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 第二卷 步步為贏 第二十二章 囚居宮中

作者 ︰ 江薇

嘉平七年五月,敦律耶這個名字漸漸傳開。

他是北戎使臣,卻比朝廷的文武大臣更得官家的歡心,時常一起狩獵宴會。

他率領的北戎勇士與禁軍勇士比武,在摔跤騎射上大敗禁軍,官家不僅沒有生氣,還頒旨封他為勇士,賞賜綾羅綢緞、奇珍異寶無數。

他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傾心結交京城名門世家,不僅與延平侯往來密切,還成為韓王的座上賓,甚至與日薄西山的京西阮府都有往來。京城大小官員皆以結交他為榮……

當然,也有些矯矯不群之人,認為他惺惺作態。比如說定國公,就直接拒絕了敦律耶的上門拜訪,斥罵他不過是手下敗將,跳梁小丑。還有趙將軍,給官家上了一封奏章,洋洋灑灑近千字,說他在西北時與敦律耶交手數次,深知他外表狂放,內心狡詐,結交朝廷權臣顯貴,居心叵測,有刺探之嫌,不可不防……結果被官家一句「小人之心」駁回。趙將軍看了批語,氣苦不已,吐出一口血,從此閉門謝客。

六月初一,北戎使節團與大周各部組成的談判團達成初步協議,北戎以大周為上國,每歲進貢馬匹一萬兩、牛羊各五萬頭。雙方在邊境設立集市,互通貿易。北戎使臣將協議快馬送回北戎京都,等薊奴里確認。

同日,敦律耶將一冊賬本作為結盟禮物獻給官家,賬本記錄著趙將軍統帥西北軍時手下參將與北戎馬販勾結販賣軍馬的證據。整個朝廷哄然,文武大臣紛紛上疏要求嚴懲不貸,參將自殺。雖無實際證據證明趙將軍參與其中,但是逃不過治下不嚴的罪名,被割去官職,念他是趙皇後之父,仍保留爵位。隨後趙氏一族入仕的一干族人,貶的貶,遷的遷,保康趙氏同京西阮府一樣,歷經百年繁華後漸漸走向沒落。

六月初六,照例是嬪妃見家人日,大夫人起早進了宮,在四姑娘面前,把宴請敦律耶的細節描述一番︰「……那日來了好些人,連眼高過頂的御史中丞都來了……想不到敦律耶一個外族,竟將咱們的話說得十分地道,舉止禮儀也甚是大方得體,又十分詼諧風趣,怪不得官家欣賞他。他還說,定為你爹爹在官家面前美言幾語……」

四姑娘听她滿口溢美之詞,皺眉說︰「娘,敦律耶忠奸未明,你勸爹爹還是莫要跟他過于親近。」

大夫人頓時不悅,冷哼一聲說︰「難道滿朝文武都是睜眼瞎子,就你一個人眼楮明亮?」頓了頓,又說,「那敦律耶听說你在宮里,還特別叫我帶一件寶物給你,說是包你心想事成,恩寵有加。你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白瞎了他一番心意。」

四姑娘好奇地問︰「什麼寶物?」

大夫人依然滿臉不快,從懷里模出黑漆香木盒,一言不發地遞過去。四姑娘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放著三顆褐色藥丸,異香撲鼻,納悶地問︰「這是什麼?」

「他們北戎的秘藥,說是男子吃下去,女子一舉得男。」

四姑娘心突的一跳,隨即臉漲紅,手里捏著的木盒也好象忽然燙手起來。大夫人把盒子蓋上,往她懷里推了推,說︰「快藏起來,可別讓人看到了。敦律耶說,這藥事前一刻鐘服用,化在溫酒里即可。」

四姑娘臉漲通紅,幾乎可以滴出血來,不過還是將藥收進懷里。

「對了,你蘭姑托我帶話給五丫頭,你能派人請她過來嗎?」。

猶豫片刻,四姑娘帶著難色說︰「她如今住在太後宮里,怕是不太方便,有什麼話,我轉給她就是。」

大夫人听出一些端倪,不再強求。「無啥大事,就是你蘭姑說,老夫人病著,行動不便,等身子稍好,再去揚州。」

「娘,五妹妹既然叫大家去揚州,定然有用意,你還是勸勸祖母和蘭姑。」

「該勸我都勸過了,只是她們舍不得,到底是住了幾十年的家。」其實大夫人巴不得老夫人去揚州。她去揚州,她就不用早晚請安,一府獨大了。

又扯了幾句閑散話,大夫人告退出宮。

四姑娘把藥盒打開,取出藥丸看了半天,終究心有懷疑,不敢冒險,想扔掉又怕果真是奇藥,豈不是就此錯失了?思來想去,決定暫時藏起來,尋個太醫看過後再作打算。把藥藏好,她這才開始思量,如何把蘭姑的話轉告阮碧。自從她搬到慈寧宮東殿繡閣,住在太後的眼皮底下,那些小黃門、宮女便不敢再冒險替外人傳話。這十多天里,她幾次請求太後見五妹妹一面,都被她拒絕了。听說,趙皇後也請求過,也被拒絕了。

想了半天,發現除了求太後,找不出第二條路。于是帶著秋雁和隨身內侍到慈寧宮,卻被小黃門攔在門外,說︰「太後娘娘這會兒有要緊事,阮修儀請回吧。」

四姑娘只得回去了。

小黃門看她走遠,回殿里稟告︰「阮修儀已經回去了。」

太後點點頭,對盧宮令說︰「你繼續說。」

「……她每日起來,先做早課,而後練字,練字累了便看書,中午小睡片刻,下午還是練字看書,有時候會哼哼歌,傍晚做晚課。」盧宮令說著,把手里拿著的一疊紙遞上,「這是她寫的字,娘娘要不要看看?」

太後斜睨一眼,說︰「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沒錯。」

「確實沒有人同她說過話嗎?」。

「沒有,我都交待下去了,誰要是敢跟阮五姑娘說一句話,割了舌頭。她起初還找采青和明霞說過話,後來見她們不答,大概猜到了,便再也不說。」

太後拿過字貼細看,有些是簪花小楷,有些是飛白,或飄逸,或工整,字字清晰,不帶一絲浮躁氣息。她把字貼往榻上一按,冷哼一聲,說︰「沒收筆墨紙硯和書,我看她還能如何自娛自樂」

這莫免太過了?盧宮令猶豫片刻,答應一聲︰「是。」當即帶著人把阮碧房間里的筆墨紙硯和書籍全沒收了。

如此又過幾日,太後午憩起來,端著茶淺啜一口問︰「她如何了?」

盧宮令恭身說︰「還是老樣子,每日早晚課,其他時間便是練字,寫累了便哼歌。」

「不是已經沒收筆墨紙硯了嗎?如何寫字?」太後詫異地抬起頭。

「她拿筷子沾著水在桌子上練字。」

太後端著茶杯,說不出話來。這回算是踫到釘子了,不過一個十四歲的丫頭,沒想到內心如此強大。想當年,她把十歲的七皇子關自己的東殿繡閣,好吃好喝地供著,就是不讓人同他說話,結果他半個月就崩潰了,太醫救治後,到底落下病根,時不是地會狂性大發,特別是看到又空又黑的房子。

「娘娘。」盧宮令小心翼翼地說,「外頭已經風言風語在傳,說是阮五姑娘已經死在宮里了,否則怎麼一直不回玉虛觀?」

「哼,雕蟲小技。」太後把茶杯往桌幾上重重一放,「想用百姓之口逼迫哀家放她回去,想得美盧宮令,你吩咐下去,十五日哀家要到五岳觀風雨祭祀。把她也帶上。」

盧宮令怔了怔,片刻明白過來,太後要帶著她招搖過市,讓謠言不攻自破。正要答應,殿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小黃門報︰「太後娘娘,于公公有要事求見。」

太後听是官家身邊的內侍,心里一凜說︰「進來。」

于內侍滿頭汗水地進來,跪下說︰「太後娘娘,陛下午休起來,鼻血不止……」

太後霍然起身,打斷他問︰「可曾傳太醫?」

「已經去傳。」

「他人在何處?」

「關雎宮。」

太後不再多說,沉著臉往外走,一干內侍宮女忙不迭地跟上,支扇的支扇,抬肩輿的抬肩輿,忙忙亂亂。到關雎宮太醫們全來了,有拿著琥珀酒杯嗅著,有給皇帝請脈的,還有正在察看皇帝鼻子的……

見太後大駕光臨,一干人等連忙都跪下了。

太後沉著臉掃了一眼,只見皇帝鼻子塞著白絹坐著,臉色潮紅,只穿著一身白色中衣,衣襟上斑斑點點的血漬,半紅不黑,看起來觸目驚心。四姑娘跪在她腳邊,披散著長發,低著頭看不到表情,也穿著白色中衣,衣襟、袖口皆有血漬。再看床上的薄被床單,也有血漬斑斑。

「平身。」太後說罷,走到皇帝身邊,仔細端詳一眼,「皇兒,無端端怎麼忽然流這麼多鼻血?」

皇帝苦笑一聲說︰「我也不知。」

太後看著方才給他請脈的太醫令問︰「太醫令,怎麼回事?」

太醫令躊躇片刻說︰「陛下脈象洪大,壯如洪水,來盛去衰。是服用邪熱之藥,以致于陽氣獨盛而沖擊血脈……」見太後睜著眼楮滿臉不解,又說,「此藥雖有異效,能令人一時亢奮情動,然而藥性過于霸道,有損陛下龍體。況且陛下春秋盛年,完全不必借助藥物,也可享燕好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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