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進里屋,一會兒折回來,手里端著漆盤,里面放著三個小金錁子,正是上回長公主賞賜二姑娘的。
阮碧啞然失笑,明白二姑娘是想借此打自己的臉,可是對于這種小伎倆,她還真瞧不上眼。「小妹多謝二姐姐的美意,秀芝,收下。」
二姑娘盯著她半天,見她非但不生氣,還笑了起來,心里暗罵好個厚臉皮的。
秀芝上前收下金錁子。
阮碧又說︰「二姐姐慢忙,小妹不打擾了。」說罷,帶著秀芝轉身就走。
二姑娘看到她快要走出偏廳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了,惱怒地說︰「你要不要臉呀?」
阮碧轉過身,笑嘻嘻地說︰「二姐姐舍不得了?」
「我……」二姑娘說不出話來,以為她會生氣,以為她不敢收,沒有想她不僅不生氣,而且還大大方方地收下。「……這是長公主賞我的。」
阮碧笑嘻嘻地說︰「二姐姐休要騙人了,若真是長公主賞你的,你怎麼舍得拿出來另外賞人呢?」
二姑娘冷哼一聲,說︰「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沒想你到臉皮這麼厚,也敢收下。」
「你是我姐姐,你賞我,我若是不收,豈不是尊卑不分?」
二姑娘被堵的說不出話來,臉上忽青忽紅。
又听阮碧說︰「其實,妹妹也是跟姐姐開玩笑的,秀芝,把金錁子還給二姐姐。」
秀芝上前一步,把金錁子仍然放回漆盤里。
二姑娘看著阮碧,說不出的沮喪。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個五妹妹了,說理說不過她,給臉色,她根本不放心上,更不會生氣。使小伎倆又被她一一戳破,最後反而砸著自己的腳。在她面前,她有種感覺,自己就是只蚱蜢,再怎麼蹦噠,人家也只是拿戲耍的神情看著自己。這一刻,二姑娘無比地懷念從前的那個阮碧——那個唯唯諾諾、大事無主見小事亂發飆的主兒,會因為自己一句話七情上臉,如同開了染坊。她究竟是怎麼變成眼前這個如狐狸般狡猾、滴水不漏的五丫頭呢?
離開韶華院,阮碧又帶著秀芝到二夫人的芳景院,給二房的三位姑娘都送了禮物。三姑娘和七姑娘正好一塊兒在下棋,很客氣地拉著她喝了一杯茶,又回她幾包「食全記」的點心。六姑娘收下禮物後,拉著她大談特談揚州的孫姨娘給自己捎的蘇繡有多漂亮,還叫丫鬟從箱底翻出來給她看。直到阮碧親口承認,這蘇繡比長公主賞賜的蜀繡好看,她才肯放手。
出了芳景院,秀芝直皺眉頭,說︰「姑娘,你說六姑娘這麼討厭,二夫人怎麼也不教教她?」
阮碧淡淡地笑了笑,不說話。看三姑娘和七姑娘都是規矩大方,估計二夫人是有意不教六姑娘,讓她自個兒咋咋呼呼遭人嫌。說起來,六姑娘是她情敵的女兒,心里不可能沒有刺,何況她也是個厲害的。
回到蓼園東廂,阮碧叫秀芝抱上一匹芙蓉散花錦,準備去四姑娘屋里。
秀芝非常不情願,說︰「姑娘,這是上好的蜀錦,長公主也只賞你兩匹……再說,你給其他姑娘的都是一般貨色,獨獨給四姑娘這麼好,其他姑娘以後知道了,生起氣怎麼辦?」
阮碧嘆口氣說︰「你真是越來越話多了,快成管家婆了。」
秀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抱著芙蓉散花錦到四姑娘的繡房。
四姑娘眼楮一亮,霍然起身,不敢相信地問︰「這是上好的散花錦,五妹妹要送給我?」
阮碧點點頭說︰「我覺得這匹布的顏色最適合姐姐,正好用來做秋衫。」
四姑娘摩娑著布料,經緯細膩,色澤鮮亮,她一個庶女幾時穿過這種布料做的衣服?心里歡喜,說︰「沒錯,做成秋衫正好……」頓了頓,有點黯然地說,「只可惜做出來,也是穿不出去的。」
阮碧知道她怕穿出去惹大夫人和二姑娘眼紅,笑呵呵地說︰「姐姐確實只能在屋里穿穿,因為這布料長公主只賞我兩匹,我給其他姐妹的,可沒有這個好。」
听到這話,四姑娘覺得就是在屋里穿也高興了,又想到阮碧如此得長公主的歡心,心里艷羨不已。又摩娑一會兒布料,叫秋蘭小心收好,然後微笑著跟阮碧說︰「我是窮人一個,可沒有回禮給妹妹,要不,等西王母祥雲圖完成了,我幫五妹妹做件秋衫吧?。」
哪個姑娘不喜歡華裳?何況四姑娘做出來的,那手工是府里的繡娘不能比的。阮碧高興地說︰「四姐姐,這可說定了。」
「瞧把你歡喜,又不是什麼好玩意兒,比起你送我的可是十萬八千里。」四姑娘說著,坐回繡架邊,重新拈起針線。
阮碧湊近看了一眼,西王母祥雲圖里王母衣裾已完成大半,只是臉部還是一片空白。「姐姐繡的還順利不?」
四姑娘手里不停地說︰「黃梅挑花難度甚小,比往常繡著還輕松點,眼楮也不累。從前不知道,原來繡成大幅圖畫,黃梅挑花別有一種生動。」轉眸看阮碧一眼說,「妹妹真是心思靈巧,這也讓你發現了。」
阮碧微哂,說︰「我這種懶人自然是想懶辦法,好蒙混過關。」
四姑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說。
阮碧到旁邊坐下,環顧四周,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仔細一看,才發現牆上懸掛的刺繡里多了一幅墨畫。畫上一個窈窕的仕女托腮坐在窗前,窗下木芙蓉盛放如錦,沒有署名也沒有題字,那仕女隱隱有四姑娘的幾分模樣。
阮碧好奇地問︰「姐姐從哪里新得的這幅畫?當真好看,讓我想起了一句詩,芙蓉脂肉綠雲鬢。」
四姑娘抬眸看著畫,眼底浮起一片柔媚的光芒,看得阮碧一時移不開眼。
一會兒,她垂下眼眸,輕聲說︰「妹妹別笑話了,是我自己瞎畫的。」
她擅長刺繡,因為構圖的需要,也在畫功上下過功夫。但是阮碧知道,她絕對沒有這種功力,更沒有這種細膩的筆法。何況,自己畫的圖,怎麼會勾起她入骨的嫵媚呢?
看著仕女圖,阮碧隱隱有點不安。回到蓼園東廂房,找湯婆婆打探了一番,卻只听到什麼林姨娘跟柳絮又吵架之類的雞毛蒜皮小事。
忽忽幾日,那日晌午,她睡醒起來,跟四姑娘一起在繡房做針線。忽然听到吧噠吧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跟著秋雁沖進繡房,大聲地叫嚷著︰「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四姑娘眉頭微蹙,輕叱︰「什麼事呀?大驚小怪的。」
「林姨娘她出事了……」
四姑娘霍然起身,緊張地問︰「姨娘她怎麼了?」
秋雁吞咽著口水,說︰「方才我從筱竹園經過,听得里面吵吵嚷嚷,就站旁邊看了一眼,結果看到幾個嫂子抓著林姨娘去了大夫人的院子。說是姨娘故意推柳絮,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給摔沒了……」
四姑娘臉色煞白,拔足就要往外面沖。
阮碧一把抓住她,說︰「四姐姐,你這是要去哪里?」
四姑娘淒然地說︰「我要去救我娘……」
「四姐姐,你忘記了,你娘是大夫人。」
庶子庶女都是認正室為母親,地位也高于生自己的姨娘,這是宗法禮制。四姑娘當然清楚,淚如雨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阮碧揮揮手,試意丫鬟們都退下。四姑娘沒發話,秋蘭與秋雁都猶豫,但見阮碧一個眼刀過來,嚇一大跳,慌不迭地退了出去。
「再說,四姐姐你怎麼救?跪在母親面前求她饒了林姨娘嗎?你真要是跪在母親面前,只怕林姨娘的罪又加一條——離間挑唆庶女與嫡母的情份。還有,你不覺得事情很奇怪嗎?柳絮懷孕了,怎麼會半點消息都沒有?別人不知道她自個兒還不知道嗎?她可是一個奴婢,懷著父親的孩子,于她來說是件大大的好事,她怎麼可能瞞而不報呢?」頓了頓,阮碧低聲說,「姐姐,容妹妹提醒你一句,大周禮法規定,士大夫只能有兩個妾室。若是奴婢想要升為妾室,還得先除掉一個。而殘害子嗣足夠除掉一個妾了。」
四姑娘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阮碧,囁嚅著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若是沒有人背後支持,柳絮多半是生下孩子來博出頭,又怎麼會把孩子弄沒呢?」
四姑娘抹淨眼淚,深吸口氣,堅定地說︰「五妹妹說的是,我去求祖母。」
這個四姑娘,性格還是挺堅強的,可惜遇事太少,還沒有礪練出來。阮碧只好繼續循循善誘︰「四姐姐,是妾重要,還是阮府的子嗣重要?是當家主母的體面重要,還是妾室的去處重要?」
四姑娘牙關咬緊,又說不出話來。
阮碧繼續敲打︰「姐姐,你須記得一件事情,林姨娘有今日遭遇,與你月兌不了干系。若非你自作主張,柳絮還是她的貼心丫鬟,也不會攪出這番是是非非了。」
「我知道,多怪我。」眼淚又浮起,四姑娘極力地忍住,拉住阮碧手說,「妹妹,我知道你胸有丘壑,希望妹妹能救姨娘一回,來生我餃草結環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