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別扭還是坦蕩

作者 ︰ catia

今天藥先生又又又又又……又將我綁在了門柱上。

重復那麼多遍,自然不是我結巴的問題。

因為冬天穿得厚,我倒是不覺得鐵鏈勒得身上難有多受,只是被當做臘肉似的掛在風中的感覺實在是不咋地,而且內心的挫敗感逐漸累積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仿佛有個聲音在耳邊不停提醒我,再不趕緊擺月兌這個困境,灑家就要抑郁了。

每天越來越長、越來越疼的治療當然是我心情低落的主要因素,但是我那**師父以教他家少爺為借口,次次拿我開刀,將我晾在風中的邪惡行徑也確實是令我難以忍受的。雖然我知道我的病根所在,但是現在問題在于,我既不能減輕治療時的疼痛,也不能阻止軒轅狗剩先生繼續拿我當教學工具。

我不是沒有試過和程錚形影不離以防範他的小黑手,然而藥先生白天偷襲不成,就趁晚上迷暈了我,為我穿戴整齊之後,直挺挺地綁在了程錚門前。

……您說他有那本事,怎麼不直接把我扔在程錚床上呢?

說到底,丫還是欺軟怕硬,連程錚的地盤都不敢踏足,卻將我的尊嚴和**狠狠踐踏在腳底。

這深深的無力感啊。

我幽幽長嘆一聲,遙望天邊的浮雲。

「唉聲嘆氣什麼呢?」向家二公子背著手經過長廊,笑眯眯地向我打招呼,「這兒風景不錯?」

我白他一眼︰「哈哈哈,真好笑。」

他在我身邊的欄桿上坐下︰「藥先生滿嘴胡話,程少俠半句話不肯多說,我只得問你了。——藥先生每天綁著你,是為了治療,還是為了程少俠?」

我沒精打采地︰「後者。向公子不會不知道,他一直想拐程錚學他的醫術和奇門遁甲?他把我綁在這里,就是等著程錚來幫我開鎖呢。」

「向大哥。當慣了二哥,我一直想被人叫聲大哥來著。」向靖聞糾正我,伸手撓撓下巴,「教他學奇門遁甲就非要綁著你?這是什麼道理?」

我唉聲嘆氣︰「還不是藥先生和程錚各自別扭,誰都不肯低頭,只好委屈我了!」

程錚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會這麼長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是藥先生故意設局,好將教給我的東西也同樣教會他。只是他也試過忽略我的困境,尋思等著藥先生自己覺得無聊了,自會放了我。然而藥先生還真就狠得下心,把我晾在那理都不理。程錚沒辦法,只得盡量在第一時間救我月兌困。

今天突然換了個地點,他大概還在找我?

向靖聞想了想,安慰我道︰「其實藥先生並不是個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混蛋,他只是比別人混蛋三分,卻裝得像個十足的混蛋。」

我長嘆一聲︰「嗯。」說這些有什麼用?左右作用在我身上的都是十分的功力。

他一笑︰「他不過是想讓程少俠學他的奇門遁甲罷了,只要目的達到,什麼樣的過程不是問題。只是我猜,別的溫和的法子,他自己不好意思說,也怕程少俠不願意照做。」

我精神一振︰「向大哥有何高見?」

向靖聞露出一排小白牙︰「這稱呼果然好听,再多叫幾聲。」

我連忙祭出我的蘿莉音,甜兮兮地叫了他好幾聲向大哥,他這才一臉舒爽地起身︰「藥先生求著程少俠拜師的時候,提出的條件不過是看看他的手札。據我所知,他的手札全在書房里收著,你若是有辦法拐了程少俠去看,我想,藥先生定不好意思再為難你了。」

我轉轉眼珠,心里立即有了主意,看著向靖聞的眼神再熱絡幾分︰「多謝向大哥賜教!」

向靖聞沖我擠擠眼楮︰「不必客氣,有困難找向大哥!」說罷又是一笑,撢撢身上,晃晃悠悠地走了。

向靖聞前腳剛走,程錚後腳便趕了來,捏住鎖幾下撬開,抱我下來,面色微微不豫,似是也對藥先生十分不滿。

我一看有門,急忙趴在他身上裝嬌花︰「腿有些麻,現在走不了啊。」緩了一會兒,又長嘆一聲,「這都一個多月了,先生怎麼就玩不膩?」

程錚低頭幫我按揉活血,抿著唇不發一言。

我偷眼瞧他︰「先生小孩心性,我雖能理解,但這樣日復一日地被他欺負,我實在是有些受不住。——他可曾也欺負過你?你是怎樣讓他偃旗息鼓的?」

程錚沉默半晌,低聲道︰「他曾讓小六找我麻煩。」

我了然地點點頭,看樣子是熊熊的武力值不敵美艷正太,藥先生首戰告負,又不好當真傷了心肝寶貝小少爺,只得偃旗息鼓,僅止于嘴巴上過過干癮。

我道︰「看來一味避讓只能助長藥先生的氣焰,非得教他踫個不大不小的釘子,才能真正讓他有所收斂。」

程錚收了手,疑惑地抬眼將我看著。

我輕輕扯扯他袖子,唇邊勾起一抹壞笑︰「可否晚上偷偷陪我去一趟書房?」

第二日,藥先生引以為傲的小白牙就被染成了嬌艷的大紅色,結合著即將過年的大環境來看,倒也別有一番喜慶祥和之意。

只是不能在晚上遇見他,一笑跟吃人似的,太特麼嚇人了。

雖然目前沒有組織宣布對此事負責,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是絕對不會承認,我曾經在昨晚攛掇著程錚,熬了一壺特別加料的烏龍茶的。

藥先生又氣又笑,果不其然再次將我捆成了粽子,然而第三天,他那口喜慶祥和的小紅牙便變成了低調奢華的小黑牙。

這次不是茶水,而是肉菜和加飯酒聯合作案的效果。

天縱英才的藥先生顯然不能忍受在同一個坑里跌倒兩次,他將我拖到藥房,呲著黑牙向我叫囂︰「行啊你小子,翅膀硬了啊?」

我看著他的嘴巴嘿嘿直樂︰「先生您有點娛樂精神好不好啊,我都被您綁了一個多月也沒說啥,您怎麼被我們戲弄兩天就氣上了?咱倆可都是為了程錚的學業而慷慨獻身的,您要想開些啊!——起碼,程錚現在肯看您的手札了不是?得失相抵,您還是賺了的。」

藥先生想了想,終于悻悻松開我的衣領,主動拋出橄欖枝︰「這快過年了,咱們也別搞得大家都不開心,逃月兌術我也教得差不多了……這樣,從今天起,誰都別給誰找不自在,你們三個小的盡管去置辦年貨去,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再叫村長幫我多殺兩口豬。藥王谷難得過年時這麼熱鬧,咱們平平靜靜的,好好過個大年,行不?」

我笑道︰「先生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不過!」

他又模出個紙卷交給我︰「我知道你們在看我的煉丹記錄,準備折騰幾枚煙花出來,是不是?這是我早年折騰出來的一個煙花配方,打出來是個紅牡丹的圖樣,你就說是從我身上模去的。——這只是塊磚,我可等著少爺的玉呢!」

我接過來展開,粗粗看了一遍,又重新卷回去,笑道︰「狗剩先生你別扭死了!」嘴上說不要,身體卻誠實得很嘛!

藥先生哼一聲︰「你們做出來了,我也跟著瞧個樂子;做不出來,我笑話你們一年,也是個樂子。左右我都不吃虧,憑什麼是我別扭?」

「行行,您最不別扭,最坦蕩蕩了!」我極沒誠意地附和他幾句,識相地轉了話題,「過年還繼續給我施針用藥嗎?能不能休息一兩天?」

他立即搖頭︰「自然不行。——不過我掐著你最近用藥時的脈搏,怕是你快受不住了。等再過兩天,我在兔子上再練練手就為你下針,封了你的痛感。」

「那就謝謝您了!」我大喜過望,勾著他脖子踮起腳,在他臉上嗒就是一口。

藥先生嘁一聲,手掌抵著我腦門推開我︰「這招對我們家少爺也用過了?以後可不許對別人用了,好姑娘要從一而終!」

我黑線︰「軒轅狗剩先生,您家少爺前途不可限量,我這棵歪脖子樹可站不住鳳凰,小的還是瀟灑放手,讓他自由飛翔!」

藥先生嘖嘖道︰「听你這意思,是想吃干抹淨不負責啊?」

我嬉笑︰「我倒是想負責,也得人家願意啊。」說完怕他再說,趕緊捏著紙卷閃人,「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啊,您老就別操心了!」

藥先生嬌羞地在我身後跺腳跳罵︰「臭丫頭,人家哪里老了!人家是二八年華正青春!」

我大笑︰「是是,先生您最是青春逼人,貌美如花!」

在我們一連吃了三天兔子肉之後,藥先生終于宣布,他已準備充分了。

我大頭沖下趴在床上,程錚雙手按住我的後腦和脊背,藥先生手持金針,屋里靜得只听見我們三人呼吸的聲音。

藥先生伸指點點我脖頸,輕聲道︰「我要下針了,下針時,若是有什麼怪異的感覺,你一定要立即開口。」

我嗯一聲,低笑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先生您盡管下手。」

他沒理我的戲言,徑直將一根燒熱的金針扎了進去。

仿佛一道灼熱的細線貫穿頸部,我頓時覺得頭皮一麻,脊椎慢慢變得沉重。

藥先生問我︰「什麼感覺?」

我如實描述一番,他輕出一口氣,將第二根金針扎入我後頸︰「現在呢?」

我咬牙道︰「更沉了,連後腦也有些發木。」

他笑道︰「木就對了,忍著些!」而後又是一根。過了半晌,再一根。

我閉眼默數,當第七根金針插入我的後腦時,藥先生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用兩片指甲夾起我的一小片皮肉抖動幾下,問︰「疼嗎?」

我搖搖頭︰「能感覺到你踫我,但是不疼。」

藥先生放聲大笑,過了好一會兒才替我正常施針下藥,片刻又笑問我︰「疼嗎?」

我笑道︰「一點都不疼。先生若是早點下針,我就不必受那麼多苦了。」

藥先生哼一聲,打我一下︰「臭丫頭,還不是怕你出事!」邊說邊快手快腳地為我施針揉穴,薰藥涂膏,只是比平常早了幾刻收針。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將我頭上的幾根金針也依次拔下來,只留後頸的兩根支在外頭,拍拍我示意我起床穿衣,「是不是要準備上山了?」

我扁扁嘴︰「先生您這樣就沒意思了,就算早已知道了,還是要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才好玩嘛!」邊說邊套上外出的厚實衣物,將自己裹成個粽子樣,張手要程錚抱。

藥先生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登徒子。」

我摟著程錚的脖子嘿嘿傻笑︰「誰叫我體弱多病呢。」又催他,「您快點穿衣裳,山路陡峭,待天黑了就不好上去了。——你也別眼饞,待會向大哥負責背你上山。」

他這才笑逐顏開,美滋滋地裹上大氅,跟我們一齊出門。

除夕夜無星無月,谷中萬籟俱寂,四人兩馬慢慢走著山路,到得一半道路難行時,便就此下馬,程錚和向靖聞分別負著我與藥先生,施展輕功飛上山頂。

藥先生的數字黨早就候在山頂,幾只大型動物擠擠挨挨地圍在一頂氈帳周圍,上頭密密麻麻地棲著十只鳥兒,動物們听到聲音齊齊抬頭查看,十幾雙眼楮在狂浪的夜風中熠熠閃光。

真是一個特別的大年夜啊。

向靖聞升起篝火,將酒壺和乳豬架在火上,從氈帳中拿出四個蒲團放在地上,供我們席地而坐。

阿二阿三將各色食物從氈帳中取出,散給數字黨們食用。

篝火冉冉,乳豬油滋滋地響著,很快便飄散出一股誘人的香氣,藥先生取下酒壺,倒了一杯酒飲盡,笑望著我們︰「是不是還有什麼小玩意可看?」

向靖聞一笑,點燃火折,撮唇招來十四,將火折交給它餃著,驅使它飛向對面山頭。

約莫一盞茶之後,只听一聲沉悶的炮響,一星紅色的火光直沖雲霄, 啪兩聲綻放開來,組成一朵鮮艷的紅牡丹,是藥先生的獨門方子。

軒轅狗剩擎著酒杯自賣自夸︰「好!花開富貴,新年吉祥!」說罷舉杯,將杯中酒漿悉數倒進肚里。

牡丹未謝,又是一星亮黃在天空炸開,我也大聲叫好︰「金玉滿堂,好!」邊說邊倒了一杯酒,遞給向靖聞,向靖聞接過後一飲而盡,翻過酒杯向我含笑示意。

這是他做的。

話音未落,又是一串綠色禮花次第綻放,緩緩組成一棵竹子的模樣,藥先生高叫道︰「竹報平安,好!」他滿上一杯酒,徑直遞給程錚。

程錚接過,也是一口喝干。

接下來的時間幾乎成了我和藥先生比試嗓門的專場,藥先生叫一聲好就斟兩杯酒,自己喝一杯,敬人一杯,我則只負責敬酒,幾圈下來,三人都是微醺。

正陶陶然時,又是一串紅色小禮花在空中綻開,紅花未散,便有一只紫色鳥兒躍居花上,藥先生高叫︰「喜上眉梢,妙!」邊說邊滿上一杯酒,眼楮瞅著程錚和向靖聞,卻不知要遞給誰。

我笑道︰「這杯應該是我的。」說罷接過酒盅。

然而剛剛遞到唇邊,便被程錚移過一點,俯身就著我手低頭喝了︰「你還小,不能喝酒,你的酒我來喝。」

藥先生大笑,陰陽怪氣地起哄︰「好啊,理當如此!」

我低聲向程錚解釋︰「其實我在家時也是喝過酒的,這酒勁頭不高,我喝一兩杯沒問題。」

程錚搖頭︰「你剛施完針,不能喝酒。」說完自己又斟滿一杯,一飲而盡,「年年有余,好。」

天上正是兩只金色魚形慢慢消散。

藥先生擠眉弄眼︰「說錯了,這不是年年有余,這是鶼鰈情深!罰酒!」

程錚轉著酒杯冷眼相看︰「想要灌我們酒,就拿出真本事來,休耍嘴上功夫。」

向靖聞也大笑著附和︰「就是的,先生再來滿上,我們喝個一醉方休!」

然後風雅的賞煙花大會就變成了三個男人低俗的斗酒大會。我一個人寂寞地吃著乳豬果品,不時扔給數字黨們幾條肉有福同享。

吃飽喝足,我漸漸打起瞌睡,轉眼看到三人仍是斗個不休,只得爬去與小五小六擠著取暖,倒也覺得熊皮干爽舒適,幾乎立即就沉入了烏有鄉之中。

半夢半醒之中,似乎有一雙手將我從熊窩里提起,放入個硬實溫暖的懷抱中,又厚厚地裹上一層毛皮。

我直覺覺得應該是程錚,然而實在是太困,竟連閉著眼楮吃豆腐的精力都沒了,只得扼腕嘆息著墜入更深層次的夢境。

雖然我沒來得及揩油,但這確實是我有史以來睡得最香的一晚。

恰巧在一個美夢結束之後,程錚將我搖醒︰「起來,準備下山了。」

我揉揉眼楮看看四周,又伸手看了看,奇道︰「天還沒亮就下山?安全嗎?」

程錚一愣︰「如期?」

我茫然答應,卻許久沒听見他下文,一會,又听見程錚喚我名字,我再次答應,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他攥得我胳膊生疼︰「如期,你看不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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