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兄長朱祁鎮不就是因為御駕親征才倒血霉的嗎?憑什麼自己也還要來上這麼一回。
「那些大臣非要讓我們兄弟二人相見,這倒底是何等居心,我的好兄長,既然你有志為大明而領軍出戰,有了這等膽氣,又為何還要偏偏受那被俘之辱……」朱祁鈺的心里邊忍不住把所有的不滿全都推到了朱祁鎮的身上,恨不得朱祁鎮當時就陣亡在那土木堡下,又何至于今日。
就在朱祁鈺胡思亂想的當口,身下的御輦漸行漸緩,一個尖細卑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陛下,已經到了德勝門下了,請陛下下輦吧……」
而距離朱祁鈺御輦約里許的大道之上,滿臉淚痕的前皇後錢氏,正與那孫太後坐著鳳輦,也向著那德勝門趕來。
「皇上,臣妾來看您了……」這些日子越發顯得憔悴的錢一娘正痴痴地望著那道路盡頭的高大城門樓,喃喃地低語道,孫太後何嘗不是老淚縱橫,若不是錢一娘苦求,她又豈會親臨此地,徒增傷感。
「也好,哀家也能多看一眼我那不孝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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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邊在干什麼?」一名正站在德勝門城門樓上警戒的大明士卒突然指著前方低叫了起來,身邊的什長頓時探身向外望去,看到了一群瓦刺精騎正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地向著德勝門馳來,約約綽綽能看到那輛馬車之上坐著一位身著明黃色袍服的身影,什長不由得微微色變︰「該不會是陛下吧?」
驚呼聲在大明帝都的城牆之上此起彼伏,而此刻,臉色青白的朱祁鈺亦剛剛踏足德勝門城樓之上……
「想不到,原來北京城的城牆居然如此高大雄偉……」正坐在那輛緩緩向著北京城德勝門近逼的馬車之上的朱祁鎮出奇地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反而頗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巍峨的大明帝都。
這駕馬車的造型份外的獨特,里面裝潢得份外的奢華,但是在這馬車的四周,卻用粗如人臂的木閑給釘成了一個罩子,一如囚車,前方坐著一名瓦刺馭手,控制著四匹健馬,拉著這駕堪稱這個時代最華麗的囚車,向著德勝門進發。
此刻簇擁著朱祁鎮的車駕緩緩前行的正是奉伯顏貼木兒之命看守他這位大明天子的月兌爾遜一行。此刻,月兌爾遜看到朱祁鎮仍舊神色如常,心里暗暗敬服之余,又隱隱感到幾絲不安。
近千精騎,縱馬隨著這輛馬車朝著德勝門漸行漸近的當口,朱祁鎮突然所有感應的抬起了頭望向德勝門城樓之上,他看到了代表著皇帝現身的皇帝儀仗在那城樓之上高高地飄揚,先是一愣,轉念之間便已想通了自己的弟弟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對于這位自己素未謀面的弟弟,朱祁鎮還真是有一些好奇,歷史上,朱祁鎮就是讓這位好弟弟給關在一間小黑屋里邊整整八年,如果不是有幾名大臣乘朱祁鈺病重之期,擁著朱祁鎮搞了一場奪門之變,怕是朱祁鎮這輩子都只能躲在角落里邊畫圈圈。
城頭之上的大明團龍旗迎著那凜冽的寒風翻飛席卷,城頭之上,無數的身影在奔走,兵刃的撞擊聲,甲葉的摩擦聲,還有時不時傳來的驚呼聲,一切都令朱祁鎮覺得份外地親切。
城頭之上,數十文武大臣全都立于那女牆跟前,看著護城河那一側的囚車之上的明黃色身影,幾名老臣子此刻已然是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于謙面色發紅,兩眼死死地盯著那只押送著朱祁鎮的瓦刺精騎,目光仿佛要噴出火手,握著腰畔長劍的手已然指節盡白。
朱祁鈺坐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椅子上,頭微微地垂頭,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有侍奉在朱祁鈺身邊的心月復太監王誠才知道,朱祁鈺那正在撫模著腰間玉佩的手在微微發抖。
不論是城頭還是城下,此刻都是一片的死寂,就連那些浮燥的戰馬此刻也止歇了蹬踏的四蹄,溫順地左顧右盼。
在遠處的高坡之上,一身錦袍金甲的也先拍著身上的戰馬,臉上的笑容有說不出的暢快與得意,他的身後,那些瓦刺大員也全都是一臉的喜色,輕松地交談笑語,仿佛那座堅城不值一提,旦夕可下。
伯顏貼木兒臉上泛著淡淡地笑容,不過,當看到了那馬車之上朱祁鎮緩緩站起來的背影時,伯顏貼木兒頗有些不忍地歪開了頭……
「城頭上有何人在?!」朱祁鎮站直了身子,努力地用袖子把自己身上的袍服拍打得干淨一些,這一身龍袍也屬于是瓦刺人的繳獲戰勝品,而自己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件早已經破爛得不成形,前些日子,也先特地遣人送來的,算是給自己出場演出的戲服吧,朱祁鎮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朱祁鎮的嗓聲略略顯得有些沙啞,但是還算宏亮,在這曠野里顯得份外的清晰與高昂,可是,當他吼聲過後,城頭上卻沒能傳下一絲的回音,哪怕是朱祁鎮能從女牆的縫隙看到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楮,目光里透著驚訝,透著憐憫,透著冷意,透著輕蔑,透著同情一張張年輕或者蒼老的生動臉龐,卻硬是听不到一聲回應。
朱祁鎮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城頭上還有天子,自己不過是一個讓瓦刺人給俘虜了的大倒霉鬼,而現在自己出現在這里,用貪生怕死來形容自己亦不為過,更何況,想來城牆上的文武大臣,還有自己那位親弟弟都該明白,自己此來,為的不就是打擊大明守軍的士氣嗎?
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又比之方才高昂了許多。「朕知道城頭之上有人在。」
身畔的瓦刺鐵騎一點也不緊張,全都斜起了眼,用輕蔑,甚至近乎可憐的目光打量著這位正在喊話的大明天子。
風,呼嘯著從地面,河面刮過,卷起的沙塵和草屑險些迷住了朱祁鎮的眼。一片死寂,令朱祁鎮覺得無比心酸,甚至是寒心得透骨的心冷。
這就是我一心渴望回到的故鄉嗎?朱祁鎮不由得喃喃地低聲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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