴。父親臨死時,叮囑我將他骨灰帶回家鄉,一晃六年,我每每想起,都是淚濕枕頭,但一惦記著姑娘未成年,二是因為贖身錢不足。如今姑娘身處困境,我又無能為力,每日里輾轉難安。姑娘,我仔細想了想,能救姑娘的,只有蘭大姑娘一人……請姑娘助我贖身,讓我去廣州找蘭大姑娘,也完成我父親臨終遺願。」

「你家鄉何處?」

「湖南湘潭。」

「你是準備先回湘潭,埋藏父親骨灰,然後再去廣州?」

「是,姑娘。」

「你只是一個弱質女子,廣州有千里之遙,萬一途中有個好歹?」

「冬雪從前跟著父親上任也走過一些地方,對外邊並不是一無所知,而且二夫人娘家有商隊到湖南,我去求她一下,她應該會答應的。到了湖南老家後,家里有個族兄與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再請他陪我一起去廣州。」

听她所說,分明早深思熟慮過。倒不失是個辦法,可是能相信她嗎?阮碧暗想,跟她有情有義的是原主,自己認識她不過兩個多月,連一次坦誠的交談都沒有。她就不相信冬雪真感覺不到她病好之後的隔閡。

而且她侃侃而談,也說明她是個主張有膽識的人,這種人最難控制了。很有可能,她獲得自由,從此天高地闊逍遙自在。而自己便在這深深宅院里,要不默默死去,要不熬到出嫁那天……

自己目前的處境,算是危中暫安,這份安卻是自己耍了手段得來的,也是因為時日尚短,湯婆子槐花不敢過份。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若是大夫人和老夫人從不問起她,那麼給錢才能吃飽飯,給錢才能洗臉的事情,早晚會發生的……錢財榨盡冷眼受盡地苟活到成親那天,又有可能一樹梨花壓海棠,也有可能大婆是河東獅吼,又或是一口板牙黃燦燦……不不不,在這個出嫁從夫的朝代,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便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還不如死去。

冬雪見阮碧半天不出聲,只是看著自己出神,難過地問︰「姑娘可是……不相信冬雪?」

阮碧看著她,慢慢地搖搖頭。時間無多了,這雖然是一張冒險的牌,但也只能賭了。「我讓你埋起來的東西全歸你了,祝你一路順風。」

冬雪熱淚盈眶,向阮碧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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