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王府,不喜歡我有那麼多夫人,」安王郁郁道︰「或許,她就是不喜歡我……」他苦笑著,望向沐廣馳,卻發現沐廣馳的目光躲躲閃閃地移到一邊去了,似乎有些難言之隱,又似乎在逃避和矛盾著什麼。
安王不禁疑惑起來,未及細想,正要相問,忽地看見沐廣馳眼楮一瞪,站了起來,安王下意識地循著眼光去看——
刺竹發現了什麼,正「嘩嘩」地朝河中疾進,喊道︰「清塵!」
那水下,緩緩站起來一個單小的身影,還未立直,又摔了下去。
一瞬間,狂喜涌滿了沐廣馳的胸口,他忙不迭地跨過篝火,飛奔而去,他絕不會看錯,那是清塵!
在再次落水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臂伸過來,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清塵抬頭,看見了滿臉驚喜的刺竹,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真的是你?你是怎麼回來的?」
清塵站直身,一斜頭,看見沐廣馳,微微一笑,喚道︰「爹……」
沐廣馳解下斗篷,手忙腳亂地給清塵裹上,一邊摟了往岸上走,一邊說︰「回去,先回去了再說。」
肅淳喜滋滋地牽了馬跑過來︰「清塵,你坐我的馬!」說著,就要來拉清塵,冷不丁沐廣馳一伸手,隔開了他們的同時,也將清塵往旁邊一帶,淡然道︰「世子的好意心領了,還是不能造成世子的不便,不如讓侍衛騰匹馬出來吧。」
「侍衛,牽馬來!」沐廣馳喊道。
安王放慢速度,靠近沐廣馳,低聲問道︰「你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你說,祉蓮不想回王府,是什麼原因?是否跟我想的不一樣?」
這個答案其實已經接近謎底了,可是,沐廣馳卻改變了主意。清塵已經回來了,無須安王再下定決心去營救,這或許,是冥冥之中佛祖的安排,而祉蓮的心願也是如此。沐廣馳決定,就此打住,不再提及。他沉吟道︰「正如你所說,她不喜歡王府……」
安王納悶著,忽地想起了什麼,奇怪地問道︰「開始我們不是說的清塵麼,怎麼一下又扯到祉蓮身上去了?」
沐廣馳愣了一下,一時語塞,正好看見前方肅淳正往清塵身邊靠,便有了主意,張口道︰「我說祉蓮,說祉蓮不喜歡王府,意思是,有的人願意攀龍附鳳,有的人喜歡平淡度日,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每個人的追求也都不一樣……」
他低聲道︰「清塵和祉蓮的心意,差不多的……」
原來如此。安王嘆一聲,心里泛起絲絲苦澀,卻也只能寬和地笑笑,輕聲道︰「如今,我才明白,人各有志,是不能強求的。」
沐廣馳頓了頓,晦澀地探了過來︰「所以,世子……」
安王一瞬間便明白了,他干澀地笑了幾聲,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了。」
原來,沐廣馳繞了個這麼大的彎子,就是要說這件事。肅淳喜歡清塵是不爭的事實,但沐廣馳的態度也很明確,他並不希望清塵走祉蓮的老路。之前的對話似乎是有所誤會,可是安王卻隱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問題出在哪里?
安王顰著眉頭,陷在心事里,不知不覺就落到了後面。
沐廣馳到底想說什麼?以祉蓮入題,點到清塵,只是為了表明清塵不喜歡也不適應王府,不是擔心安王納妾,而是不願沾染肅淳。其原因,無非也是初塵已經欽定為世子妃,而清塵只能做妾。
安王的腦海里,始終盤桓著剛才與沐廣馳的對話。他敏銳地感覺到,清塵出現的前後,沐廣馳的態度有變化。現今,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沐廣馳為了讓安王下定決定去救清塵,不惜將清塵許婚給肅淳為妾,只是當清塵莫名地回來之後,沐廣馳慶幸自己還沒有說出口的屈就,來個了徹底的大反轉。
想到這里,安王不禁會心一笑。做父親的情急,他完全能理解,可是頂天立地的沐廣馳也會因為愛子情切而打起的這些小算盤,卻讓安王感嘆,做人的原則不是不可以違反,但必須要看是因為什麼事,因為什麼人,這件事、這個人,必定就是他一生之中最為重要的。
安王挺直了身板,一揚鞭,馬兒慢跑起來,在這緩和的節奏之中,他忽地一怔。
這麼長的時間里,他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是的,他從來都沒有問過沐廣馳,祉蓮既然當時並沒有被刺死,去了歸真寺,那後來,祉蓮又是如何生活的?怎麼死的?臨終之時沐廣馳陪伴著,她又留下了什麼話?在那些話里,真的就沒有提及他一丁點?
不,他真的不相信,在祉蓮的心里,對他會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哪怕,哪怕她說恨他,至少,她還記得他,心里還是有他……
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安王感覺到面上流下一股溫熱的液體,在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沐廣馳高大的背影,端坐在馬上一聲不吭。
他們父女,此役之後便會離開,可是在沐廣馳的沉默里,還有真相,那關于祉蓮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點訊息,是安王記憶力的空白,不管提起來會是多麼的痛,他也必須面對。在祉蓮的恨里,永遠凝固著他的心傷,一個男人給不起的愛和追不回的悔。
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刺竹緩緩地跟在清塵的後面,穿行在樹林中。他的眼前,不時地滑過剛才的一幕,就在他伸手托起清塵的瞬間,她抬頭,看他一眼……光線很暗,她的眼楮很亮,可是除了些許的意外,他沒看見別的情緒。
他的失落滾滾而來,淹沒了滿腔的激動。
坐在大礁石上,他望著水面,心里想的,都是她。想到她身陷囹圄,他擔心;想到她舍身救他,他感動;想到從前的種種,溫馨布滿心頭;想到她的聰明,他暗笑;想到自己計劃的失敗,他沮喪,憤怒而又不甘。也許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失去她會如何,可是在這分開的整整一天當中,他寢食不安,如坐針氈。
暗夜中的淮河水,滿盈盈的,象極了她的眼楮。而他的心,如同這久而不停的雨,潮濕,憂慮,惶然,還帶著難以名狀的焦躁。他無計可施,卻帶著最後一點希望,期盼著老天賜予一個奇跡,讓清塵回來。所以,他要堅持著,一直等下去,他堅信,只要他堅持,老天就不得不給予他一個答案。
終于,水下出現了動靜,深諳水性的他知道,有人來了——
會是誰?他知道一定是她!
「清塵!」他月兌口喊道,撲了過去!這一刻,他是多麼的激動,因為他知道,奇跡是不會經常發生的。可是他沒想到,落入眼簾的,她的眼,她的臉,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得淡漠。
她似乎,不再是從前的清塵了。
親們,清塵放下了刺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