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公並沒有回答我。
我想,也許那是一個更讓人忌憚的人物。
連姚自勝這樣的人也甘為驅使,那個人,豈不是更厲害嗎?
「我告訴你這段往事,並不是要給你講個故事听。」
我馬上老實起來,乖乖坐好。
別惹得他不快,那就什麼都沒得听了。
「上一代的許多風雲人物,都是從涂家莊那一場變故開始嶄露頭角,可是後來的際遇,卻是大不相同,正邪難辨。有的人,你覺得他是邪派出身,可是他偏偏正氣凜然,成就非凡。有的人……卻在放出光亮之後,飛快的墜落——快得,讓人來不及惋惜。」
我安靜地坐著,可是心里卻絕不平靜。
成就非凡的人是誰?飛快墜落的人是誰?
傻子都知道,成就非凡的絕不是我。除非身敗名裂死狀淒慘也算是成就的話,那我上輩子可以算是「非凡」。
「所以……您的意思是……」
「你要記住兩句話,第一句是,千萬不要行差踏錯。眾品爍金,積毀銷骨……你是好是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認為你是好還是壞。」師公臉上沒有半點和軟的表情,甚至是疾言厲色。我都記不清楚距離上一次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來,有多久了。
「是。」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十來歲的女孩子。十來歲的少年人,就算再懂事,也會年少氣盛,也會沖動,也會驕傲,會做一些——事後明明後悔莫及,還嘴硬不肯承認的事。
「那,第二句是什麼?」
我隱約感覺到,這第二句,更重要,比第一句還要重要得多。
這第二句,應該與我有關。
「如果你有了比別人寶貴的東西,比別人強大的本領……在你能真正保護自己,不受任何欺騙,傷害和搶奪之前,永遠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擁有的一切。」
他的語氣在兩個地方加重了。
一個是永遠,一個是任何人。
這兩個詞,平時都已經不普通。
現在從師公口中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其中全是慘酷冷厲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明白了嗎?」
我茫然地抬頭看他。
「不明白也沒關系。一天不明白,你就一天別出師。一直圈在家里,雖然沒出息,可起碼不會丟了小命兒。」
外面牛毛似的雨霧象是一張網……密密的籠罩著一切。
這樣的天氣,讓人覺得煩悶,無力,困惑,迷茫……又不知道該如何掙月兌。
過了一會兒,我才開口,聲音有點不大自然︰「師公,您再多說一些姚家的事兒給我听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麼?」
「那個姚自勝啊……他,他後來的事。對了,姚正彥說他祖父已經死了,他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師公干脆地說。
「呃?」
「姚家發喪時說他是病亡,不過沒有人相信就是了。往上數數,姚家幾代家主,不管是有本事的,還是無能平庸的,全都一樣,沒有一個好死。」
這的確不是一個輕松的故事。
後來師公沒再和我說什麼,夜已深,我服侍師公洗漱休息,自己躺在西廂房里,怎麼也睡不著。
師公的話雖然不多,可每一句都象暮鼓晨鐘一般,重重敲在我心上。
我心里亂紛紛的,明明對當年的事情知道的更多了一些,卻覺得更加迷惑。
姚自勝……姚家……
那次涂家莊的壽宴,到底還有多少人適逢其會了呢?其中又是哪一個,對的影響最大呢?
巫真認為是文飛。
她對文飛如此仇視,如果據這一點來判斷,那文飛的背棄是罪魁禍首。
可是,可是我覺得不是……
沒有了愛,就走上了邪路?就心性大變大開殺戒?
那不是我,不是我的性格。
我雖然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和本領,可我的性格沒有變。
我不會那樣做。
一定,有別的人,別的原因。
而師公,他在我的過往中,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只是一個旁觀者嗎?
不,不會的……
我能感覺到,師公對我,對現在這個小齊笙的注重,並不那麼單純。
連雁三兒,連巫真,都不是那麼單純。
還有文飛……
雖然當年匆匆一晤,但是他,他……
太亂了,線索少得可憐。
我實在理不清楚。
我翻了一個身。
師公剛才說的那句話,又泛上心頭來。
兩個加重語氣的地方。
永遠,任何人。
任何人?難道親人也不能信?難道師傅師公也不能信?難道……將來,遇到所愛的人,也不能信?
我忽然間怔住了。
一瞬間另一件事忽然間竄上心頭。
師公,師公他那年在船上醉酒,我套他的話時,他說,巫寧眾叛親離……無路可走。
眾叛親離!
眾是誰?親又是誰?
巫寧的親人不多,一個是父親,他在巫寧死後不久也過世了。一個是……巫真!
巫真,巫真她……
親離的親,里面,包括她嗎?
巫寧走投無路被逼至死的時候,她在哪兒?
她在做什麼?
我翻身坐了起來,冷靜地回想我那時和巫真相處的那段日子。
她說的那些話,她敘述的往事……
她似乎沒有提起過,巫寧變成邪惡的巫姬時,她在做什麼。
也沒有說,巫寧死的時候,她在哪里,她又做了什麼。
這,這似乎與她姐妹情深的表現,不太相符。
又或是,這其中又有什麼重要的隱情,她不能輕易的對我一個小女孩兒說出來。
遠處還傳來人們忙碌的聲音,明天是雷家莊的好日子,大小姐出閣……雖然喜慶熱鬧都是姚家的,可是雷家也一樣有許多事情要辦。白天我听他們議的事,也要向雷老莊主行禮,接著才是開席,鞭炮,鑼鼓,送親……
然後,雷芬就離開了雷家莊,以後,也不再雷家莊的人了,她成了姚家婦——
對了,巫真雖然與我還有書信往來,但是只說一些幻術上的事,對她自身的情形,我仍然所知不多。听那時候元寶說話的口氣,她也嫁了人的。她嫁的什麼人?
我不願意再往下深想這個問題。
巫真當年就算想幫忙,估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吧?
巫寧的邪名太盛,麻煩太大,別人怎麼幫她?
即使已經過了很久,師公還不許我提起巫姬這名字,巫真只敢在人後抱不平……到底巫寧當年做下的惡有多大?現在,她還有多少仇人活在世上?
巫寧……巫寧……
有時候我覺得這個名字離我那樣近,可有時候,又覺得那麼遙遠。
我翻來覆去,快四更了才打了個盹,只是剛剛合上眼,就又被外面的動靜擾醒。雷家莊這一夜肯定有許多人也沒有睡著,今天更是要辦大事,人人都早早的起來了。
我用冷水潑了下臉,感覺精神了一些。東屋里也傳來聲響,師公已經起身了。
我趕緊把頭發挽好,開門出去打水。
院門口已經有人送了水來,我隨口問了一句︰「二姑娘現在做什麼呢?」
那不過是個粗使的婢女,我一問,她一臉茫然,我自己也笑了。
她怎麼會知道。
雷芳這會兒,肯定陪著雷芬呢。
沒什麼理由,我就是這麼感覺的。
她們昨晚,八成姐妹倆也是擠在一張床上睡的吧?
雖然她們從小就不大合得來,只怕沒在一塊兒睡過一夜。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雷芳她好象忽然間開了竅,懂得了離別,無奈,懂得了……很多。
沒懂的時候,她單純快樂。
懂得了之後,她開始憂愁了。
到底是懂得好,還是不懂好?
我也說不上來。
師公擦完臉,把面巾放在盆架上︰「你去雷芬那里吧,有什麼話現在不說,以後就沒什麼機會了。」
我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一聲︰「好。」
我過去的時候,梨子棗子她們都站在門外,遠遠就朝我擺手做噓聲的手勢。
我輕聲問︰「怎麼了?」
難道在哭?
「我們兩位姑娘在拜夫人的靈位……」
我點點頭,梨子搬了一個圓凳過來,小聲說︰「齊姑娘先坐,您還沒用早飯吧?我去給你取份兒飯來。」
「不用了,我不餓。」
屋里靜靜的,不知道她們會在母親的靈位前說什麼。
我忽然想起,我這輩子,也是有姐姐的。
齊涵對我也是極好。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要長久遙遠的分離開,我會如何?
我會舍不得,會難過,感覺……就象被人砍去了一只手,一只腳一樣。
這不是簡單的失落,而是永久的殘缺。
親人之間,血濃于水,這種感情是無法被替代和填補的。
棗子遞了杯茶給我,我接了過來,輕聲道了謝。
巫真和巫寧也是姐妹——不過,並非親姐妹。
巫真是被收養的……
她和巫寧之間的感情,會象真正的親姐妹一樣嗎?
應該……也是一樣吧?
我在心里對自己這麼說,可是,這句話的說服力,似乎不那麼強。
以前我以為巫真講的一切就是事實,可是現在,我突然不那麼篤定了。
————————————
大橙子剛才咳嗽得太凶,又吐啦,本來這章可以早些發的……唉,,真沒辦法,不開空調太熱,可一開他就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