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此事不妥。」阮碧搖搖頭說,「我家四姐姐確實貌美,但跟謝貴妃不相伯仲,貴妃又育有皇長子,地位穩固。四姐姐到皇後身邊只是宮女,想要晉升到嬪妃與貴妃爭寵,還不知道猴年馬月。而且四姐姐在皇後身邊,想要引起官家的注意,只能投懷送抱。可是世人都是一樣的稟性,輕而易舉得來的也容易棄若敝履,求之不得才會輾轉反側。所以我才想讓四姐姐一開始就得到太後的喜歡,再讓皇後在官家面前不時吹吹風,讓他心生好奇,主動提出納入宮廷為妃,這樣子才有能力與謝貴妃較量,否則只是炮灰。」說快了,不知不覺將從前的習慣用語也說出來了。
不過紫英真人好象並沒有注意,眉眼耷拉,黯然失色,低聲說︰「輕而易舉得來的也容易棄若敝履,求之不得才會輾轉反側。」眼底一抹暗紅掠過,喟然嘆口氣,「姑娘小小年紀,就懂得這些,果然是聰明人。」
阮碧知道觸及她的傷心事了,不吱氣,靜靜等她情緒平復。
一會兒,紫英真人抬眸說︰「那姑娘說說接下去怎麼做吧?。」
阮碧知道她其實心里早就沒有再送自己入宮的打算,只是覺得被自己算計了,心里不舒坦,想尋個台階下,于是說︰「如今我是你徒弟,你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吧?。」
果然,紫英真人听到這話,臉色微霽,說︰「也好,雖說我們從前各有私心,但是到底成了師徒,從此只能一心一意了。」頓了頓說,「五姑娘,從前的事情,咱們就不再提了,可好?」
阮碧順著桿子迅速地爬了上去。「一切都听師傅的。」
紫英真人滿意說︰「我知道你阮府里過的不如意,別擔心,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的,讓你跟顧小白早日訂親。」
好象被一個天雷擊中,阮碧睜大眼楮。
「看來你還不知道,惠文長公主派人到你們阮府提親。」頓了頓,紫英說,「阮夫人說你已在議親,拒絕了長公主。不過,前兩日阮老夫人又托東平侯夫人跟惠文長公主說,那只是親戚之間偶而提及的戲謔之言。長公主現在很不高興,覺得阮府出爾反爾。我會慢慢勸解的,這樁婚事對你大大有益,你不要再錯過了。」
顧小白和自己,怎麼想怎麼詭異。
阮碧大腦都有點轉不過彎了,又不好反駁,胡亂點點頭。
紫英真人看天色已晚,讓她到洗塵山居住下。
剛進屋,小道姑敲門進來,遞上一封信,笑呵呵地說︰「五姑娘,這封信知事送過來的,說是給姑娘的。」
信上只有四個挺拔的墨字︰戌正,初見。
阮碧微微詫異,他怎麼知道自己來玉虛觀了?老實說,她現在不太想見他。經歷過二姑娘頂包這樁事後,她意識到現實非常殘酷,自己與他之間確實是天塹鴻溝一樣難以逾越。而且,這兩天,經歷這麼多事,情緒大起大伏,她深心疲倦。
再三猶豫,用過晚膳,阮碧還是向小道姑借了一身道袍換上,出洗塵山居,一路閑逛到萬妙居。萬妙居的門緊鎖著,旁邊灌木長的特別茂盛,雖已秋天,也沒有半點蕭瑟,風一吹,窸窸窣窣,挺磣人的。
一聲古怪的貓叫猝然響起,阮碧渾身寒毛應聲而起,循聲看過去,有德正在牆邊老槐樹的樹枝上沖自己招手。
她趕緊走過去,看看左右,不見晉王。
有德猜到她心思一般,跳下來,笑嘻嘻地說︰「小道姑,別找了,王爺在外頭等你呢。」說罷,拎著她衣領,一個縱跳上樹枝,再一個縱跳。阮碧還沒有回過神來,人已經在半空。
只見晉王倚著一棵松樹站著,身穿青色錦袍,眉眼帶著一點笑意,仰頭看著自己。今夜有月光,給他披上一身月華。
有德將阮碧輕輕地放在晉王面前,然後一個縱跳,投入樹林,消失不見了。
但是阮碧知道他並沒有走遠,仔細找了找,又沒有發現他的藏身之處。
晉王笑著說︰「他在右邊第三棵樹上蹲著。」
阮碧又連看幾眼,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眼力不行。「他要一直蹲著嗎?。」
「是,他不能離我三丈之外。」
荒郊野外的見面,樹上還蹲著一個人,阮碧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了。
晉王收斂笑容,低頭看她,說︰「你怎麼了?不願意看到我?」
「沒。」阮碧側身避開他的眼神說,「王爺怎麼知道我來玉虛觀了?」
「你三叔告訴我的。」
阮碧「哦」了一聲,又沉默了。
樹上的有德皺眉,跳下來,不客氣說︰「我說五姑娘,你什麼意思呀?我們王爺听說你來玉虛觀了,特意過來看你,你怎麼連個好臉色都沒有呀?」
阮碧抬眸看晉王,見他蹙著眉,方才的笑容已經蕩然無存,看著自己的眼神頗有點無奈。心里微感歉意,人家好歹是縱馬幾十里趕來的。「王爺,我有話想跟你說,能不能讓他遠點?」
晉王還沒有回答,有德大聲地說︰「不能,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殺王爺?我不能離開三丈。」
阮碧震驚不己。
晉王擺擺手,說︰「有德,你遠點。」
「王爺,你太由著她了。」
晉王微微惱怒,橫他一眼。
有德恨恨地瞪阮碧一眼,一個縱身,又跳到樹上了,窸窸窣窣聲遠去。
「他現在離我們有五丈,听不到我們的談話,你想說什麼?」
「很多人想殺你嗎?。」
「還好,回京城後少了很多,在興平城的時候,最多一回,一天來了十八波。」
他表情很平靜,阮碧卻听得心里難受,說︰「那你怎麼只帶有德一人呢?」
「我總不能帶著一幫人來看你?」晉王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只有德離我近點,余慶等人在五十米以內靜侯,周圍還散著很多人。我每回出行,前後幾十人護衛,你不必擔心。」
阮碧有種要暈過去的感覺,這人究竟過的什麼生活?
「你怕了?」
「怕。」
「怕也晚了。」晉王揚眉,帶著一點得意。
這種親昵的口氣讓阮碧心里一顫,仿佛一股暖流淌過,忽然很想哭。到這個世界半年了,一開始臥病在床,無人問徑。而後被囚居東廂房,三名惡奴環伺。再後來雖得自由,卻又差點被認為妖魔附體。接著紫英真人的利用之心、謝貴妃的陷害、大夫人趁機要許她給癱子外甥,阮弛的虎視眈眈,雖然後來成功借助紫英真人扳轉局面,但是別人對她的算計依然,只是從明算變成暗算……這一路,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雖說她是職場歷練出來的精英,但她畢竟也是個人,胸腔里裝著的也是一顆肉長出的心,而不是鋼鐵鑄成的。她也需要呵護,需要愛惜,需要朋友親人……
晉王認真看她,詫異地說︰「莫非你怕的要哭了?」
「胡說。」阮碧側身,不讓他看自己的臉,眼淚卻落了下來。
「你怎麼了?」晉王心里一沉,扭過頭來看。
阮碧哪里好意思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又扭過臉。但是下一秒她就後悔了,因為他直接按著她的肩膀,扳著她的臉朝向他。才過十五,月色明朗,清楚地照出她眼角的淚痕。
晉王端詳她一會兒,伸手抹去她的眼淚,說︰「你心里有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事。」
「死 ,我問你,我寫給你的信收到沒?」
阮碧點點頭。
「你為什麼不回信?」
「回信也沒有辦法給你。」阮碧輕聲說,讓陰陽怪氣的阮弛遞交,她是堅決不干的。
晉王挑挑眉,默然片刻,斟酌言詞說︰「你知道嗎?我在西北時見到你三叔,心里有多驚訝嗎?京西阮府,詩書傳家,向來文臣輩出,這樣的世家子弟卻在西北從軍。若不是走投無路,如何會選這條路?我觀察他許久,他作戰勇猛,身先士卒,文治武功都不弱,是個將才,甚合我意。所以後來,我把他調到我身邊,讓他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還把他特意留在京城。」
阮碧不解他為什麼說這些,不吱聲,眨巴著眼楮看著他。
「我問你,你跟他關系如何?」
他實在是太聰明了,阮碧也不打算隱瞞,先解決虎視眈眈的阮弛也好。「王爺,他恨我,據說我五歲的時候在他生母藥罐里投進一只蠍子毒死了他的母親。」
「五歲?」晉王啞然失笑。
「我全無印象。」
晉王也是宮廷里長大,如何不明白大宅院里的勾當。「除了這樁,還有其他事沒?」
「我來歷不明,連父親是誰都不清楚。」
「這事我知道。」
「那你應該也知道,我與你地位懸殊。」
晉王默然片刻,點點頭。
「我听說太後和官家正在替你選妃?」
晉王沉默良久,又點點頭。
「亥時院門要落鎖,王爺讓有德送我回去吧。」阮碧說完,心里有點空空的,賭氣地轉身往牆邊走去。腳剛動,他的胳膊繞過來,將她攬住,下巴抵著她的頭,說︰「你說的,我全都知道。你的擔心我也知道,我會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