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和鐘泱兩人,離開了屋子,走到一處開滿了梅花的院子里。(ww.地上鋪著瑩潤如玉的鵝卵石,蜿蜒曲折的小徑,頗有通幽之意。
經過了一個冬天的積累,梅花養精蓄銳,一到春天,陽光溫暖,春風拂面,空氣濕潤,便萬物萌發,這花自然就開滿了此地。
二人比肩而行,邊走邊聊著,陳澤經過了連月來的挫折,總算認識到了他自己在政治上的缺陷。鐘泱雖也不擅此道,但卻能靜下心來,選擇厚積薄發,以力破法。
「泱,你說為何楊、劉人如此之言行不一?當初我曾與他們相處過一段時間,卻也沒看出他們有如此殘暴的本性。」說著這話,陳澤的眉頭便擰在了一起,顯然有些懊惱。
他嘴中的楊、劉,正是楊希閔和劉震寰。這兩個人飽讀詩書,待人接物也有禮有節,並非殘暴和孤戾之人。原本還對二人抱有期望,甚至送上了不少軍需物資,包括小口徑的步兵野戰炮。
但怎奈真正讓陳澤灰心喪氣的,正是楊希閔和劉震寰這二人。從劉浩然那里得來了關于這兩人的資料,並且有親自的接觸,這才引為助力。
軍火和糧餉,無一不給,陳澤把倒孫的希望,寄托在了這兩個人身上。但哪里知道,後來的事情卻讓他後悔不已。
看著陳澤郁忿不已的神色,鐘泱輕聲笑了笑︰「我以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交朋友,就要看那個人的脾性怎麼樣。但經營一番事業,必須先看對方的組織體系如何。」
見對方不解的神情,鐘泱就知道以前的話白說了,這才無奈著拍了拍陳澤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慰著︰「在一開始,我就讓你不要去理會這兩個人。楊希閔和劉震寰就本性來說,當屬好人。但僅僅看他們服從大元帥府的命令,去市內抓壯丁,我便知道他們心中沒有原則。」
「不可能啊我當日也和楊希閔接觸了,他對孫逸仙的舉動非常不滿,認為驅民為盾乃暴」想當初,陳澤也正看中了這一點,這才與楊希閔展開合作,提供有力的支持。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也沒看出哪里不妥。
「陳澤,你也已經是一方權貴了,思想不要再和普通百姓一樣。你不應該看他怎麼想怎麼說,而應該盯著他怎麼做。滇軍上下三萬多人,軍官和士卒的利益,軍心的凝聚,楊希閔全都要顧及到。」
為什麼亂世之中,造反的人越來越多?因素有很多,但其中有一點很關鍵。那就是軍隊洗掠地方的這種行為,導致了民眾的反抗,甚至加入造反行列。
自古都有「王師」的說法,而《孫子兵法》中也有著述。稱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的軍隊,乃王者之師。這種保家衛國的軍隊,自然能享受到簞食壺漿,真心以迎的待遇。
可問題是,自古以來,這樣的王師出現過幾次?
孫子當年領兵攻魏,尚且要就食于敵,何況這些即無文化,也無報國之志的兵痞?就食于敵,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本質就是征收百姓手里的糧食和財物。
惟一的區別在于,有點見識的人,都把這種手段用在對外征戰的時候。而殘暴的政權機構,就經常把這種手段用在自己人身上。
很多時候,這也有不得已的動機,但絕非情有可原。
滇桂聯軍的官兵想在戰爭中發些橫財,這一點就算是楊希閔也無法阻止。原因在于他自己並沒有穩定而充裕的財政體系,很多時候連軍餉都發不出,為了維持軍心,也只能縱兵掠民。
像李宗仁這種賣槍換餉的「傻瓜」,還真的沒有幾個。
鐘泱從一開始,就認清了楊希閔和劉震寰的本質。有好心的人,不一定就會去做好事。關鍵還要看其有沒有原則,總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而去做些所謂「迫不得已」的事情,這在本質上就和孫逸仙沒有區別。
孫逸仙力主統一,這個戰略的確比陳炯明的聯省自治更大氣,也更現實得多。孫逸仙的許多主張,鐘泱也很認同。他所反對的,是黨行事的手段,以及根本上的戰略步驟。
不先把自己的財政和工業體系給搞起來,一味依賴列強的施舍,這不是正道。這樣沒有根基的,絕對難以持久,更不要說想取得成功了。
大略上,陳炯明的聯省自治符不符合國情先不去說。他在內政的建設上的確有一手,這種先夯實自身根基的穩健做法,才算是兵法的正道。
實力都還沒有多少,就去嚷嚷著統一中國,這不叫大志,這叫腦殘。
連先為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的道理都不懂,還想著去玩武力征服?難怪孫逸仙這個大總統的美夢連一日都沒真正做過。之後的姜瑞元,如果不是明白了這個道理,緊緊地依靠江浙財團,也不可能有成為第一把手的可能性。
陳澤所苦惱的,就在于他看對了人,卻想錯了事。
1923年從5月28日到10月27日,惠州被滇桂聯軍圍攻,達五個月之久。這聯軍中的兩位總司令,便是這楊希閔與劉震寰,他們接受了大元帥府的命令,東征陳炯明。陳澤送錢送軍火,本意在于讓他們制肘孫逸仙。
哪里知道,竟被拿去對付還在惠州的陳系粵軍。
孫逸仙利用臧致平,許崇智在閩粵邊境控制粵軍後方,于5月下旬下令總攻惠州。28日,桂軍劉震寰佔領飛鵝嶺,惠州即被包圍。守城粵軍為楊坤如所部林烈,鍾子廷兩旅,約六千人。
惠州紳商鑒于博羅之被敵軍焚掠一空,苦求楊坤如堅守候援,並允籌給軍食,楊遂決意死守,以鍾子廷一旅二千人守惠陽縣城,而楊本人則率領林烈守惠州府城。楊又責成惠城附近九縣縣長,每縣以游擊隊及警察組織一團,團長由縣長兼任,擔任在惠城附近游擊,或包抄孫軍。
惠州天險,三面環水,城內軍民同仇敵愾,滇桂聯軍屢攻不下。全因此前的楊希閔和劉震寰縱兵掠民,讓城中百姓大為恐懼。
此次滇桂軍圍攻惠州兵力共有萬余,更兼上有飛機,下有地雷,進攻十余日,迄未得手。蓋以惠州天險,飛機地雷亦無能為力。不要以為黨軍隊也只有小米加步槍,得到蘇俄的援助,孫逸仙可以說在裝備上領先于南方的各大軍閥。
在當時,飛機駛至,初則盤旋于空中,以察看形勢,繼則散放傳單,後來每至則擲放炸彈,但並未傷及一兵一卒,盡傷平民七八人。城內有些居民出城挑水,被擲下的炸彈河所波及,死傷不少。
地雷則是由城外空鋪掘地道裝入,惟惠城城垣甚厚,堅固異常,所受傷損者不多。關鍵還在于這些土制地雷的威力實在不咋樣,連個城牆都炸不塌。聯軍以飛機地雷均無效,便驅趕鄉民肩梯欲緣城牆而入,用著當初對付沈鴻英的老招數,但亦屢被粵軍擊退。
惠城三面環水,每次進攻,均須渡河,當渡河時,則因粵軍的射擊而死傷甚眾。不得已之下,遂以空船先導,但亦為粵軍察覺,專向後至各船射擊,聯軍計劃又歸于失敗。
復令兵士攀緣船邊泅水而渡,粵軍瞥見各船俱空虛無人,遂向水中亂射,聯軍因是死于水中者亦甚眾。
又當聯軍三次入博羅時,全城僅余老婦二人,中年婦女四五人,小孩數人,余人聞多被捉,或遭殺害。惠州居民有鑒于此,均願出而助粵軍。
6月下旬,東江戰事更為劇烈,孫逸仙下令于三日內攻陷惠州城。25日開始攻城,勝負至今未定,傷亡極重。孫氏聲言如三日內不能攻下,他將火燒惠城,令其全毀。據另一報告,大量煤油已運往前線。
7月中旬,孫逸仙由虎門炮台移來二十二生的大炮兩尊,于13日開始施放轟擊。從城外進行射擊,射擊諸元的調整且不談,因此而誤傷的平民,不比粵軍士卒少。不過這里其實也不存在誤傷,皆因城內民眾無一不是孫黨的死敵。
根據戰後周華收集回來的信息,鐘泱和陳澤都了解到了實情。惠州之能久守,是因劉震寰部下桂軍之殘酷行為。當劉系桂軍于5月20日和6月初兩次攻下博羅時,全城被毀,居民不是被殺,便逃往四鄉,成為死城。惠州居民怕遭到同樣命運,故不肯投降。但城內糧食缺乏,已成饑荒情況。
9月下旬,孫中山乘座艦至惠州梅湖,登岸後,赴飛鵝嶺與桂軍各將領籌劃進攻惠州城的策略,又到梅湖重炮陣地,親向惠州城發炮六發。以孫哥的道德情操,凡與之作對的,無論什麼人,都是敵人。
用大炮轟炸平民,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先是,7月下旬,粵軍林虎,洪兆麟,陳炯光,鍾景堂等部在閩南反攻臧致平軍。8月初旬,佔漳州,進迫廈門。8月下旬,陸續調回東江戰線。10月下旬,粵軍分三路總反攻︰右翼林虎率領黃業興,黃任寰,王定華,劉志陸等部由河源分撲回龍,埔前,古竹一帶。
中路葉舉與左翼洪兆麟聯合,直接解惠州之圍。葉舉率領陳炯光,鍾景堂,熊略等部由白芒花進攻包圍惠州的孫軍。洪兆麟率領尹驥,李雲復兩部由三多祝斜上惠陽夾攻。27日,孫軍不支,紛向博羅,樟木頭潰退。
楊坤如部亦沖出惠州城外,加入進攻。葉舉發電告捷,惠州之圍,終于完全解除。
如此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雙方所付的是甚麼代價呢?
因為早些時候陳澤的資助,惠州城內子彈和武器依舊算得上充足,但糧食不多,城中米價騰貴。粵軍常按戶分糧,人民誓與城共存亡,然皆鵠形菜色。待到戰事平息之後,陳澤也親自去往了一趟,見凡此種種,矚目皆是。
9月18日,惠陽縣城南門確被聯軍預伏地雷炸毀數丈。直至27日惠陽圍解前,兵民餓死者已有二百人以上,苟再遲數日,必不能支,亦雲幸矣。計惠城被圍已五月,全城軍民死傷不過五百人,而聯軍則至少死傷三四千人。
孫逸仙最終沒能評定粵省的局面,而陳炯明治理粵東的所有成績,亦在戰火中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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