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可以听到湖邊水浪拍岸的輕響,起,伏。再起,再伏。
風大的時候聲音就急一些,風弱的時候水浪聲就弱些。
我睡到半夜的時候醒過來,覺得身上微微發冷。五月的天,白天暖和,晚上那股寒氣卻還厲害。
我這邊一動,齊涵就醒了。她輕聲問︰「小妹?」
我不想吵醒她的,但是她睡覺太淺了。
「嗯,姐姐。」
「渴了嗎?還是要小解?」
「有點冷……」
于是她又揪著枕頭過來,我們睡到了一塊兒。
「白宛夫人對你好麼?」
「白宛夫人很好。」其實……有點模不透她的虛實。按說她絕對不缺徒弟,憑她化虛為湖的這功力,只要放個風說要收徒弟,什麼美質良才收不來啊?非得抓著我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不放說我那麼有悟性?好吧,我是有悟性,保不齊對幻術高深奧秘比她還了解呢,但是她只看我一眼就能知道?
也或許,她是和故去的母親有交情?那也不象,連青鸞夫人這親姐妹都冷冷的,她一個不算親近的故交親熱個什麼勁?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現在看不出她奸在哪兒,也不知道她想盜什麼。
這事兒,得從長講議。
「我今天還見著幾個人,和那位灕珠師兄一樣,也是姨母的徒弟。」姐姐聲音里睡意沉沉︰「她們都很優秀……我以前總覺得自己資質上佳……現在想想,其實那些夸我的,是沖著齊家小姐的名頭夸的,夸的不是我這個人……」
嗯,能悟到這一點,也不錯了。
如果她一直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那她一輩子也不能明白這道理。
明白自己的不足,當然會失落。但失落之後,應該會激勵發奮吧?齊涵和齊靖雖然以前都沒吃過苦頭,但是他們倆不愧是兄妹,性格堅韌好強,這一點很相像。我們前來山莊的一路上,齊靖齊涵的腳都走出血泡,再結痂,再出血——可是兩個人一聲都不吭。吃那些粗礪苦澀的讓人難以下咽的粗餅野果,也都攥著拳朝下咽。
這樣性子的人,一定會成功……只要不走歧路。
「睡吧……」
時光就如窗外的湖水,平平靜靜,過了一日又一日。
我們到達沙湖後的第三個月,齊家來人了。
準確的說,齊家終于來了個說話有分量的人了。
之前齊家不是沒派人來,但是連莊門都沒能進來就被青鸞夫人趕走,這一次來的人份量絕對足夠重。
齊泰生親自來了。
齊涵听說這消息頓時臉色煞白,看來這個父親在她心目中親切不親切另說,但一定足夠威嚴。
我倒是有些好奇。
怎麼說,他也是齊家三兄妹的父親。
我跳下凳子朝外跑,齊涵一把拉住我︰「小妹,不要出去。」
「我去看看!」
她緊緊抱住我︰「不要去……他早不是我們的父親了。」
我有點無力。
我也沒打算當他是爹啊,不過既然還了魂重新做人,總想見一見這狠心的爹長什麼樣兒。
「我想听听姨母怎麼說。」我說︰「會不會讓我們回去。」
齊涵哆嗦了一下,她慢慢松開我,坐直了身,理一理頭發︰「說的是……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撒腿就跑,齊涵在後面喊了兩聲,我也權當沒听見。
青鸞夫人這次見齊泰生是在正廳。
我站在西側屏風後頭朝外面看,有個穿灰藍綢衣的男子坐在左側位置上,這人身量應該不矮,坐在那兒有一股穩如山岳般的氣度,只是他背對著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廳上除了灕珠,沒有旁人伺候。
奇怪,怎麼兩個人都不說話?比憋氣麼?難道誰憋得久憋得足,我們這三只拖油瓶就歸誰全權處理。
青鸞夫人彈彈手,我前面的屏風「咚」的響了一聲,倒險些嚇我一跳。
「出來。」
——被發現了。
當然,我也沒指望他們發現不了。
我慢慢繞出屏風,青鸞夫人沒正眼看我,但是那個男人,齊泰生,他轉頭過來。
長得真是不賴!
這是非常客觀的說法,如果要形容得詳細些,就是劍眉星目,氣度不凡,一點不象已經有了齊靖齊涵那麼大孩子的男人。
我看他,他看我,真是大眼瞪小眼了。
他不開口我也不出聲,反正我不急。
「小笙,你過來。」
我朝青鸞夫人走過去,經過齊泰生身旁的時候,那絕對是目不斜視,只當他是空氣。
青鸞夫人難得和顏悅色一回︰「你想回去嗎?」
我搖頭如波浪鼓。
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身體的正主兒已經被後娘打得傷重致死,這身體便宜了我。我可沒蠢到想再撈一回打,再被打死一次。
「玉河姐姐生下小笙之後,曾經在給我的信里說過,她要把孩子送來我這里學藝,我正是履約當日與姐姐的約定,所以已經將他們三人收下來了。你要想讓他們回去,我也不阻攔。可你也知道我門中規矩,既然進了門,想離開,可以,滿師就能離開,到時候你再來接他們回齊家吧。」
我……我眼楮閃閃發亮的盯著青鸞夫人。
這位姨母真是,真是……覺得她是個冷面癱,可是說話有一句是一句,句句如板上釘釘。不錯,這話太合情也太佔理了。如果青鸞夫人只憑姨母的身分與齊泰生理論,這姨娘怎麼也比不上親爹關系親近。但是她現在是師,師重于親。
而且,她說這個滿師離開這個滿師……咳,說實在的,這滿不滿還不是青鸞夫人說了算?就算齊靖練成天下第一馭劍飛仙,只要青鸞夫人說一句不行,他就不能滿師。不滿師也就不能離開……也就是說,青鸞夫人只要不願意,齊泰生這輩子都別想讓齊靖他們回齊家。
不過,我想得更多一點——有道是先禮後兵,齊泰生會不會一言不合拔劍動手?青鸞夫人是不是一準能打敗他?
講理是要講的,可是更多時候,誰的拳頭大,誰才更有理。
齊泰生劍上的功夫不知道怎麼樣,但是養氣功夫是不錯的,被青鸞夫人這麼拿話堵回去之後,完全看不出齊靖敘述中父親要將他處以家法嚴刑的苛酷。
他把目標轉向我︰「小笙,你的傷好了嗎?」
我發揮倚小賣小的精神往青鸞夫人裙子後頭躲,只給他一個後腦勺。難道他能伸手揪我出去不成?
「莊中無成年男子,也不便您留宿。用過了茶飯請您起程回去吧。」青鸞夫人依舊是冷冷淡淡的表情︰「灕珠,吩咐人準備……」
「不必了。」
齊泰生站起身,想來他的臉皮沒那麼厚,在青鸞夫人這樣的冷臉冷眼下頭還能留下來吃飯,就算給他玉粒金蓴山海羹他也咽不下去。
他最後丟下一句︰「別忘了你們姓齊。」
這里只有我一個,這個你們……嗯,難道是讓我傳話?
傳不傳的,那得看我樂意不樂意,反正我不承認自己姓齊,我是個借尸還魂的嘛。好吧,就算這輩子要姓齊了,這個齊也和你老人家的那個齊並不到一路去。
因為他看我的眼神,里面一點做為父親的慈愛都沒有。
父不慈子不孝,很正常嘛。既然他做了初一,我們這三兄妹不做十五實在說不過去。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後娘生的孩子才是他的寶,我們這些前妻生的都是那路邊的野草,很應該一把拔了除了根再燒一把火,他才能眼不見心不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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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是也有個別的……咳……爬走睡覺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