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國風雲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誰是凶手?

作者 ︰ 猛子

暴雪很郁悶,也很無奈,握在榻邊閉眼假寐。

兩個至親之人抱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又打起來了,又叫又喊的,驚天動地,就像兩只發*的野獸。暴雪甚至擔心樓板會給他們震塌了,眼楮不時睜開一條小縫小心翼翼地觀察一下,以免遭受池魚之災。

打累了,揮汗如雨了,兩個人又抱在一起裹著厚厚的毛裘呼呼喘氣。

「眼見為實,耳听為虛,這句話並不正確,有時候,它會被人利用,變成掩蓋陰謀的華麗外衣。」

伽藍酣暢淋灕地爆發了,長久積郁下來的暴戾情緒得到了盡情宣泄,干涸而燥熱的身心獲得了甘甜雨露的滋潤,每一個毛孔都大大的張開著,仿佛在貪婪地呼吸著彌漫在空氣中的百花芬芳。他的心境迅速平和下來,仿若一汪幽谷深處的泉水,清澈,寧靜,就如明鏡一般清晰倒映出藍天白雲日月星辰,記憶的閘門瞬間打開,一幕幕往事如飛逝的時光掠過他的心靈。

「我們親眼看到的事情,往往都是騙局,而我們親耳听到的事情,常常都是憑空捏造出來的謠言。」

蘇合香軟癱在伽藍身上,閉著眼楮,喘氣著,默默聆听。

「鐵勒人的迅速崛起,鐵勒九姓大聯盟的成立,與大隋的西土策略,與老狼府的精心謀劃,與樓觀道的暗中相助都有著密切關系。」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強大的西突厥人是大家共同的敵人,甚至就連東.突厥最後都被逼得不得不臣服于大隋,借助大隋的力量東山再起。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西突厥分裂了。先是達頭可汗遠走大雪山,渺無蹤跡,接著泥厥處羅可汗又與射匱可汗手足相殘,自相殘殺,但即便如此,西突厥依舊是一頭強悍的金狼。」

「在這種背景下,你家大人和兩個哥哥做為鐵勒人和樓觀道之間的信使,先後遇刺而亡,很顯然就是突厥人干的。」

「普通人都這麼想,理所當然的這麼想,但做為西土諸虜的權貴們,那些掌握著西土命運的權貴們來說,他們不會想當然地下結論,他們首先就會懷疑這個結論,推翻這個結論,然後尋找證據。」

「當年,你哀求芥老雞,找到了我,以身體為代價懇求我幫你尋到仇人,找到真相。」伽藍輕輕撫模著蘇合香的秀發,眼里掠過一絲濃郁的悲傷,「其實,我心里已有答案,只是我沒有證據。」

「現在你找到了證據?」蘇合香問道。

伽藍沒有回答,停了片刻後,又繼續說道,「鐵勒人在反抗突厥人的過程中,以羅漫山和金山為界,分為南北中三大勢力。」

「金山以北的鐵勒人以韋紇為首,率先與撥野古、僕固、同羅、結骨、撥悉蜜等十幾個部落組建了聯盟,總稱九姓鐵勒。這是鐵勒人最早的聯盟,又叫內九族,也是鐵勒大聯盟的中部落最多實力最強的一股勢力。」

「其後位于金山和羅漫山之間的鐵勒人以薛延陀部為首,與葛邏祿等大小四五個部落也加入到了這個鐵勒大聯盟。」

「羅漫山一帶有九個鐵勒部落,其中以契苾部最為強大,其首領契苾歌愣更是驍勇善戰,名震西陲。這股勢力盤駐在絲路北道,與突厥人的沖突異常激烈。隨著契苾歌愣帶著羅漫山九大部落加入到鐵勒大聯盟,成為外九族之首,鐵勒人便具備了與突厥人爭霸西土的強大實力。」

「泥厥處羅可汗鎮制不了鐵勒人,于是對羅漫山的鐵勒人大開殺戒。契苾歌愣舉兵反抗,首戰便重創泥厥處羅可汗,自此聲威大振,迅速得到了鐵勒九姓大聯盟的絕對支持。金山以北的韋紇和撥野古,金山南麓的葛邏祿,羅漫山北麓的薛延陀,紛紛派遣精騎南下作戰。契苾歌愣更是被鐵勒九姓大聯盟推舉為鐵勒汗國的莫賀可汗。」

伽藍說到這里,抱著蘇合香縴縴細腰的雙臂稍稍用力,然後問道,「撥野古在哪?」

蘇合香嬌哼一聲,並未回答。

「撥野古在大漠的東北方,而契苾在西陲的白山,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相距近萬里。你家大人當初幫助長安經略大漠,鎮懾東.突厥,因此結識了你的舅父,娶了你的母親。後來他到西土經略,幫助契苾歌愣舉旗起事反抗西突厥。」

「據我所知,契苾歌愣之所以和你家大人兄弟相稱,正是看中了你家大人的特殊身份,而你家大人在契苾歌愣加入鐵勒大聯盟並出任聯盟可汗的過程中也的確立下了汗馬功勞。假若沒有內九族撥野古的幫助,沒有大隋人的扶植,沒有東.突厥的支持,契苾歌愣以大聯盟外九族的身份根本無法成為鐵勒人的可汗。」

「由此不難看到,鐵勒九姓大聯盟內部潛藏著深重危機。當突厥人大兵壓境之際,這種危機會被壓制,但當西突厥分裂,泥厥處羅可汗敗北東去長安,鐵勒人的生存危機暫時緩解之後,聯盟內部的矛盾也就爆發了。」

蘇合香抬起頭,緩緩仰起上身,露出傲立**,一雙眼楮緊緊盯著伽藍,聲音有些嘶啞地問道,「仇人是誰?」

伽藍搖搖頭,繼續說道,「在泥厥處羅可汗和莫賀可汗對抗最為激烈的時候,老狼府考慮到鐵勒大聯盟的內部危機,並不看好契苾歌愣。老狼府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鐵勒人來消耗泥厥處羅可汗的實力,根本不在乎契苾歌愣和鐵勒人的生死。」

「這時候樓觀道也不看好契苾歌愣,畢竟他的實力有限,而且已經岌岌可危,但樓觀道不能放棄鐵勒大聯盟,這關系到樓觀道的整個西北利益,所以,樓觀道轉而支持薛延陀部的大首領乙失缽。你家大人做為樓觀道信使,再一次奔波于金山南北。」

「那一年,莫賀可汗契苾歌愣帶著鐵勒人在羅漫山與突厥人浴血奮戰,而金山南北的鐵勒諸部則拋棄了他。韋紇、撥野古、葛邏祿等鐵勒諸部共同推舉薛延陀大首領乙失缽為鐵勒大聯盟的野咥可汗。」

「鐵勒大聯盟出現了兩位可汗,這對不明內情的人來說,鐵勒大聯盟分裂了,但對鐵勒人來說,這是拯救和維持鐵勒大聯盟的唯一辦法。」

「對于你家大人而言,他背叛了自己的諾言,背叛了契苾歌愣……」

「你胡說……」蘇合香大怒,抬手就打伽藍。伽藍仰首避開,兩臂用力,將其緊緊抱在懷內,不讓其動彈。

「就你家大人的立場而言,他必須為樓觀道謀利,不得不背叛契苾歌愣。」伽藍繼續說道,「從這一事實去分析,殺你父兄的應該是契苾歌愣,但是,這還是假象,還是騙局。」

蘇合香正在極力扭動嬌軀,听到這句話頓時停下,怒聲問道,「是誰?凶手是誰?」

「就在契苾歌愣四面楚歌敗亡在即之時,局勢突然變了。」伽藍說道,「射匱可汗贏得了長安的支持,乘著泥厥處羅可汗與莫賀可汗打得兩敗俱傷之際,突然出兵越過蔥嶺,在泥厥處羅可汗的背後狠狠捅了一刀。鐵勒人贏得了最後的勝利,契苾歌愣成了鐵勒人的英雄,鐵勒大聯盟的部落首領們被他狠狠打了一個大巴掌,顏面無存。」

「在最關鍵時刻,射匱可汗拯救了契苾歌愣。你可以想一想,這兩人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

「老狼府和樓觀道陷入了被動。接著,就爆發了伊吾道一戰,我西北狼全軍覆沒,裴氏力量被趕出老狼府,而樓觀道在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

「我的哥哥先後遇刺。」

「死的不止是你的兩位哥哥。」伽藍說道,「樓觀道中,前任法主蘇道標的親信還有多少?現任法主岐暉在這你家大人死後,大肆清除異己,難道你一無所知?」

「你胡說……」蘇合香掙扎欲起,但伽藍的雙臂雙腿就像鐵箍一樣,把她緊緊捆在自己身上。

「你不想承認,是嗎?你不敢面對,是嗎?」伽藍質問道,「你家大人為了顧全大局,為了信守承諾,一方面不得不遵從岐暉的命令,執行樓觀道的策略,一方面卻又暗中給契苾歌愣以有力支援,你不知道?射匱可汗的特使的確到了長安,但僅憑長安一句承諾,射匱可汗就會以整個突厥人的生死存亡為賭注,舉兵攻打泥厥處羅可汗,兄弟鬩牆?你難道不知道你家大人在他們之間起到了關鍵作用?不知道老狼府蓄意幫助你家大人,以激化你家大人和岐暉之間的矛盾,繼而引發樓觀道內部的廝殺?」

蘇合香惱恨不已,一口咬在了伽藍的胸脯上。

伽藍伸頭湊到蘇合香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凶手就是岐暉,就是樓觀道。」

蘇合香嬌軀輕顫,淚水突然涌了出來。

「你不願面對現實就算了,你不願與樓觀道反目成仇也就算了,但你不該恩將仇報,借人給寒笳羽衣,與她聯手殺我。」

「當年我遠走突倫川,你就應該猜到了真相。你是不是以為我消失了,死了,你就安全了,岐暉就不會殺你了?你個痴兒,你睜眼楮看看,岐暉正在設局刺殺契苾歌愣,一旦他死在樓蘭,你還活的了?我和幾個老狼固然要背上所有罪名,老狼府也要受到連累,而你與日月谷,與你家大人留下來的最後一點力量,都將灰飛煙滅。」

蘇合香抬頭望著伽藍,目露驚色,「你來樓蘭,到底要殺誰?」

「誰想殺我,我就殺誰。」伽藍冷笑道,「我要去中土,誰也無法阻止我的腳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即便殺得血流成河,尸橫遍野,我也決不後退。」

「你要殺我?」

「跟我去中土。」伽藍望著她,鄭重說道,「中土要亂了,西土亂象已起,樓蘭就是一塊死地,即便是敦煌也不安全。你是我的女人,必須跟我走。」

「如果我不走呢?」

「沒有如果……」伽藍說道,「不走也得走。」

蘇合香低頭不語。

「該報的仇,一定要報;該殺的人,一定要殺。」伽藍冷聲說道,「在這個世上,沒有天理,只有拳頭,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天理。」

蘇合香想了片刻,忽然再次張口,狠狠咬下,「你在欺騙我,你在利用我。」

伽藍哈哈一笑,猛地把蘇合香壓到身下,像惡狼一般撲了上去。

暴雪嚇得一躍而起,張嘴發出雷吼。瘋了,這兩個人徹底瘋了。

胡楊林中,一座道觀若隱若現,一匹小黑驢悠然信步,一位黃袍人坐在驢背上輕吹胡笳,笳音悲涼,如泣如訴。

一輛豪華馬車停在林中,落葉繽紛而下,寒風不時拂起車窗上的紅色帷幔,露出一張天仙般的美麗面孔。

笳音頓止。小黑驢停下了腳步。

車門打開,一襲黑緞襦裙的蘇合香披著雪白狐裘,婀娜而出。

「寒笳,他來了。」

寒風襲來,落葉狂卷,衣袂翻飛,黑色帷紗飄然飛舞。寒笳羽衣端坐驢上,久久不語。

「他說,一切都是騙局。」

寒笳還是不言不語。

「我答應他了,跟他一起離開西土。」

寒笳羽衣仰首望天,黯然長嘆,「我剛剛從莫賀可汗的行帳出來。伽藍在冬窩子故布疑局,目的是要告訴莫賀可汗,他要來殺人了。莫賀可汗有兩個選擇,一是急速離開,二是將計就計。莫賀可汗選擇了後者,要在菩提寺圍殺伽藍。」

蘇合香黛眉微皺,眼里掠過一絲悲傷,「菩提寺?一定要挑起佛道兩家的殺戮嗎?」

「伽藍道兄重返人世,修得就是魔道,修羅道,殺戮道。他不殺人,人會殺他,修羅戰場的大門就此打開,誰也無力阻止。」

蘇合香冷笑,笑聲里透出一股絕望,一股悲憤,「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為了天下蒼生。」

寒笳羽衣長袖微拂,小黑驢四蹄邁開,迅速沒入繽紛落葉。

笳音再起,蒼涼悲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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