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絕女冠與我們不是巧遇,而是盯上了我們,並且預先布下殺陣,對我們做出了威脅,發出了警告.76zw七路中文」
楚岳把下午的事簡要說了一下。
傅端毅和西行互相看看,神色頓時凝重。
普通人或許不知道觀道和寒笳羽衣在西北的份量,但老狼府和老狼們知道。自大隋立國以來,觀道在西北邊陲事務中一直發揮著重要作用,很多時候,他們甚至直接參與西土策略的制定和執行。這可以理解,西北是觀道的根基之地,是信徒最為眾多之地,西北的局勢直接關系到觀道的生存,觀道理所當然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影響西北局勢,最大程度地維護自己的利益。
觀道是中土道教的北派,與南派的上清道鼎足而立。老狼府當然指揮不了他們,長安也無法直接調用。西北的觀道士都听觀法主的命令,雖然長安的玄都觀是大隋官方道教之首觀,其觀主還是前朝觀道「田谷十老」之一的王延,今日觀法主岐暉的師叔,但觀道士只認法主,不認官方的道教首領。
寒笳羽衣向西北狼發出警告,足以說明觀道對今日西土局勢有自己的看法,觀法主已經授權寒笳羽衣,在這個關鍵時刻影響甚至干涉西北局勢的發展。這種事觀道不是第一次干了,過去老狼府的西土策略一旦與觀道的西北利益產生沖突,觀道就對老狼府展開「夾擊」,從長安和西北上下兩個層面干涉老狼府。這一次,觀道又想干什麼?
「伽藍,你和精絕女冠雲山霧罩地各打玄機,可曾試探出什麼?」傅端毅問道。
「她對我的去向十分關注,似乎有阻止我北上敦煌的意思。」
西行臉色驟冷,「難道去年伊吾道一戰,背後還藏著觀道的黑影?」
伽藍搖頭,「無從揣測。我曾懷疑過,但師兄至今沒有查到觀道有介入伊吾道一戰的蛛絲馬跡,所以不好胡亂猜疑。依照過去的經驗,觀道輕易不與我們西北狼直接接觸,但這一次寒笳羽衣竟然親自找到我們頭上,而且還預設埋伏以為恐嚇,這就不同尋常了。」
「事出反常即為妖。」傅端毅冷笑道,「你昨天剛剛抵達冬窩子,而且還是在突厥人的裹挾之下,即便是今天,你和你的駝隊還在突厥人的監控之下,突厥公主的行帳甚至直接設在你的營地里,除了極個別的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你到了冬窩子。然而奇怪的是,寒笳羽衣不但找到了你,而且還預設埋伏,這說明什麼?」
「說明寒笳羽衣和老狼府有密切聯系。」西行說道,「但令人不解的是,老狼府處心積慮要把你送進陷阱,而寒笳羽衣卻蓄意阻止,這是為什麼?」
「如果把長安來的兩個貴冑子弟和觀道聯系到一起,這個答案就很簡單。」傅端毅的口氣頗為驕狂,似乎他說出來的話就絕對正確,不容反駁,「長孫無忌是長孫都尉的弟弟,李世民來自隴西李,關中本土郡姓望族和虜姓高門攜手而來,顯然與長安局勢有關。」
「今日陛下恩寵和信任山東、江左望族,崇尚江左上清道,關隴望族尤其是受讖言拖累的隴西李氏因此遭到壓制,而靠讖言東山再起的觀道與現今流傳‘楊氏將滅,李氏將興’的讖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再加上觀道與關中望族交往密切,由此觀道也失寵于陛下。」
「唐國公李淵與觀法主岐暉是至交好友,兩人各自代表了關隴望族和觀道的切身利益。現今雙方在利益上有共同訴求,值此中土和西土形勢越來越嚴峻之際,雙方當然聯手,所以長孫無忌和李世民來了,寒笳羽衣也緊隨而至,其目的就是一個,以西北局勢影響中土局勢,繼而影響長安朝局,為自己謀取更大利益。」
帳內眾人齊齊望著他,覺得此人雖然盛氣凌人,舉手投足之間鋒芒畢露,但這番話倒是說得頗有見地,還是有些真知灼見,真才實學,可惜的是,他這話說了等于沒有說,對解決眼前問題毫無幫助。
「老狼府和觀道無論在西土策略上還是彼此利益上,都屢有沖突,尤其自師傅主掌外事以來,這種沖突尤為明顯,雙方合作的可能微乎其微。現在老狼府雖然易主了,長孫氏當家,但沖突依舊,關隴望族所需要的利益和觀道所需要的利益差別很大,這就是長孫氏蓄意出賣西北老狼,而寒笳羽衣卻有意阻止的原因所在。」
「文謙兄,休要聒噪。」江都候不滿地喝叱道,「對策呢?你有甚對策?我們要去河西,要去長安,要橫跨整個大西北,這一路上都有觀道,假如此事處置不好,恐怕咱們連敦煌都到不了。」
「我們勢單力薄,不到迫不得已,不可得罪觀道。」布衣手撫長須,慎重說道。
「伽藍,不要再想了,有甚好想?」阿史那賀寶沖著伽藍叫道,「大夥兒一起出手,把精絕女冠拿下,把觀的雜毛老道統統砍了,然後丟到突倫川喂狼。」
「直娘賊,胡說甚!」江都候瞪著牛眼罵道,「不知死活的胡兒,把你的鳥嘴閉上!」
阿史那賀寶哈哈大笑,「漢兒膽子忒小,竟然一群雜毛老道唬住了。怕甚?待咱拿住了精絕仙女,剝光了仔細看看,是否長著三頭六臂一雙翅膀,竟然把一群漢兒嚇成這樣。」
一群西北狼不約而同地盯著他,眼里充滿不屑和鄙夷,這個胡賊,當真是地地道道的野蠻人。伽藍竟然會和這種蠻兒稱兄道弟,也不怕丟人。
伽藍倒不覺得丟人,他沖著賀寶搖搖手,示意他注意場合,這時候大家都在說正事,不要隨著性子胡說一氣。賀寶就是服伽藍,嘿嘿一笑,把嘴巴閉上了。
「薛先生,你久居長安,深諳國事,能否推測一下寒笳羽衣、長孫無忌和李世民同時出現在婼羌城的原因?」
伽藍轉目望向坐在角落里的薛德音,笑著說道,「如今大家同處險境,務必齊心協力,同舟共濟,尤其需要互相信任,這樣才有可能返回中土。」
薛德音沉默不語。
「如果薛先生與隴西李有舊,或者與觀道有香火之緣,可以通過他們安全抵達敦煌,我可以把先生一家先行送到鄯善鷹揚府。」伽藍繼續說道,「不過,你必須留下,一來你要兌現給我們的承諾,二來你知道我們太多的秘密,我暫時還不能放你走。」
薛德音還是沉默不語。
傅端毅望著薛德音,再看看伽藍的臉色,再想想伽藍的話,立時意識到什麼,當即質問道,「薛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皇帝赦免薛家的聖旨還沒到,你就先得到了消息,弘化留守元弘嗣甚至調用鷹揚府的衛士保護你急速返回長安,這其中必有原由。」
薛德音挪動了一軀,似乎想把自己藏得更深。
傅端毅冷聲說道,「我是裴氏留在老狼府的最高官員,我知道你一家流放且末,但我從未接到師傅要加害你一家的書信或者口訊。師傅和御史大夫裴蘊雖然同出河東裴氏,但師傅是高齊舊臣,裴御史則來自江左南陳,兩人之間並無深厚私交,相反在利益上屢有沖突。」
「去年伊吾道一戰,老狼府遭到重創,不過還是成功的把泥厥處羅可汗送到長安,功過足以相抵,然而,正是裴蘊的彈劾,還有來自江左的內史侍郎虞世基的攻擊,師傅不得不引咎請罪。在江左權貴和關隴權貴的聯手夾擊下,朝堂上的山東權貴抵擋不住,師傅被迫讓出了老狼府的控制權。」
「薛先生的父親也是高齊舊臣,說起來與師傅同出于山東。我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如何,也不太清楚薛老先生為何被陛下縊殺,但就兩人同出于山東來說,師傅絕不會加害薛家,更不會幫助裴蘊謀害薛家。再說,現在主掌老狼府的是關隴長孫氏,主掌隴右十三郡軍事的是關隴元氏,師傅留在西北的力量已經寥寥無幾,即便要加害于你,也不會對你薛家造成致命傷害。」
「所以……」傅端毅的聲音愈發驕狂,「你在欺騙伽藍,在欺騙我們。」
帳內的氣氛陡然緊張。
「薛先生……」江都候怒睜雙目,厲聲喝道,「可有話說?若是蓄意誆騙,休怪咱翻臉無情。」
黑暗里傳來一聲嘆息。
「某的確知道一些事情。」薛德音緩緩說道,「今夏皇帝率百萬大軍遠征高麗,大敗而回,其中近三十萬將士戰死疆場。」
帳內鴉雀無聲。
阿史那賀寶不會東土話,不知道薛德音說了什麼,看到眾人面露驚色,大為好奇,但又不好貿然相詢,很是焦急。
石蓬萊、楚岳、魏飛和陽虎都不知道大隋遠征高麗,但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想到百萬大軍竟然被一個小小的高麗國打敗了,而且近三十萬將士戰死疆場,這簡直是痴人說夢的事。高麗國的軍隊有三十萬嗎?一個蠻藩拿什麼擊殺大隋近三十萬將士?突厥人強盛時期有控弦之士數十萬,卻一次次敗于大隋,而大隋沒有一次出動過三十萬以上的大軍。大隋被高麗擊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知道大隋遠征高麗並且失敗的人,這個帳內寥寥無幾,但他們的消息來自于老狼府,而流配且末的薛德音又從何得知?
「遼東距離且末有萬里之遙,老狼府不過剛剛得到消息,西土知此消息的人更是屈指可數,先生卻從何得知?」傅端毅急切問道。
「撤離且末前某曾接到弘化留守元弘嗣的書信。」薛德音說道,「大敗之後,皇帝嚴懲領軍將帥,而大隋十二衛府的將帥們大都出自關隴,戰死遼東的將士則大都來自河北河南和山東,這導致朝野上下的矛盾非常激烈,但即便如此,皇帝依舊決定發動第二次遠征。為緩和各方矛盾,皇帝下旨大赦,這其中既包括過去受太子(楊勇)和漢王(楊諒)連累的官員及家眷,也包括高(jiong)、賀若弼等冤死老臣的後人,同時大量起用山東、江左將帥。我們薛家就是因此受益,也在赦免之列。」
「元弘嗣為何急于將薛家接回長安?你又為何蓄意欺騙伽藍?這其中藏有什麼秘密?」傅端毅追問道。
「沒有秘密。」薛德音的聲音很沉穩,听不出什麼異常,「元留守只是考慮到西土局勢不好,擔心我們出事。某也沒有欺騙伽藍。裴蘊和裴世矩同出于河東,又同為皇帝近臣,而某家大人和裴世矩向無交往,裴世矩當然可能送個人情給裴蘊。」
「這話騙得了伽藍,騙得了他們。」傅端毅手指布衣、江都候等人,陰惻惻的笑道,「想騙我?做夢去。」
薛德音沉默不語。
帳內眾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傅端毅那張臉更是陰森,讓人望而生畏。
「遠征高麗,注定了要失敗。」薛德音的聲音再度響起,「西征吐谷渾的勝利不僅僅是皇帝的勝利,也是山東和江左權貴的勝利,而東征高麗如果再度勝利,皇帝武功蓋世,那麼山東和江左權貴不但深受寵信,更會鼓動和幫助皇帝進一步打擊關隴權貴。」
「十二衛府的將帥基本上出自關隴,公卿大臣也大都出自關隴,聖主雖然寵信和重用江左、山東權貴,牢牢控制了內廷和中樞,但外廷和軍隊中的關隴實力過于龐大,兩者對抗,東征必然失敗。」
「失敗之後,皇帝名正言順地打擊關隴權貴,重用山東、江左權貴,由此進一步激發了朝野上下的矛盾。河北、河南和山東等地的暴民蜂擁而起,前赴後繼,屢剿不止,其背後的原因正在如此。這種情況下,皇帝沒有選擇,只有馬上發動第二次東征,以東征的勝利來贏得顯赫武功,以顯赫武功來鞏固他的皇權,以強大的皇權來遏制和削弱關隴權貴對王國的實際控制。」
「關隴權貴的反擊愈發暴烈,第二次東征注定了還是失敗。」
伽藍恍然大悟。
禮部尚書楊玄感,兵部侍郎斛斯政,弘化留守元弘嗣,蒲山郡公李密,再到眼前的這個薛德音……伽藍明白了,知道薛德音要回中土干什麼了。只是讓人不安的是,道觀介入了,關中的李氏和長孫氏也介入了,對手太強了。自己這趟運氣不是差,而是背到了極致,能否活著趕到敦煌已是個未知數了。
傅端毅暗自心驚,他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關系到了中土權貴們之間的斗爭,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觸及的,不知道尚且沒事,一旦知道了,牽扯進去了,必死無疑。
傅端毅不問了,而是與西行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神情冷峻,眼里都掠過一絲不安。
「觀道是來找你的?」伽藍問道。
薛德音嘆息不語。
這還需要答案嗎?目前從突倫川出來的只有伽藍,而伽藍又是薛世雄的親信,薛世雄與薛道衡又是莫逆之交,如果觀道是來尋找薛德音的,那麼伽藍就是第一個懷疑對象,所以今日寒笳羽衣才會出現,才會關注伽藍的去向,才會布下殺陣威脅伽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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