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健婦把丫鬟按在大夫人面前的地上,那丫鬟一聲不吱,臉色慘白地垂著頭,雙髻散開了,頭發凌亂地披著,十分狼狽。
大夫人靠著椅背,兩手交握放在膝蓋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何嬤嬤冷冷地說︰「柳絮,咱們府里的規矩你也是清楚的,內院是大夫人當家作主,無論是主子還是丫頭鬧了糾紛,都是稟告夫人再行處置。」頓了頓說,「你自個兒跟大夫人說,那天五姑娘和大少爺吵起來,你不來稟告夫人,反而跑去稟告老爺,是誰指使的?」
柳絮把頭伏在地上,說︰「夫人,沒有人指使柳絮。那天奴婢在四姑娘屋里一起做針線,出來的時候,听得東廂房里動靜很大,就去瞅了一眼,見五姑娘和大少爺打了起來,奴婢嚇的手腳發顫,在路上無意中撞到老爺,老爺見我神色惶張,就問我原因,我這才說的,實非有心告狀,夫人請明察。」
大夫人不緊不慢地問「踫到?在哪里踫到?」
柳絮低聲說︰「就在筱竹園門口。」
筱竹園住的是阮弘的兩位姨娘。
大夫人瞅了何嬤嬤一眼。
何嬤嬤會意地一眨眼楮,說︰「作死的賤丫頭,到現在還嘴硬,明明是在二門守的大老爺,守門的都看到你了,你還要說謊?還不老實交待,仔細你皮肉開花。」
那丫鬟眼淚簌簌。「真的是筱竹園門口遇到的,夫人,我沒有說謊。」
何嬤嬤冷笑一聲,說︰「死丫頭,你以為夫人很得閑,听你的謊言大話?來,把她拖下去抽五十荊條再趕出去。」
五十荊條下去,人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阮碧感覺到身側的四姑娘忽然地晃了晃。
「不要,不要,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呀。」那丫鬟咚咚地磕著頭,一會兒額頭就紅了,鮮血順著印堂流到鼻子上,看起來煞是可怖。
四姑娘別開了視線。
大夫人斜晲她一眼,涼涼地問︰「四丫頭這是怎麼了?」
四姑娘絞著手絹,低聲說︰「母親,我沒事,只是見不得血。」
柳絮自打進來就低著頭,並不知道四姑娘也在。听到說話,才知道她也在場,抬頭匆匆看了一眼,慌不迭地往她這邊爬了幾步,說︰「四姑娘救我,四姑娘救我。」
四姑娘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看著大夫人。
大夫人也看著她,一雙鳳眼半眯著。
正鬧著,小丫鬟進來稟告︰「大夫人,林姨娘在外面求見。」
該來的人都來了,大夫人嘴角勾起一絲笑容,說︰「請她進來吧。」
片刻,腳步聲響起,穿過正堂進入偏廳。許是來的匆忙,林姨娘喘著粗氣,額頭汗出,一綹頭發粘在頰邊。她掃了一眼全場,看到大夫人身側站的四姑娘,明顯地怔了怔,然後飛快地眨了一下眼楮。
平穩呼吸,林姨娘向大夫人行禮,柔聲說︰「方才把抄好的佛經送去給老夫人,回來听守門的婆子說,何嬤嬤帶著人把柳絮綁這里來了……柳絮平日里是粗手大腳了一點,卻不是個壞心眼的,不知道這回她犯了什麼過錯,讓夫人如此生氣?」
大夫人說︰「何媽媽,你來告訴林姨娘。」又對小丫鬟說,「給林姨娘看座。」
何嬤嬤說︰「前幾日五姑娘跟大少爺吵架,原本不過是兄妹矛盾——稀松平常的很,那一家沒有?等氣過頭也就消停了,若是要處置,也是要稟告大夫人,這是內宅規矩。林姨娘也知道吧?。」
小丫鬟搬來錦杌,林姨娘向大夫人道了謝坐下,說︰「那是自然,這內宅事無大小,都是夫人作主。」
「就是這柳絮不守規矩,跑到老爺那里告發……」
「啊?」林姨娘霍然起立,看著地上跪著的柳絮,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柳絮,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大夫人在心里冷笑一聲。
「姨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林姨娘為難地看著大夫人一會兒,雙膝點地跪下說︰「夫人,是我沒有教好柳絮,您饒過她這一回,以後我定好好地教,若有再犯,便連我也一塊兒罰。」
「好端端的跪下做什麼?起來吧。」
林姨娘站起來,卻不敢再坐下。
大夫人口氣溫和地說,「林氏,柳絮是你身邊人,照理說你開口,我該賣你一個面子。只是內院有內院的規矩,沒有規矩以後還不得亂來?許是我這陣子過份禮及下人,讓有些不長眼的起了狼子野心,丁點小事也要鬧到老爺那里,眼里壓根就沒有這個夫人……想來,這內宅的規矩也該重新立一立。」
「夫人,我沒有不把你放在眼里呀,真的沒有,真的是路上遇到老爺,他看我慌里慌張,問我原因……」
大夫人嫌惡地看了柳絮一眼,卻也佩服林姨娘會教人,便是這般處境,還不肯供出來。嘴角一撇,笑了笑,說︰「好,我原是想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自己招了,便仍留你在院里當差,既然你存心要死硬到底,也罷……何媽媽,去把證人給我找過來吧。」
「是。夫人。」何嬤嬤說著,走到門口,吩咐小丫鬟去叫人。
柳絮一愣,伏在地上的頭微轉,瞟了林姨娘一眼。
林姨娘垂下眼眸,眼角瞟著漏鐘,都過了衙門放班時間,阮弘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她的一舉一動盡入大夫人眼里,她嘴角忽的一笑,吩咐寶珍︰「哎唷,真是忙昏了頭。寶珍,老爺今天約了同僚在暢春樓吃飯,你快去跟廚房里說一聲,少做幾道菜。」
「是,夫人。」
林姨娘臉色白了白,交握的雙手用力,涂著紅色蔻丹的手指甲都微微發白。
柳絮臉上血色褪盡,看著林姨娘。
林姨娘卻不看再看著她。
何嬤嬤回來,說︰「守二門的那兩個小廝都叫過來了。」
大夫人朝她使了一個眼色,何嬤嬤會心地眨眨眼,看著地上跪著的柳絮,說︰「柳絮,我再給你一個機會,數到三,若是你再不交待,對了口供,便直接打你出去……」
柳絮拼命地回想著,那天明明是過了二門才攔下的老爺,明明左顧右看確定周圍沒有人的,怎麼會忽然冒出證人?她也不想想,府里這麼多的下人,大夫人想要找兩個當證人又有何難?
「1……」
「2……」
柳絮臉色忽青忽白,身子都繃緊了。
林姨娘死死地盯著她,兩手交握。
屋子里的氣氛異常的緊張。
四姑娘又打了一個顫。
「3……」
柳絮大喊著︰「我說,我說……」
「是我。」林姨娘撲通一聲跪下,「夫人,是我讓柳絮去告訴老爺的……我沒有什麼其他想法,就是怕大少爺和五姑娘鬧得太僵的,真的,夫人……」
四姑娘渾身一顫,就要往前沖,阮碧一把抓住她。她掙了一下,沒有掙月兌,往前沖的動作卻停住了。阮碧在大夫人視線掃過來之前,迅速地松開了手。
「行了,我知道。」大夫人語含雙關地說,「你跟我一起侍候老爺這麼多年,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我一向獎罰分明,既然你主動認錯,便從輕發落好了。何媽媽,把林姨娘帶下去,抽三十荊條吧……」
四姑娘身子搖晃,終究咬緊嘴唇,一聲不吭。
「……至于柳絮,抽二十荊條,以後她還是服侍林姨娘。」
阮碧不由地暗嘆,好厲害的手段,柳絮生了二心,以後林姨娘不會再信任她,而柳絮又知道林姨娘護不住她,做事哪里還會盡心盡責?這麼簡單地,就把原來的忠僕變成麻煩擱在林姨娘身邊,她是處理也不是,不處理也不是,從此如魚刺梗喉。
何嬤嬤、兩個健婦帶著林姨娘和柳絮下去了。
大夫人覺得心情格外的舒暢,這麼多年以來,林姨娘一直謹言慎行,終于逮到她的錯處,又名正言順地處罰了她,便是老爺回來也挑不出錯。越想越美,要不是四姑娘和阮碧還在,都要笑出聲來了。
四姑娘原來就雪白的肌膚這會兒都開始發藍光了,垂眸看著地面,從腳趾頭到頭發都繃的緊緊。
大夫人心情很好,也懶的再敲打她。看看漏鐘,說︰「哎唷,都這個時辰了,四丫頭,五丫頭,你們趕緊去跟老夫人請安吧。」
阮碧和四姑娘前腳剛走,二姑娘從里間出來,說︰「娘,怎麼才抽三十荊條呀?干嗎不直接抽五十荊條?」
「傻丫頭,當真把她給抽壞了,你爹還不得找我算賬?抽三十,夠她躺個十天半個月的,你爹又找不到話說。也讓她長點教訓,別以為長個狐媚模樣,別以為老爺喜歡,我就拿她沒有法子了。」
二姑娘努努嘴說︰「明明又不是她指使的。」
「就你招子亮?」大夫人循循善誘地說,「傻丫頭,你該好好學學。治了她的老娘,她才知道痛,以後才會有所顧忌,才會收斂一點。別以為憑自己有點小聰明就蹦噠著。」
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四姑娘忍了很久的眼淚撲簌簌地下來了。
秋蘭連忙扯她一下,又擋在她旁邊,低聲說︰「姑娘別哭了,若是讓人瞧見了,又是一番口舌。何況,呆會兒要見老夫人,她瞅著你的模樣,少不得問幾句,你如何答?」
四姑娘心里難過,把平常的冷靜自持也丟了,說︰「這如今有皇法規定不準哭了?」
秋蘭著急地說︰「哎唷我的好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在咱們宅子里,大的是家法,不是皇法。來來往往的人,若是讓人看了去,稟告大夫人如何是好?」
四姑娘忿忿地說︰「便讓她罰我好了,原本該罰的人就是我……」
秋蘭連忙掩住她的嘴,回頭警惕地看著阮碧和秀芝。
阮碧裝作沒有听到,帶著秀芝加快腳步,一會兒就把她們拋在後面了。
到老夫人的院子,守門的小丫鬟說,老夫人這會兒身子不太爽利,今日的請安就免了。
阮碧猜是為了曼華,也不多想,轉身要走。曼雲忽然揭起簾子出來,看到她怔了怔,也不跟她打招呼,又放下簾子回屋了。
阮碧微怔,這是怎麼了?她的眼神里分明有不滿和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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