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城是個防御設施,修建于城門外面,像個「甕」一樣保護著城門。
甕城的外面就是護城河,護城河的外面還有諸如縱橫交錯的壕溝、密密麻麻的鹿砦、錯落有致的箭台乃至綿延不絕的烽火台等防御設施,所以甕城外百步,實際上就在高句麗人的防御月復地,而對伽藍來說,則是孤軍深入,以身犯險。
伽藍豪氣沖天,視敵若無物,一方面助長了己方士氣,一方面打擊了敵方軍心,同時迫使高平不得不馬上出來談判。假若高平還是縮著腦袋躲在城里,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對高句麗人的士氣來說肯定是個沉重的打擊。
戰場上,誰掌控了主動,誰就搶到了優勢。高平根本不了解伽藍,他依照自己對帝國將軍們的泛泛了解而推及伽藍,結果瞬間陷入被動,不得不跟著伽藍的「步伐」走。
高平猶豫不決。
假投降,出城談判,拖延時間,這本是高句麗人的既定策略,但問題是,時機的選擇非常重要,假若此刻高平出城談判,做出投降姿態,必將摧毀己方所剩無幾的信念和勇氣,而尤其讓他害怕的是,現在城內城外的局勢非常緊張,城內出于安全需要急于關閉城門,而城外逃難人ch o為了尋求生存不顧一切往里沖,雙方沖突異常激烈。此刻與敵軍談判就必須首先清理西城門,把西城門方向的逃難人群全部驅趕,如此一來,本是機密的事情就完全公開化了,而且會在瞬間傳遍整個烏骨城。其後果可以想像,既然烏骨城要投降了,那還有什麼理由阻擋逃難人ch o涌進城里?
然而,城門肯定要關閉,就算中土人宅心仁厚。不對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大開殺戒,但最基本的覺還是有的,知道這時候高句麗人主動投降是為了拖延時間,所以必然會采取相應的措施,以尋找攻陷城池的機會。因此在雙方談判的同時,帝**隊肯定要做出攻城態勢,肝膽俱裂的逃難人ch o為了進城,必然會失去理智,必然會與城內守軍發生流血沖突,到了那一刻,局勢失控。後果也就不堪設想。
帝國那位年輕的將軍果然厲害,一出手便抓住了高句麗人的「要害」。高平反復權衡,卻找不到躲避之策,只能把自己的「要害」交給對手,老老實實的出城談判。以此來做為自己的「誠意」,想方設法「欺騙」對手,繼而給自己扭轉局勢、重新奪回主動權贏取足夠的時間。
只要逃難人ch o安全進城,只要守城軍隊和逃難平民不爆發流血沖突自相殘殺,那麼高平就算順利地「顛覆」了局勢,而帝國那位年輕的將軍卻白白失去了攻陷烏骨城的大好機會。就如帝**隊在第一次攻打遼東城時一樣。本來遼東城在帝**隊***般的攻擊下已經崩潰,已經投降,誰料帝**隊卻因為等待皇帝的命令而沒有及時殺進遼東城。結果給了遼東城喘息的機會,高句麗人「顛覆」了戰局。這是個血淋淋的教訓,轉敗為勝的高句麗人記得很牢,但驕恣狂妄的中土人是否也會銘記于心?
高平決定賭一把,以他對中土權貴的了解,對帝國將軍們的認識。他做出判斷,像伽藍這樣靠祖上蔭澤而「竊取」權力和財富的世家子弟。肯定眼高于頂,目空一切,傲慢而無知,絕不會記住當年的「教訓」,他有絕對把握能夠欺騙得手。
高平下令,清場,把西城門清理出來,並部署重兵,做好萬全準備,同時把自己的副手分派到其他各個城門,確保在危急時刻各城門守軍能在第一時間接到命令並堅決執行命令。目前情況下關閉城門就要屠殺無辜,而那些被拋棄的無辜未必能逃過中土人的屠殺,所以,命令好下,執行起來卻非常難,一旦發生差池,烏骨城就危在旦夕了。
高句麗人在西城門「清場」的消息傳到伽藍的耳中。
伽藍笑了起來,沖著西行、布衣等西北狼兄弟揮了揮手,又朝馮翊、江成之做了個攻擊手勢。
「嗚嗚……」
大角沖天響起,跟著鼓號齊鳴,各s 令旗迎風招展。
馮翊、江成之等西北諸將撥馬而走。一隊隊西北騎士打馬沖出本陣,向南、北兩個方向飛馳而去。
劉黑闥、曹旦、李德逸、司馬長安等人飛馬而至。
劉黑闥最為急切,怒聲喝問,「將軍欺俺河北無人?」
伽藍與西北人有默契,事事倚仗西北人,河北人對此默認了,畢竟伽藍崛起于西北,但伽藍的血脈是溫城司馬氏,而司馬氏與河北的歷史淵源最為密切,利益更是密不可分,某種意義上,伽藍應該與河北人更為親密才對。劉黑闥如此憤怒也是事出有因,到這一刻為止,河北人甚至不知道伽藍打算干什麼?
「你看看……」伽藍舉起馬鞭,指指身後幾十步外的草地上。西北狼兄弟和兩隊西北銳士,阿史那大奈、阿史那賀寶和一隊突厥猛士,高泰、喬二和蘇定方等一隊河北壯勇,龍衛軍里武力最強悍的將士都集中在此。
「誰說某無視河北人了?」
曹旦隱約估猜到了伽藍的用意,遲疑著問道,「將軍僅帶一團人馬會叛虜?」
伽藍冷笑,「某是不是高估了他們?」
劉黑闥等人暗自吃驚。伽藍就帶一團人馬會叛虜?如此輕敵,豈不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旋即想到西北人正在飛馳烏骨城的南北兩城,似有脅逼鉗制之意,但以伽藍的格,決不會接受高句麗人的投降,屠城倒在情理之中。如果伽藍意在攻城,那麼他帶一團人馬去西城,讓馮翊和江成之各帶數團人馬去南北兩城,很明顯就是要以自己為誘餌吸引敵軍主力,繼而給馮翊和江成之創造攻城機會。如此推測,難道河北人要跟在伽藍身後,同去攻打烏骨的西城?
「將軍要攻城?」司馬長安激動地問道。
「當然。」伽藍毫不猶豫地回道,「兵貴神速。某等ri夜兼程而來,出敵不意,當然要攻敵不備。」
劉黑闥、曹旦和李德逸面面相覷,目露擔憂之s 。龍衛軍里的河北人不同于西北人,西北人是職業軍人,久經沙場,而河北人過去都是農夫,起義之後也沒有經過正規訓練,也沒有打過像模像樣的仗,這次更是長途跋涉,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蠻荒之地打仗,而第一仗就是打烏骨城,就是啃硬骨頭,這未免讓人惴惴不安。
「計將何出?」劉黑闥正s 問道。
「烏骨城的東面便是河。」伽藍慢條斯理地說道,「百里外,河與鴨綠水交匯。由河兩岸可直達兩水交匯處,從那里渡河,越過鴨綠水,便可暫時擺月兌危險。我們大兵壓境,急速攻城。城內守軍可以據險而守,但城外的高句麗人怎麼辦?」
城外的高句麗人肯定會沿著河向鴨綠水方向逃亡,但那些無辜者與攻打烏骨城有何直接關系?劉黑闥、曹旦等人心存疑惑,卻不敢貿然打斷伽藍的話。
「高平正在西城門清場。馮將軍和江將軍殺到南北兩城後,兩城的城門旋即關閉,那些城外的高句麗人只有向東逃竄。如果東城的城門也關閉了,他們往哪逃?只能沿著河而逃。」
伽藍輕輕揮動了一下馬鞭,口氣漸漸冷肅,「你們即刻趕赴河,切斷高句麗人的東逃之路。」
劉黑闥等人驀然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伽藍要大開殺戒了。切斷了高句麗人的東逃之路,高句麗人只有跳河。成千上萬的無辜者在帝**隊的殺戮下,唯有跳河,溺水而死者必定不計其數,這將給烏骨城以巨大的沖擊。城內守軍怎麼辦?見死不救?見死不救的後果是城內軍心士氣的崩潰,所以為了團結軍民,凝聚士氣,烏骨城肯定要打開城門,派出軍隊拯救平民。攻城的機會就在這里。
劉黑闥濃眉微皺,問道,「如果城內虜帥置若罔聞,熟視無睹……」
「他回不去了。」伽藍目露殺機,嘶啞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決絕之意,「只要某還活著站在西甕城外,高平就進不了城。」
劉黑闥懂了,曹旦也明白了,李德逸和司馬長安也知道伽藍的攻城計策了。說起來很簡單,伽藍就是以身為餌,把烏骨城的最高統帥高平誘出來,然後以自己的命做豪賭,不惜代價斬殺高平。高平一死,烏骨城失去支撐,再加上城外帝**隊對無辜平民的殺戮,烏骨城必定大亂,這時候帝**隊只要再加上一點點運氣,必能攻陷城池。
伽藍太狠了,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也唯有如此,才走到了今天。劉黑闥等人甚為敬佩,深施一禮,領命而去。
柴紹和黃君漢走了過來。剛才他們就站在伽藍的附近,听得一清二楚。伽藍年少氣盛,急于立功,于是不惜用上這種血腥、殘忍而狡詐的手段,其結果是可以預見的,即便他攻陷了烏骨城,拿下了第三次東征的首功,他也必遭人詬病,會被人上表彈劾。
柴紹和黃君漢請求同去,伽藍斷然拒絕,讓他們領預備諸團,遵從司馬傅端毅的命令,隨時支援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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