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這里是河北
劉炫所帶的千名義軍將士名義上是保護他,追隨他,但實際上是各路義軍派遣而來,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老弱婦孺。這也是各路義軍首領繼劉炫主動承擔護衛之責後,為穩定和安撫義軍軍心而做出的一個重大決策。
這支軍隊的統帥是劉黑闥,各團旅官長和強壯之士均來自豆子崗各路義軍。因為聲勢造得很大,有天下鴻儒劉炫的主動請命,有義軍首領劉黑闥的臨危受命,還有從各路義軍里精挑細選而出來承載著義軍全部期望的驍勇悍卒,所以很大程度上穩定了義軍軍心。
形勢變化太快,突然間,劉炫就成了伽藍的老師,堂而皇之地走進了禁軍龍衛統的軍營,而追隨他的門生弟子和任俠義士們則自成一營,附翼攀鱗于禁軍,這導致伽藍的實力瞬間膨脹。
劉黑闥搖身一變,再次恢復了河北豪強任俠的身份,而義軍將士的身份就更容易置換了,說他們是劉炫的追隨者也行,說他們是饑民也行,總而言之,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改頭換面,轉眼就成了听命于禁軍的河北鄉團。
但這樣還不夠,實力還是不足,還是無法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無法有力保障十幾萬饑民的安全,為此,伽藍直言不諱地告訴劉炫和劉黑闥,他需要軍隊,需要更多的人馬。
劉炫和劉黑闥當然不會對伽藍言听計從,不過雙方現在開始合作了,可以深入交流,可以進行更大範圍內的利益交換。
薛德音出現在劉炫和劉黑闥的視線內。
伽藍的身邊有河北傅氏子弟,傅端毅又是裴世矩的弟子,這兩人攜手合作很正常,但薛德音的出現就極不正常了,而以河東薛氏一等大世家的地位和薛德音的顯赫聲名,竟然也與伽藍合作,這其中就充滿了無限神秘,讓人浮想聯翩了。
劉炫和薛道衡是老朋友,薛德音在劉炫面前也是執弟子之禮。此刻相見,兩人既有同病相憐之苦,更有不勝唏噓之嘆,而歸根結底,卻是山東人和關隴人之間的仇怨導致兩人淪落到了今天這種窮困潦倒的地步。
心意相通,感情相融,雙方的關系直線上漲。劉炫暗自得意自己對伽藍身份的猜測和當機立斷的決策。薛德音的出現基本上證實了他的猜測,伽藍的姓氏非常顯赫,自己這一步走對了,不僅對自己有好處,對河北人的未來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伽藍的先人曾對自己有過大恩,一直無以為報,深以為憾,不知是天命還是其他原因,伽藍與自己不期而遇,于情于理,自己都應給予他力所能及的幫助。
劉黑闥不認識薛道衡、薛德音父子,但對其父子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今日突然在伽藍的帳中看到薛德音,非常震驚,再聯想到劉炫對伽藍非同尋常的親熱舉動,不能不讓他重新審視伽藍的實力,對他的真實身份更是充滿了好奇。
正當他費盡心神猜測伽藍出身的時候,就听到伽藍在劉炫的追問下,對其為何需要更多軍隊一事,做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解釋,「楊玄感正在陰謀叛亂。」
劉炫再難保持平和心境,心神俱震,如波濤洶涌,眼里掠過一抹深深的恐懼。
他知道楊玄感要叛亂,早在去年底胡師耽、孔穎達就先後趕赴豆子崗找到他,並在他的引介下與劉霸道、格謙、郝孝德等義軍首領建立了聯系。近期胡師耽再赴豆子崗,並與義軍各路首領聚在劉霸道的帳中秘密商談,其主要內容就是如何借助永濟渠之便來拓展實力。雖然至今誰也沒有說出楊玄感要叛亂的話,但其實大家心里都有算,黎陽有心借河北義軍之手劫掠永濟渠,默許和縱容他們拓展實力,其目的不言而喻。關隴人為什麼要把河北義軍拉上一條船?雙方聯手要對付誰?一目了然嘛。
這是高度機密的事,不論是誰,不到最後一刻,不到形勢沒有明朗利弊沒有顯現之前,誰也不會說,以免惹禍上身自取死路。
哪料到今天剛剛走進禁軍軍營,伽藍就給了他一個根本承受不起的消息,伽藍竟然知道楊玄感要叛亂。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裴世矩和薛世雄知道,甚至可能連皇帝都知道,而所謂的二次東征,楊玄感坐鎮黎陽督運糧草,皇孫留守兩京,巡察大使南下黎陽督糧等等,一切都有可能是陷阱,都是為了把獵物誘進陷阱,然後一網打盡。這個獵物既包括以楊玄感為首的關隴人,也包括山東人,尤其大河南北的義軍更是首當其沖。
伽藍為什麼要說出這個消息?自己主動示好伽藍,主動要去黎陽,而伽藍假如把自己與義軍的親密關系,以及與胡師耽、孔穎達的關系攤開了看,不難發現自己此去黎陽,很大程度上是要借助伽藍等西北人之力,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為河北人謀取利益。按道理伽藍應該將計就計,應該是反過來借助自己與河北人之力,在即將到來的那場風暴中,更好更快更方便地摧毀叛敵。
伽藍為什麼要說出來?伽藍的目的是什麼?
劉黑闥更是驚駭欲絕,伽藍的話猶如一把利劍刺進了他的心里,讓他窒息,讓他冷汗四溢。
為什麼自己帶著一支軍隊來了?就是為了去黎陽謀利。未來不確定,假如楊玄感攻佔了東都,佔據了上風呢?甚至,假如楊玄感推翻了當今皇帝,另立新皇或者干脆自己做了皇帝,而河北人卻未能乘機謀利,豈不白白喪失了一次崛起的機會,喪失了由逆賊搖身一變而為功臣的機遇?有付出才有回報,富貴險中求,雖然義軍渡河南下了,只要楊玄感舉旗而起,還是有足夠時間舉兵響應,但遠沒有親身投入到楊玄感麾下沖鋒陷陣所獲得的利益大,當然,此舉風險也就更大,為此,義軍首領們猶豫不決,唯有自己挺身而出,願意拿身家性命做一次豪賭。
然而,誰能料到,伽藍竟然知道楊玄感要叛亂,這太可怕了,這說明黎陽是個天大的陷阱,所有掉進陷阱的人都將尸骨無存。
伽藍為什麼要說出來?顯然,他們的想法都被伽藍看穿了,更嚴重的是,他們的人,他們的軍隊都在西北人的軍營里,他們的生死已經被伽藍所控制,伽藍給他們一個選擇,一個生或者是死的選擇。
帳內一片死寂。
伽藍、傅端毅、西行和薛德音四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劉炫和劉黑闥,就像四頭待人而噬的猛獸。
劉炫和劉黑闥陷入恐懼之中,就像任人宰割的獵物,毫無還手之力。
矢口否認?否認有意義嗎?伽藍既然說出來了,既然給了河北人選擇的機會,如果錯過了,那就錯過了一切。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追隨伽藍,追隨伽藍背後的權貴集團,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大口吞噬獵物,在一場必勝的戰斗中建立功勛,然後華麗轉身……問題就在這里,伽藍所屬的權貴集團是不是連山東人都要吞噬?假如山東人也是他們的目標,那麼他們還沒有華麗轉身的機會?
劉黑闥感覺冷汗濕透了背心,自己已經難以堅持,目光悄然轉向劉炫。
劉炫卻是冷靜下來。他畢竟是行將就木的老人,畢竟享有過世間的浮華虛名,畢竟擁有過一個非同尋常的人生,到了今天,他已看透一切,他已沒有什麼私利,他更多的是一顆公心,是一腔仁愛,他最想做的就是在死去之前,拯救更多的河北人,為河北人謀取更多利益。
一個無欲無求的人必定無畏無懼,必定淡漠地看待世間萬物,哪怕伽藍的話給了他猛烈沖擊,但沖擊過後,他還是他,就如怒濤中的磐石。
「這里是河北。」劉炫終于說話了,他明確質疑,不論伽藍背後的權貴集團有多大,都無法撼動河北人的利益。河北的事,還是河北人說了算,還是河北世家權貴說了算。平原一戰,表面上看河北的世家權貴集團陷入了分裂危機,但事實上劉霸道之所以死去,分裂的誘因之所以迅速消散,正是河北世家權貴集團聯手合作的結果。
如今十幾萬河北饑民不幸成為關隴人和山東人激烈博弈的工具,但工具就是工具,假如未來的風暴直接危害了河北權貴集團的整體利益,那麼工具必然被拋棄,十幾萬饑民必然成為犧牲品。劉炫有這個心理準備,劉黑闥也有,不論他們的個人願望如何,都無力去阻止龐大的權貴集團對利益的貪婪攫取,而在他們看來,伽藍同樣不會在意這十幾萬河北饑民的死活。
伽藍皺皺眉,搖搖頭,以目示意傅端毅。
傅端毅站起來出了大帳,很快把曹旦請了進來。大家都是熟人,曹旦是劉炫的門生,是劉黑闥的好友,也是頻繁來往于高雞泊和豆子崗兩地的義軍使者。曹旦的出現,等于告訴劉炫和劉黑闥,高雞泊義軍首領竇建德在意識到危機正撲面而至後,毅然向伽藍背後的權貴集團「示好」,以期逃出這場即將到來的大風暴。
河北大世家大權貴實力龐大,河北義軍根本沒有阻御之力,必然會成為他們和關隴貴族集團激烈博弈的犧牲品,所以豆子崗義軍明智地選擇了渡河南下殺進齊魯大地,而高雞泊位于河北中心,沒有地利之便,無處可逃,所以干脆倒向伽藍背後的權貴集團以謀求自保。
劉炫沉吟良久,忽然問道,「何時去見竇建德?」
「今夜。」伽藍笑道,「丈夫可否同行?」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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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這里是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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