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劫數還是命數

作者 ︰ catia

也許是我本人太不著調的緣故,在我夢中召開的一對一記者發布會里,楚修竹的娘親只是用盈盈如水的一雙眼楮悲傷地將我望著,被我問得狠了,便用她那悅耳的聲音淡淡地敷衍我︰「希望大家多多關注我的作品,而不是將重點放在我的感情生活上。」

我頓時一口凌霄血卡在喉嚨里,奈何夢中硬是噴不出來,輾轉反側了一會,竟生生將自己給郁悶醒了。

扭頭一看,窗外才剛剛透出一點天光。我睡意全無,干脆起床穿衣洗漱,心中糾結萬分︰如此離奇荒誕的夢,究竟是不是那個喜歡押韻的變態作者特地給我的暗示?

基于前幾次的經歷,我比較傾向于肯定的答案。

昨天剛去過祠堂,晚上就做了夢,如此高的效率,說明藥先生給我的判詞八成是真的。再想到夢中婦人收藏信箋的舉動,楚修竹她娘極有可能將什麼東西藏在了判詞所指的地方。

這樣一想,我便再也待不住,迅速穿好寒衣出門,匆匆趕往後山祠堂。

正好是日出時分,漢白玉石台在朝陽的映照下愈發顯得縴塵不染,整個池子仿佛碩大的明珠一般熠熠生輝。我走到池邊用小月復磕住石台,上半身貼在石壁上去看那鴛鴦浮雕,半晌,又伸長了手臂去夠。

有別于其他地方,兩只鴛鴦的頭部打磨得格外光滑,觸之如玉,扣之如磬,擺明了是中空結構。

我眯眼細看,發現鴛鴦頭部與石壁並不相連,然而兩者結合極其緊密,若非借助蠻力,就應是另有機關方能打開。

我扣住鴛鴦頭,五指嘗試著往外扳了扳,石塊紋絲未動。

看來今天是要無功而返了。

這麼快放棄又有些不死心,我身子再向下探了幾分,伸長手指去模浮雕浸在水下的部分。

手指剛剛模到一只鴛鴦的,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叫︰「如期!」

我嚇得一哆嗦,心說可了不得,鴛鴦成精了!片刻後反應過來,這麼清脆的聲音哪是鴛鴦,分明是我的小師姐楚修竹麼。

歹勢,莫非現在不單不能說曹操,連曹-操-他-媽也夢不得了嗎?

我懊惱地縮手起身,拍拍身上浮土,沖著匆匆跑來的楚修竹笑著招呼︰「早啊,師姐。」

楚修竹施展輕功幾步趕到我面前,還未站穩便連珠炮似的埋怨︰「大清早的又跑這兒瘋什麼?池邊都是青苔,一旦腳一滑,摔下去可怎麼辦?這麼大個人了還這般魯莽,看我不告訴師叔爺去!」

這是哪跟哪兒啊?我被她說得沒轍,只得做低伏小地撒嬌賣萌,半晌方哄得她怒氣稍平,忙岔開話題問她︰「大清早的,師姐怎麼到這兒來了?」

楚修竹拍拍腦門︰「差點忘了!」說著足下一點移到祠堂門邊,伸手拉了拉門上大鎖,見拽不動,又扒著門縫向里張望。

我跟過去,也湊熱鬧地看了幾眼,奇道︰「師姐落了東西?」

她搖搖頭,面上現出幾分懊惱︰「昨晚師父囑咐我,今日要將祠堂重新打掃一遍,以備明日外客拜祭之用。然而我今天本是另有打算,倉促間找不到人替我,于是便想早些過來忙完。誰知今晨去找管鑰匙的師兄時才知道,他昨晚便連夜下山辦事去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回。我不死心,便想來看看能不能進去……」

說罷又捏著鎖頭晃了晃,懊惱地長嘆一聲︰「看來今日是走不開了。」

我也看了銅鎖一眼︰普通的三柱鎖,弄根方便面都能捅開的那種,灑家三年前就閉著眼楮都能開了。只是這里畢竟不是藥王谷,我若是擅自動手,會不會……我轉眼看看楚修竹,遲疑片刻,偏頭笑道︰「這有什麼難,站在你面前的不就是閑人一個?師姐只管去忙,我下午來替你打掃就是了。」

楚修竹猶豫一下︰「你才剛回來……」

我笑道︰「我又不是客人,哪有大家都在忙,我卻閑著的道理?」

她顯然十分心動,又猶豫了片刻便點頭同意,將需要做的事情同我詳細說了一遍,回去的路上又是連連道謝。

我見她眼含春水,一張小臉容光煥發,知她八成是佳人有約,不由失笑︰「舉手之勞而已,師姐又何必見外。若真想謝我,不如就將你那‘別的打算’據實相告?」比如和少陽師兄約在了哪?

楚修竹俏臉微紅,軟綿綿地拍我一下︰「別鬧!」

我笑而不語,心說咱家不去算命都可惜了,真是一猜一個準。

小美女將我送到膳堂便推說有事,自己先走了。我吃過早飯,百無聊賴地玩了會手指,實在閑得無聊,索性起身去往程錚的住處。

程錚竟也在忙,他面前書案上各式各樣的冊子地圖已堆到了胸口,見我進來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而後又垂下眼楮運筆如飛︰「悶得慌了?」

嘖,要不怎麼說他是我的照妖鏡呢。我嘿嘿訕笑,伸腳勾過凳子坐在他身旁,偏著頭問他︰「忙什麼呢?」

「謄錄名單,分配房間,核對賬目。」

我翻翻他手旁的幾摞名冊,嘖嘖道︰「這麼多賬單名冊,你得看到什麼時候去?——謄錄名單這種體力活兒便交給我,我寫字不用眼楮,抄錄時倒比你快上幾分。」說著就抽過他手里名單,一本擺在右手一本擺在左手,拉開架勢左右開弓,邊寫邊問他,「這一陣子會很忙?」

程錚點頭︰「武林同道齊聚青陽,山上人手有限,容易忙中出錯。近幾日已陸續有人上山,這些安排調配的事宜,須得盡早整理出來,交與弟子們知道。」

我笑道︰「可是辛苦師叔爺了。」正要再調笑幾句,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名,「向靖聲?——是向大哥的哥哥還是弟弟?」

「弟弟。他半月前已經上山,昨日被掌門師兄遣去鎮上安排客棧住宿的事情,便與咱們錯過了。」

我一愣,轉頭看他︰「咱們自家慶祝建派百年,就算人手再怎麼不足,也斷沒有叫客人代為操勞的道理,更何況逐風山莊與青陽派並不算親近。除非……青陽派只是借了個地方和名頭,其實逐風山莊也算是半個東道?」

逐風山莊世代經營馬匹和兵器生意,數十年來穩坐武林第一世家的交椅。據向靖聞說,他爹跺一跺腳,小半個江湖都要跟著一起蹦一下的。

若是召開個武林大會什麼的,逐風山莊倒真有一呼百應的本錢。

程錚猶豫半晌,低聲道︰「一個月前有消息傳來,道是東方儲氣數將盡,魔教各堂蠢蠢欲動。」

我一下子手腳冰涼。

武林大會!魔教!……我的劫數到了。

程錚看我神色有異,忙放下冊子探身抓住我手︰「如期?」半晌見我不應,又伸手模我脈搏。

我抽回手,掩飾地笑道︰「我沒事,就是甫听到這麼大的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說罷收斂心神垂頭抄錄,過得半晌終還是憋不住,偷瞄他一眼,強笑道,「昨天師姐帶我去給祖師爺和列位前輩上香,我……我看著諸位前輩的牌位,突想到一事,糾結到現在也沒個答案,想問問師叔爺是怎麼想的。」

程錚點頭應下。

我猶豫片刻︰「如果……如果有朝一日,由于某些迫不得已的理由,你必須犧牲他人性命,來換得另一個更重要之人的性命,你會去做嗎?」

程錚不假思索地搖頭︰「不會。」

我一愣,答得太快了?連忙補充道︰「被你犧牲那人無關緊要,雖不是壞人,卻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然而另一人卻至關重要,也許……呃,比如她關乎整個武林的生死?」

他還是搖頭︰「眾生平等,無分貴賤。妄斷他人生死,豈非與魔教無異?」

我心里發堵,不曾細想便冷笑道︰「如何能夠不分貴賤?程嬰以子換趙孤,要離滅門刺慶忌,劉安殺妻餉皇叔。書上記載的這些李代桃僵的英雄義士,哪個不是妄斷他人生死?難不成殺的是自己的妻子兒女,惡事就能變得名正言順了麼?」

程錚想了片刻︰「程嬰事成自戮,要離歸國自戕,犧牲妻兒之舉雖不可取,但由于義士並非存了怯懦獨活之意,因此倒也值得尊敬。——只是我不敢苟同,若無推己及人之感,又何談仁義大道。」

我盯著他追問︰「那若是犧牲一個不相干的人呢?」

程錚一字一頓︰「君子有所不為!」

我還欲再辯,雙眼不期然對上他探尋的目光,不由苦笑,長嘆一聲鳴金收兵︰「是我鑽牛角尖了。這種討論哪有什麼正確答案可言,每個人的標準不同,答案便也不同,本就沒有對錯之分。」這席話也是說給我自己听,但願是我杞人憂天,自己想得太多。

程錚卻仍是不錯眼地將我看著,我亦坦然地面對他目光。半晌,他方點點頭,重新將注意力轉到手頭的賬冊上,我也埋頭繼續謄錄名單,兩人再不說話。

沒了談天分心,我手眼並用,一個多時辰後便將名單整理完畢交給程錚。彼時天剛過午,我琢磨著那位管鑰匙的師兄應該快回來,程錚這里也再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于是起身告辭,再次蹩去後山祠堂。

祠堂大門敞開,室內空無一人,想是那位師兄來過又走了。我按照楚修竹交代的位置找出銅盆,打了半盆井水洗淨抹布,開始搭著供桌,一塊塊地擦拭牌位。

正擦得額頭冒汗,突听得身後一個陌生的聲音帶著笑同我打招呼︰「小姑娘,又見到你啦!」

又?

我疑惑轉身,卻見門口背光站著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身量頗高,一臉英氣,笑容燦爛得仿佛自己會發光。他見我轉身,燦爛的笑容瞬間一僵,又馬上歉然笑道︰「對不住!是在下認錯了人。」

我立即就知道了他是誰,他又把我認作了誰,忙笑道︰「向公子萬福,楚師姐今天臨時有事下山去了,您要找她卻是不巧。」

向靖聲眼神稍暗,然而仍是客氣地拱手回禮︰「多謝姑娘提點。」

我向他抿嘴一笑,心說主角光環果然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竟能惹得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對十三歲的黃毛丫頭動了凡心。這要是擱到現代,聯合國還不得發動各個國家簽署條約保證互不率先使用楚修竹?

心里嘀咕著,嘴上卻已在條件反射地盤問八卦︰「向公子可是找我師姐有什麼事?」

向靖聲猶豫一下,從懷中掏出個香囊托在手里,清雅的茉莉花香撲鼻而來︰「幾日前我偶遇楚姑娘,分別後才發現她不慎將香囊遺落。我本應立即送還,不成想近幾日俗事纏身,今日才勉強得了空子,卻不巧……」他苦笑一聲,將香囊向我遞來,「可否煩請姑娘代我轉交?」

我哪是如此不諳風月的人,連忙笑著婉拒︰「既是向公子找到的,還是向公子自己還給師姐為好。——師姐最遲未時便回,向公子若是晚上沒事,便受累再來找她一回。」

向靖聲自是恭敬不如從命,他收起香囊,寒暄幾句便稱事告辭。

我快手快腳地收拾完祠堂,又轉到白玉塘邊試了試手氣,見實在掰不動才悻悻作罷,轉頭溜到廚房模了張面餅出來,一邊啃一邊往楚修竹的住處走。

八卦當然是要圍觀新鮮的,若是兩人警惕性低些,也許我還能偷窺到小情侶倆吻別呢。

出乎我的意料,我並沒有等多久,未時初,楚修竹便腳步發飄地回來了。

小姑娘臉上紅暈未散,眼含秋水,一雙眸子雖是看著人,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目光里滿是似驚似喜、患得患失的少女情懷。我起身向她迎去,然而直到我倆相距不足十步她才恍然驚覺,匆忙向我擠出個笑容︰「在這兒等我嗎?怎麼不進屋去?」

我嘿嘿怪笑︰「反正穿得厚不怕冷,若是進屋等著,怎能看到師姐如此精彩的表情?」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擠眉弄眼,「師姐真是桃花遍地,這邊和少陽師兄還在幽會,那邊向家三公子又巴巴地趕去祠堂送香囊。」

楚修竹滿臉的不明所以,笑著抬手戳我腦門︰「說什麼呢?」

她一伸手,我也發現我錯得離譜。

她袖子上沾染了一絲陌生的香氣,味道凌冽渾厚,不帶半分脂粉氣,一聞就知道是男人用的。但又偏偏和我認識的男人們相去甚遠,既不是李少陽身上的檀香,也不是向靖聲衣服上燻的冷香,更不是她自己一直用的茉莉花香。

我湊到她前襟四處聞聞,竟然頸窩和耳際也有!這,這是上二壘了?

我狐疑地將她看著︰「師姐究竟和誰出去了?」

楚修竹推開我腦袋,一張小臉紅了又紅,半晌忸怩地向我討饒︰「好如期,你就別問了,我明日給你買糖人兒回來還不成麼?」

我盯著她瞧了一會,見她神情雖然羞澀,眼神卻十分堅定,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只好嘆一口氣︰「還要糖炒栗子。」

楚修竹忙笑道︰「怎樣都行。」

小美女笑靨如花,整個小臉都在發光,一看便知是少女懷春。我不由暗暗嘆息,心說十三歲就談戀愛了,那素未謀面的男主也真夠性急的。

……或者不是男主,而是某個襯托正牌男主的渣男?

反正不論如何,向家老三估計是希望渺茫了。

我在心中默默為向靖聲掬一把辛酸淚,又與楚修竹說了幾句閑話,門都沒進便告辭回去了。

當天夜里,我突然被踢門聲驚醒,睜眼便看見韓掌門揪著我衣襟,扔鐵餅似的丟給門外站著的楚修竹,厲聲道︰「去後山,務必護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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