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日軍動員
齊齊哈爾關東軍第七師團司令部,坐落在市北側的一幢三層樓中。
由于這支部隊是日本陸軍中的王牌,又是日本關東軍的機動部隊,因此並不擔任防務或警戒任務。著重野戰訓練之外,還起著為各部隊培訓士官學校學生的任務,輸送新的青年軍官,所以,許多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學生,都以能到第七師團實習為榮。
從這支英雄的部隊實習畢業的學員,頭上便有了耀人眼目的榮譽花環,因此,日本陸軍中有一個不成文的戲稱,陸軍第七師團是培養帝國陸軍軍官的戰地軍校。
圓田中將做為這支部隊的司令官,自然感到無上的光榮,做為一個職業軍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殊榮呢?
翻開第七師團的檔案,從日俄戰爭的旅順口爭奪戰,到一九一八年日本遠征軍出兵蘇俄的西伯利亞,干涉十月革命的征戰中,這支部隊沒有敗績。
當時還顯年輕的蘇俄赤軍當時裝備差,從軍事素質到指揮員的指揮能力,遠遠不是第七師團的對手,第七師團不可戰勝的神話由此產生。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中,將到知天命年齡的圓田中將,正坐在椅子上呆楞地盯著桌子上的文件。辦公桌對面,關東軍司令部作戰課長,寺田雅雄大佐正襟危坐,目不轉楮地盯著這位傳奇式的皇軍之花,第七師團長圓田中將。
為了確保諾門罕戰役的勝利,考慮到蘇聯駐蒙古共和國五十七特別軍的戰力,關東軍司令部也認為只靠第二十三師團和一個邊境守備的混成旅團是不夠的。黑龍江一帶與蘇聯對恃的部隊不能動,也不敢動,從中國的正面戰場調動部隊更是荒唐。
所以,關鍵的時刻,關東軍司令部決定要亮出底牌,動用這支皇軍之花,參加這次意義非凡的邊境戰役。一來是路途近,易于調動集結;二來是這支部隊本來就是準備對蘇作戰的。
但是高層軍界人士都清楚,這支部隊象征著大和民族的精神支柱,是武士精神的具體表現。它只能勝利,不能失敗!
一旦被蘇軍擊敗或是消滅,對日本陸軍的打擊是巨大的。令人承受不了的。特別是它在日本軍人的精神領域,產生的影響是無法估計的。基于這一點,日本參謀本部曾明確指示關東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使用這支部隊,即便使用,也要有相應的防範措施。
關東軍司令植田謙吉大將雖然腿在上海被炸瘸,但腦子還是很靈光的,當然明白東京參謀本部的意思。
采納了參謀長磯谷廉介中將的提議,把第七師團的主力聯隊和速射炮部隊全部調到諾門罕,編入第二十三師團的戰斗序列。
這樣一來,第七師團的司令部仍在齊齊哈爾,而它的部隊已經參戰,即增強了前線戰力又對第七師團的名譽無損。
可是這樣一來又產生了一個令人尷尬的難題,第七師團在以後的戰斗中注定要損兵折將,可最後的榮譽卻是二十三師團的,這就等于是讓圓田中將在冷水中插秧,小松原中將收稻子。
這難免于理不通,于情不忍!按照慣例,圓田中將比小松原資深,更適合做前線的最高指揮官,可偏偏讓小松原當了指揮官,原田會怎麼想?
命令是命令,但是當下命令的人都認為不公平,心里有愧疚感的時候,這命令是讓人為難的。為了表示尊重,也為了詳細的解釋,關東軍司令部委派作戰課長,寺田雅雄大佐特地從新京趕到齊齊哈爾市,到第七師團司令部,客氣地說是協商,可拿出來的卻是命令。
「寺田大佐,命令直接下發就行了,何勞大佐親自跑一趟呢?」第七師團參謀長片山少將表現出明顯的不瞞。
「實在對不起,司令官閣下也自知這樣做不是很妥當,所以特別委派我向你們道歉。」寺田雅雄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只是一個勁兒地道歉。
陽光透過紗縵照在桌子上,被玻璃折射在牆上的太陽旗上,溫柔的光線回光返照在園田瘦削的臉上,紫青色的光滑的兩腮蠕動了幾下,粗大的喉結莫名其妙地咕嚕一聲,像是咽下了一顆苦澀的海棠果。
寺田雅雄大佐眼見圓田中將的兩眼離開了植田司令官的親筆信,默默摘下了單片眼鏡,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才發現這位傳奇人物也同樣離不開名韁利鎖的誘惑。方才在看植田司令官的信時,內心里一定經過了一番波翻濤涌般地激烈搏斗。
「寺田君!」原田中將一開口就顯示出異常的客氣,說明抵觸情緒已經化解。「一切都是為了聖戰,做為帝**人,生命都可以奉獻,還顧忌什麼名利呢?請放心,七師團服從命令。」
猶如從冰山一下掉入火爐,寺田雅雄竟然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這個關東軍中的伶牙俐齒的大佐,把早準備好的客套話全扔在了一邊,忙不迭地說︰「師團長如此豁達,是絕妙的好兆頭呵。」
「可是我還是有個問題,不知大佐能否坦言相告。」圓田話題一轉,開始掏關東軍司令部的底兒。
「請說,只要我能夠解答的。」寺田雅雄此時倒是顯得殷勤倍至。
「大家都知道,中國正面戰場的態勢很不理想,就像一個巨大的沼澤地,陷入我們一百多萬軍隊。僅關東軍就調走了十幾個師團,八個混成旅團,到目前為止,滿洲就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機動師團,那麼請問,諾門坎的邊境戰斗一旦擴大,有限的戰斗沖突變成全滿洲的戰役,那將怎麼辦?」
在這個問題上,圓田中將可謂一針見血,指出了其中最令人頭痛的因素。
「不錯,如果陸軍省和參謀本部真的有心北進,那麼對付蘇聯遠東地區的十幾個機械化師團,我們滿洲的部隊是不夠用的。中國正面戰場更是抽調不出兵力,國內能保證充足的兵源嗎?」片山參謀長接過話題。
他目光誠懇︰「一旦大打起來,我們必須把戰場移到蒙古和蘇聯遠東地區,向蘇蒙縱深推進幾百公里,甚至是一千公里以上,後勤補給在沒有鐵路和公路的情況下,能否保證前線所需要的物資?」
寺田雅雄品味到了這兩位將軍話中的份量,這是一個任何人都回避不了的話題,同時又是最難解答的問題。
日本外務省正試圖努力與德國簽訂日德同盟條約,比1936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締結的《日德防共協定》更進一步,目地就是做好東西對進,實現夾擊赤色主義蘇俄的戰略意圖。
但是,德國方面遲遲沒有反映,這樣一來,日本軍方自認沒有**戰勝蘇俄的把握,何況,陸軍的主力陷入中國戰場。
「坦率地說,無論是參謀本部還是關東軍司令部,都沒有大打的意思,我們並沒有這方面的充分準備。」寺田雅雄毫不掩飾︰「利用滿蒙邊界沖突,在局部地區打一場有限的戰役,佔領蒙古國,以試探蘇軍的態度。」
「這個想法已經不現實,蘇俄組建遠東五十七特別軍,並直接受國防人民委員會弗洛希洛夫元帥指揮,這意味著什麼?」圓田中將把手上的情報資料直接扔在桌子上問。
片山少將說話更是無所顧忌,習慣性地抽了抽鼻子,接過師團長的話題︰「小松原將軍的那本如何同蘇軍作戰的小冊子,我拜讀了多次,不客氣地說,這個小冊子已經成為許多帝國將校軍官的座右銘。但是闡述的戰術方法卻是沙俄時代的水平,幾十年後的蘇軍能沒有變化嗎?通過蘇軍近些年在國外的兩次小規模用兵,可以看出他們在戰術水平及對現代戰爭的意識方面都有了新的發展。」
尤其是在空降作戰方面,蘇俄已經將日本拋開了一個時代,更不用比較雙方在國土面積、人口差距、資源儲量和工業產能等諸多領域所帶來的綜合國力之間的巨大落差。
「請具體地說一下。」出于作戰課長的本能,寺田雅雄大佐對片山少將的話產生了興趣,盡管片山的話流露出對小松原中將的不恭。
「比如說路空一體,步坦炮協同等方面,想象一下吧,這種新的作戰樣式一旦發揮出各自的威力,將是一種立體化的效果,其威力必然成倍地增長。」
「是啊。」寺田雅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夢囈般地自語︰「我們只是在理論上講了講,而蘇軍卻已經在實戰之中做出嘗試。棋差一招啊……」
「寺田大佐,七師團的部隊已經調出兩個步兵聯隊,六個速射炮中隊,兩個裝甲車中隊。二十八聯隊又調走川少佐的加強大隊一千五百人,現在只有二十六聯隊的四千一百人。」圓田試探著問寺田雅雄,言外之意是不能全部調光吧,總不能讓我成個光桿司令吧。
「不好意思,將軍。」寺田雅雄也難為情地一低頭,頗為理解地說︰「第二十六聯隊是一定要調走,至于二十八聯隊的兩個大隊嘛……我看這樣好不好,將軍就以抗聯部隊不斷襲擊富拉爾基江橋為由,留下這兩個大隊圍剿李兆麟的抗聯部隊,保衛江橋。江橋是中東鐵路的咽喉,是我們向諾門罕運輸的唯一通道,它的重要性是不需要解釋的。」
「那麼就謝謝寺田君了。」圓田中將感激地說。
「還有一點要說明一下,我們可否讓參戰的聯隊把軍旗留下?」片山少將補充道。
寺田雅雄听了一愣,狐疑困惑的目光瞅向圓田中將,見對方肯定似的點了點頭,他暗暗心驚,萬萬沒想到這兩位號稱皇軍之花的部隊長,對眼下的戰斗這樣沒有信心。
他結結巴巴地問︰「這……軍旗可是軍人的自信,是一支軍隊的軍魂呵!皇軍出征不帶軍旗,叫下面的士兵怎麼想呢?」
一陣沉默,令人難以忍受的窘迫。
「是這樣,」圓田中將干咳了兩聲,開口道︰「寺田大佐也知道第七師團的影響,這支部隊不容許出現大的差錯,我想這也是關東軍司令部不讓我們全建制參戰的原因。蘇軍的戰力究竟到什麼程度,我們並不托底兒,不過,就情報資料上看,我們並不像其他人那麼樂觀。」
在兩位同事兼好友面前,園田中將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我堅持認為蘇軍並不軟弱,尤其在火器裝備上大大優于我軍,這場戰斗勢必空前激烈,平坦的哈拉哈河兩岸和沙丘中,將是新武器的試驗場。第七師團可以打殘打光,但是軍旗不能倒下,它是這支英雄的部隊的靈魂,軍旗在,第七師團就永遠存在。寺田大佐,這可不單單是勝負的問題,希望能理解。」
寺田雅雄猛地明白過來,不錯,日本陸軍不能沒有第七師團,甚至可以說那招展飄揚的軍旗,是大和民族開土拓疆的武士進取精神,是征服滿蒙,征服中國大陸乃至征服世界的進軍號角!
按照日本陸軍規定,喪失了軍旗就意味著建制的取消,沒有建制就沒有了一切,一切往日的榮耀就會灰飛煙滅。
「將軍閣下,我能理解。」寺田雅雄誠懇地點了點頭︰「不過,軍旗一定要帶走,它是一支部隊士氣的象征。可以通知部隊的主官,臨戰的時候把軍旗放在後方安全的地方。」
「這樣很好,即照顧了部隊的顏面,不影響士氣,又保住了軍旗的安全。」片山少將認為這是個好辦法,表示贊同。
「兩位將軍還有什麼問題嗎?」
「請問,軍部在使用七師團的部隊方面,有沒有對二十三師團小松原中將做過什麼指示?」片山少將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出來,這樣問題總不能讓師團長開口。
寺田雅雄強忍住笑意,表情嚴肅認真︰「這一點請放心,磯谷廉介中將明確指示二十三師團,在作戰兵力的配置上,第七師團的部隊原則上安排在二線,做為輔助力量。——當然,這是指在一般狀況下。」
「可以向軍部提一些建議麼?」圓田中將心存疑慮。
「當然!」寺田雅雄肯定地一點頭︰「請講,我負責向司令官詳細報告。」
「第一,雖然說二十三師團的對手是蘇軍五十七軍,兵員上佔優勢,但是僅憑二十三師團的師屬火炮是不夠的。蘇軍一向注重發揮炮火的優勢,建議為二十三師團配置重炮部隊。」圓田中將表面上是為二十三師團說話,骨子里是千方百計地想減少自己部隊的傷亡。
「司令部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一旦有必要,旅順和沈陽的重炮部隊隨時可以奉命參戰。」寺田雅雄說的很肯定。
「第二,戰區的制空權很重要,尤其是蘇軍裝甲部隊明顯佔優勢,建議增派一個旅團的空軍進駐海拉爾,開戰時給于蘇軍的坦克部隊以致命打擊。」
「是這樣,第二飛行集團已經全部調到前線,雖然在數量上略少于蘇軍,但我們陸戰機的性能和飛行員的素質都高于蘇軍,相信制空權會一直在我們的手中。」寺田雅雄信誓旦旦。
兩輛小汽車在一隊警衛摩托車的護衛下,沿著通往江橋的公路行駛。江橋橋頭,日軍碉堡四周戒備森嚴,由于幾天前一股抗聯的小部隊的襲擾,觸動了日軍的神經,又在橋的兩端增派兩個中隊的守備兵力,加上防空的高射炮部隊,這里簡直成了日軍的兵營。
第七師團的二十六聯隊駐扎在江橋附近,兵營中操練的日軍果然有王牌部隊的風範,訓練的課目繁多,極其嚴格。圓田中將一行陪著寺田雅雄看了一會兒,就見聞報而匆匆跑來的聯隊長須見大佐。
短暫的寒暄後,就進入了正題。
片山少將簡單說明了任務,然後下令︰「明天午夜部隊開始行動,分坐兩列專列,山炮大隊可以晚些時間出發。」
「須見君,剛才看了半天士兵的演習,怎麼沒看見肉彈攻擊?」寺田雅雄問。
「哦,可能是今天沒有安排這個課目。」須見大佐稍稍愣怔了一下,瞥了瞥一邊的師團長,又補充道︰「部隊一直都是以蘇軍做為假設敵訓練,針對他們的裝甲優勢,肉彈攻擊列為一個重要科目,從沒有間斷訓練。」
聯隊部的辦公室內,圓田中將憂心忡忡地和須見大佐,這個自己多年的愛將交談。
「做為帝**人,命令是不能違背的,可是有些話又不能不說。」圓田中將望著筆直肅立的老部下說。
「請師團長訓示。」須見大佐一挺胸,他知道師團長在自己出征前單獨召見,必然要有重要的吩咐。
「現在所有的人都熱衷于北進,急于和蘇軍交戰,好像戰之必勝似的。其實,這個期望有很大的盲目性,只看到了問題的有利方面,對困難都避而不談,對可能出現的危機估計不足,這樣仗能打好嗎?」
「師團長的意思是……」須見大佐一頭霧水,驚訝萬分,他原以為師團長一定是為自己鼓勁兒,面授機宜什麼的。沒想到他如此悲觀沮喪,忙問︰「那麼我們該怎麼做,請師團長明示。」
「有兩點要求,你一定要記住。一時掌握好部隊,不要硬拼。二是當戰斗危機時候,把軍旗留在後方。」
「啊!」須見大佐大吃一驚,這是在訣別啊!他沒想到,在戰爭還沒真正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軍官對勝負感到了絕望,只是不知這種情緒,可曾蔓延全軍。
但無論如何,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北上進攻蘇俄是板上釘釘之事,不容置疑與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