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站在露天的花園式陽台上,鐘泱眸光深幽,凝視著自夜空揮灑而下的如水月色,一時間仿若夢幻。
海岸邊的波濤沖撞著礁岩,迸發出的怒吼遠遠傳來,經久不息。
來到此方時空已有兩年多,當日的那一個臉上帶著真誠和微小的青年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面容和沉凝的神色。在不知不覺之間鐘泱也根據實際的需要迅速地轉變了自己的心態和思維方式,比起個人的情感和價值觀,他更在意他所想要走的道路。
在智能工廠所提供的生體改造技術下,鐘泱的整個身體狀態已經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單單只是身體的各項屬性增強了,就連心態也深化了許多。因為體內能量的吸收和供給方式改變,得到了充足的能量供應的腦部,開發程度已經高達7%,足以讓思維的運轉速度成倍的提升。
最為重要的是,鐘泱已經不需要依靠睡眠來補充消耗掉的精神力,而能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古文會的事務中去。
就本質而言,鐘泱他自己和孫逸仙的矛盾其實不在于是否愛國這個問題上。與鐘泱相比,孫逸仙無疑更適合當一個領導者。他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于體系內排除異己,依靠掠奪來快速成長,用一些不是自己的東西換取列強給予的利益。
這些都是梟雄的手段,與陳炯明的畏首畏尾相比,孫逸仙的無所顧忌更容易取得成功,也難怪原本粵軍的許多人,都改投到了孫的手下。這實在是亂世的悲哀,天下不能容好人,就是如此。
想要快速積攢實力和財富,劫掠永遠比經營要快,尤其是身處在亂世之中,這一點更是明確。如果鐘泱沒有智能工廠,想要白手起家,也只能走上這樣一條梟雄的道路。
無情、冷酷、決然、堅定、不擇手段排斥異己,不把一切禮儀道德放在心上,不在乎那些和自己無關的利益。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憑借著吞噬天下的野心,成就一番霸業。孫逸仙就是選擇了這樣一條獨裁者的道路,只要勝利了,無數的陰暗都可以粉飾和掩埋,只讓百姓看到光明的一面。甚至著光明的一面也未必需要,憑空捏造也完全可以做得到,假話說多了,自然就成了真話。
在對待百姓的態度上,鐘泱和孫逸仙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有自己體系內的人,才值得珍惜。這和良知無關,只是亂世之中上位者所必須的選擇。
雙方真正的矛盾焦點,還是在于道路的沖突。鐘泱想要建立一個法在人上的聯合體系,而孫逸仙確實要走的獨裁和人治。兩種道路不單只在方向上一開始就完全不同,日後更是會產生劇烈的利益沖突。一旦孫系的人坐上了那個最高的王座,必然會對鐘泱所建立的商業體系予取予求,這種矛盾無法調和。
所以鐘泱必須早做打算。動用武力毫無意義,與其冒著不知能否完全消滅一個已經熟悉並且有過合作經驗的政治團體這樣的風險,倒不如先是合作,然後安插要員進入對方的體系內探听情報。
出動武力殺死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獨裁政黨毫無意義,因為其他的地方還會催生新的同性質團體卻而代之。更何況,革命黨深深地扎根在這片土地上,就像野草一樣燒之不盡。想當年的滿清,後來的袁世凱,都沒能徹底覆滅革命黨,鐘泱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自信。
但是知道歸知道,對于孫逸仙那樣的人,鐘泱本身就沒有好感。而且他也不想走上一條那樣的道路,他想試一下,中國是否還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但是並不清楚未來的結果如何,故而他所引導的古文會,會先以兩廣作為試驗點,而不是貿貿然的決定推廣的全國。
在鐘泱所決定的戰略里,必須要等到孫逸仙離開,但是這件事並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實現的,仍舊需要耐心和等候。革命黨現在根基不穩,北伐定然會無功而返。到時候陳炯明必然要背黑鍋,以孫逸仙的性格,不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那才是神奇。當年謀殺宋教仁就是一個例子,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干的,但政治本來就不需要證據,用腦子就可以了。
古文會的核心成員都知道鐘泱是一個怎樣的人,也知道古文會是一個怎樣的組織。天宇科技和天興商會聯合組建了一個龐大的輕工企業天興集團,看似主要的決策人是鐘泱、陳澤、劉進洋和伊忠明等人。其實不然,古文會是組織的核心,天興集團是對外的機構,但本質上來說,這是一個體系,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無論是鐘泱還是其他的人,作出任何的重大決議都必須召集所有的人,才能作出決定。整個體系的運作,必然是以照顧所有核心成員的利益為主,並不存在著背叛或者忠誠這類說法。大家的聯合都是因為利益和理念的相似,鐘泱費盡心思成立了這樣一個組織,並非只是為了他自己,整個體系內部的人都是受益者。
在這樣的情況下,背叛的代價就很高了,因為叛徒損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必然會被群起而攻之。無論是天宇科技和興華商會,還是伊忠明的青竹化工,本質上都是整個體系的一部分,沒有人可以月兌離這個體系而獲得足夠的利益。
天宇科技需要足夠的財力和智能工廠的技術支持,生產工藝上也必須和青竹化工開展共同研究,而興華商會也需要體系提供的關鍵性產品和情報支持,至于其他的生產和研究部門,更是要依托整個內部體系而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誰又能夠月兌離體系?誰又願意月兌離體系?
無論是陳澤還是劉進洋,他們越是取得更大的成就,就越是對古文會有著巨大的依賴。無論是利益還是理念,或者說是私人情感,古文會都是他們的歸宿和核心。就是因為如此,鐘泱才能安然的坐在會長的位置上,靜觀著潮流的變化。
他並不是憂國憂民的政治家,也不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野心家,他只是想要默默地站在世界的陰影之中,淡然地看著局勢的變幻。就這麼悠然的站在開闊的陽台上,沐浴著如水的冷風,凝望頭頂的那一片星空。
那一抹思緒,在昏暗的月色下飄往遠方。
隨著陳炯明得勝歸來,孫逸仙也于桂林開始了他一直在準備著的北伐。對于這一切,古文會的眾人都是持著悲觀的態度。北伐必然失敗,但最大的問題在于孫逸仙隨後的舉動。為了彌補聲望和實際利益上的損失,北伐軍回師侵粵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最關鍵的是,古文會必須要培養一支可以在表面上制衡北伐軍的新隊伍。桂系的李宗仁和黃紹竑等人慢慢進入了古文會眾人的視野。其中黃紹竑更是黃紹廣的堂哥,這里面大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而且現在的桂系軍閥雖然面領著窘境,但是實力猶存,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等新桂系的三巨頭也正處在落魄的階段。
在9月20日的時候,塘尾營的王立文等人跟隨魏邦平部作戰,攻陷了龍州,陸榮廷和陳炳焜等老桂系已然無力回天。
但是根據陳澤從粵軍內部打探來的消息,李宗仁現在雖說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營長,因為不願意投靠廣東的粵軍,故而領著手底下聚攏的一千多敗兵,遁入了六萬大山之中。但是鐘泱卻知道此人絕不簡單,為了掌握住這顆在未來至關重要的棋子,鐘泱也不得不早做圖謀。
兩廣和整個中國的南海,都是古文會崛起所必須的根基,其他的地方,盡可讓給革命黨去「拯救」。為此,他安排了黃紹廣帶著一支秘密的部隊前往了粵桂的交界點,進入到了六萬大山的內部,意圖和李宗仁接洽。
黃紹廣本就是廣西人,他的堂哥正是黃紹竑,憑借著這些關系,和李宗仁他們接觸最為合適不過。
作為古文會的財務部執事,他對整個組織所擁有的巨大能力有著清楚的認識,故而對于此次任務也有著充分的自信。
身上穿著嶄新的厚實軍服和避彈衣,腦袋上頂著鋼盔,在寒冷的季節里跋涉于群山之間。橫亙粵桂兩省邊境的六萬大山,群峰連綿起伏,層巒疊嶂,山勢險峻。從山下仰視,宛如一堆堆被旎風掀起的狂瀾,直撲雲天。
從山的最高處鳥瞰,卻又象無數毛色雜混的史前巨獸一樣緊緊地擠在一起,有的站立,有的臥地,形態各異。六萬大山,乃是廣西最有名的匪巢之一,它與十萬大山,四十八齊名。山中盜匪出沒,打家劫舍,殺人越貨,行人聞之,莫不談虎色變,真是一個陰森恐怖的所在!
黃紹廣率領著三十多名精挑細選的有山地作戰經驗的老兵,走進了六萬大山中,只見山中荒蕪,廬舍為墟,罕見人煙。四面群峰透逸,亂石突兀,連一小塊可供屯兵扎寨的平地也不易找到。依靠著鐘泱提供的一套遠程通訊系統和總部時常保持著聯系,黃紹廣才不會覺得煩悶。要不然和一群面色冷然的保安隊士兵們呆在一起,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悶都把他悶死了。
因為不熟悉路,所以找來了一個采藥的山民做向導,一行人就這麼在崎嶇的山林中移動著著。
部隊走得人困馬乏,黃昏時分,王軍便下令宿營。二十二人,傍山依谷,就著汩汩小溪,架起了行軍帳篷,山溪谷旁,升起裊裊炊煙。王軍是特戰小隊的隊長,是玄鐵保安公司的一個特殊部門,主要的任務不是正面作戰,而是執行各種各樣的復雜任務,可以說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特種戰斗小隊。
此次王軍帶隊前來,主要的任務就是保護黃紹廣。黃紹廣為人豐朗俊逸,高大的身軀上卻是一張溫潤秀氣的臉,嚴肅起來很有威嚴,不過在笑的時候略顯猥瑣。而王軍則是一個面容刻板,性格剛毅的軍人,永遠擰著一副國字臉,從未有人見他笑過。
因為注重特種作戰這方面的軍事教育,並且在德國陸軍軍方那里得到了相應的訓練小冊,玄鐵保安公司在軍事訓練方面走在了中國的前列。當然,士兵之所以能夠忍受高強度的訓練並且在戰斗中悍不畏死,和訓練的關系並不大,和體系內部的利益分配有關。
玄鐵保安公司給出了優厚的福利待遇,承諾照顧加入者的家人,以軍功行賞論職,極大的鼓舞了士氣。士兵們有了盼頭,自然才有著動力,這才能在本質上提高軍隊的素質。其余的事情,都是小道,可有可無。
在這個采藥的山民指引下,黃紹廣和王軍他們花費了4天的時間,可算是找到了李宗仁的部隊。因為當初的大潰敗,部隊倉惶逃竄,所帶給養不多。而今又是長期得不到補給,這原本的一千多號人,只剩下了八百不到,並且因為饑餓和疾病正處在奄奄一息的狀態。
「長官,我們已發現目標,就在前方2公里處。」筆直地站著,王軍以一個標準的軍人姿態對黃紹廣做著匯報。
「好的,我知道了。為了避免誤會,先讓一個士兵帶著些生活物資過去,記得不要攜帶武器!」為了避免誤會,黃紹廣還特意囑咐到,他是此次人物的指揮官,對于這些事負有指揮權。
就在黃紹廣到來之際,李宗仁也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了憂心。這六萬山中,莽莽蒼蒼,雖說可以采野菜獵野獸充饑,可這怎麼堅持得了呢?李宗仁站在一塊褐色的石頭上,見士兵們在小溪的岩縫里捉山螞拐,上岩壁采野韭菜,在茅草叢中摘蕨菜苗,心中才總算是得到了幾分慰藉。
因為他自帶兵以來,由排長而連長,由連長而營長,憑借著努力和才干在桂軍體系內逐步往上升。他平時能嚴格約束部下,伙食軍需一向公開,不吃空缺,打仗時能身先士卒,在林虎軍中,倒也頗有些名氣,因此在這個時局艱難的非常時期,尚能穩定軍心。
如果不是去找城隍圩的商紳們接濟了一下,軍糧都幾有斷絕之虞。但畢竟是難為無米之炊,因為生活艱苦難以為繼,連日來逃走的士兵愈來愈多,軍心浮動。面對這等局面,即使是心懷韜略的李宗仁,也只能徒呼奈何。前幾日更是收到了陳炯光的招降信,連日來輾轉反側,內心不安。
李宗仁不是蠢材,自然知道小命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理,束手就擒可就是任人魚肉了。可惜別無選擇,不投降,要麼就坐著等死,要麼便只能拉著心月復落草為寇。以他心中的抱負,自然不願做這樣的事情。
晌午時分,忽听哨兵報告,發現山外有一隊人馬匆匆朝山里開來。
「莫非粵軍不願招降,尾追來了?」李宗仁雙眉一揚,隨即下達命令︰「準備戰斗!」
各連各排均作好了戰斗準備,李宗仁帶著他的主力營,直跑到最前邊去。經過一番觀察,發現這支數十人的隊伍,士兵大都裝備齊全,手不離槍,行走之間只顧往自己這邊直撲而來。
但是看他們的樣子和數量,又不像是粵軍的追兵,李宗仁忙命人前去打探。不久,去打探的人帶著一個對方下級士兵來到李宗仁面前,一問,才知道對方是廣州城內某個勢力派過來的人。
對于對方的目的,李宗仁感到了疑惑,但既然是來送東西的,以他現在的情況還真的不怕對方打什麼壞主意。反正李宗仁自認為沒什麼東西能讓別人惦記的了,所以他也就大大方方的接見了黃紹廣他們一行人。
一聊之下,李宗仁才知道雙方也有些淵源。黃紹廣是黃紹竑的堂弟,而自己又和黃紹竑親如兄弟,再加上一個同是廣西人的身份,自然是很容易的就談到了一塊去了。
「紹廣啊,你家大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來這窮鄉僻壤的拉攏我李某人?」吃著上好的牛肉罐頭,雖然對方的誠意和重視讓李宗仁感到了欣喜,但也因此而引起了他的懷疑。畢竟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如和值得別人大費周章的拉攏?
「德鄰兄,實不相瞞,我的老板想找一個合格的合作伙伴,一起經營廣西。因為要布局桂省,所以必須找一個有能力有擔當的人。而在桂軍體系之內,也只有德鄰兄,我的堂哥紹竑有此能耐。」黃紹廣此話也不全然是拍馬屁,當日他自廣西來粵,本就是沖著投奔堂哥黃紹竑而來,更是對李宗仁的事跡有所耳聞。
「貴商會的美意我知道了,但前幾日我已經接受了陳司令的招安,故而不能投到貴方的麾下,實在是遺憾。」
一番商談之下,對于黃紹廣言語之間的招攬之意李宗仁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是一個心懷國事的軍人,又豈會投到一個商人的麾下,去當私軍!故而借著陳炯光的招降令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黃紹廣的提議。
對于這個回答,黃紹廣也不以為意,反而是一臉笑意︰「我們也並非一定要德鄰兄投靠,還有其他的合作方式。當然了,為表誠意,我可以先在陳司令那里幫你爭取一些實惠。而我們公司,也會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你的部隊一些物資支持,希望彼此間都能留下一個好印象。」
「哦?既然如此,那就有勞了。」原本打算拒絕的,但想了想,還是先答應下來為好,故而拱了拱手,表示了自己的合作態度。只要不是投靠,一切好說。
況且能在陳炯明的胞弟陳炯光面前說得上話的人,也有值得結交的價值,李宗仁並不傻,懂得衡量這里面的得失。他不願意投靠商人,不代表不願意和商人合作,一切都是利益使然。
這其中的思緒,自然是要仔細衡量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