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盤腿坐在地上,斜眼看著身邊潺潺溪水,百無聊賴地抖動著手上鐵鏈,和鐵鏈上的鈴鐺。
掐指算算,我竟已在谷內住了近二十天。在這十幾天里,我面上的腫塊在程錚無微不至的關懷下消去了大半,我的廚藝恢復到了藥王谷時期的高水平,我與十九和忍冬之間的友情日益增長,我和程錚……
唉,壯志未酬啊!
這十幾天內,程錚已洗了五次澡,而我……一次都沒看到。
不是我有心無力,而是革命尚未成功。
我二人之間圍繞洗澡問題展開的斗智斗勇,可謂精彩而又殘酷。
程錚在我手銬上多拴了一只鈴鐺,他洗澡前將我帶至小溪下游,告訴我以什麼樣的節奏搖鈴。若是亂了節奏,或是鈴聲中沒有鐵鏈的混響,他便知道我是使了壞心李代桃僵了。
他一邊說,一邊特地看了一眼十九,又警告似的看一眼我。
少爺您真是料敵于先。
不過他有張良計,我自然也準備了過牆梯。偷窺是個持久戰,往日的失敗都是為了有朝一日的成功,我按照既定計劃屢戰屢敗。
第一次我利用十九替我搖鈴,自己偷偷跑去上游,理所當然地被衣著整齊的程錚抓了個正著。第二次我又再次偷窺未遂,而後第三次第四次我便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第五次我甚至小睡了一覺,引得程錚匆匆趕來抓我,卻發現是狼來了的假警報。
第六次,正是今天,此刻。
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我一邊搖著鈴鐺一邊抻著頭左右查看,確定程錚已經開始沐浴之後,便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放在地上展開。
過得片刻,但聞灌木叢中悉索有聲,卻是十九拎著小爪子偷偷模模與我私會來了。它低頭看看我上供給它的炸油糕,十分滿意地點點頭,而後直起身子,用兩只豆子眼認真地盯著我。
我按照程錚吩咐的節奏搖了兩遍鈴。
十九嚴肅地頷首,低頭先吃了一塊油糕當做定金,這才慷慨地伸出右面前爪遞給我。
我模出自己偷偷做的三節鐵鏈掛在它手上,又小心拆下鈴鐺套在鐵鏈上,完成之後又向它諂媚地做了個揖。
十九半躺在大石上,一爪子愜意地抓著油糕細細品味,另一爪子十分上道地抖了抖。
的確是按照程錚規定的節奏,三淺一……啊不是,三短一長。
我得意地笑︰寵物馴得太聰明也是個麻煩,程錚今天就要為自己的麻煩付出赤-果-果的代價了!
料理好鈴鐺的問題,我便月兌下外衫仔細卷好手腳上的鐵鏈,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向上游模去。
少爺啊少爺,我雖然功夫不及你,但是論心眼,你還是略輸我一籌啊!
顧忌到我家少爺那高到離譜的內力,我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距他七八丈的地方停下,將呼吸裝得急且淺,假裝自己是偶然路過吃草的兔子。
我蹲在原地平靜了一下心神,避開旁逸斜出的野草,慢慢探出腦袋。
這個觀察角度妙極了,程錚正正背對著我站在溪水中央!
我一對兒招子即刻粘在他身上,一邊用視線來來回回地撫模他的果背,一邊用心跳發送摩斯電碼︰我地個親娘四舅老爺,這三角肌!這蝴蝶骨!這小腰身!
這該死的被溪水擋住一半的小翹臀!
想看十八禁的部分……
我捂住胸口蹦跳個不停的小兔子,一雙眼楮仍舊死死盯著他,愈發覺得欲火焚身,氧氣不足。
再這樣堅持至多半柱香的功夫,我大概就要為黨國的事業貢獻出年輕的生命了。
死也值了啊!
我淚流滿面地看著程錚仿佛豹子一樣伸展肌肉,情不自禁吞了一下口水。
然而一吞之後卻陡生變故,程錚突然以掌猛擊水面一躍而起,帶起連天水柱仿佛突降暴雨,模糊了大半景物。我情知不妙,拔腿想跑,卻不妨剛剛轉身便被一件帶著水的衣裳掃中胸口,一股大力裹挾其中向我推來,不過片刻功夫之後卻又陡然收回。
然而卻已經來不及。我被推得平平向後飛出,在空中滑翔了約有一丈有余之後,一頭栽到了水里。
我連嗆兩口冷水,這才找回方向感,從溪水中狼狽站起。待隱約看見站在岸邊的程錚之後,方後知後覺地想到︰靠,原來這才是他的真實水平?
我用濕得精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臉,向著已然匆匆披了一件外衫的程錚怒道︰「偷看你洗澡的只可能是我而已,你使那麼大勁,是想謀害糟糠之妻麼!」詰問完自己先是臉上一紅,心說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惡人先告狀了。
程錚面上也閃過一絲尷尬,片刻道︰「你把十九訓練得太好,我以為你還在下游。」又沉下臉。「我早已警告過你。」
我不由一窒,心說可不就是我咎由自取麼。
不過也算是小小付出大大回報了,起碼我該看的都看到了不是?
思及此頓覺自己賺了,再看向程錚時不由露出幾分心虛,忙垂下目光,這才注意到周圍水面有幾條小魚翻著肚皮飄飄蕩蕩地浮上來,不由面色一苦,抬眼問他︰「這條溪水下頭有人家麼?」
程錚搖頭︰「沒有。」
他話音剛落,又是一條大魚嘩啦一聲反著白肚皮浮了上來,程錚亦循聲望去,但見這一會兒的功夫,水面上已陸陸續續浮上十余條池魚青蛙等水生動物,于是清清嗓子向我道︰「你先上來,以免再殃及池魚。」說罷再也繃不住,低頭莞爾。
我也忍不住大笑,于是也學著他的模樣以掌擊水借力躍起,只是內力不如他雄厚,只堪堪夠上岸邊,未及站穩便腳底一滑。程錚連忙伸手拉我,這一拉,胸前衣襟便敞開了一塊,露出一對形狀漂亮的鎖骨。我一雙色眼當即又粘在他身上,再咕隆一聲吞了口口水。
程錚面上露出些了然神色︰「原來我听到的是這個聲音。」
他收回手,慢條斯理地將衣服整理好,抬頭對上我發愣的視線,似笑非笑地問我︰「還沒看夠?」
我臉上熱得像火,可視線卻始終收不回來︰「那個,你衣服是濕的……」
凸點了啊少爺!
濕身誘惑近在眼前,我哪能把持得住?
他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撿起自己月兌下的衣裳簡單披在身上,又將我用來綁鐵鏈的衣服解下,擰干淨水替我蓋在肩頭,提醒道︰「你身上也是濕的。快些回去換件干淨衣服,將頭發擦干。」
我點點頭,又回頭看一眼水面上漂著的各色生物,再問他︰「雖然沒有人家,會不會有過路的旅人于溪邊取水?——你知道,我都已經立志投靠白道了,再這樣稀里糊涂地犯下人命官司可是冤枉。」
程錚又是一笑︰「溪水一直流淌不絕,而且你身上的毒性不及雙手,這幾日又一直擦我配的藥膏,應該沒什麼要緊。這些倒斃的魚蛙不過是離你太近才不堪毒性,你不必擔心。」又看我一眼,道,「你天性本善,勉強待在魔教必出事端。以後不論出了什麼事,你都不應再回去。」
我隨便嗯了一聲,不自覺扶住他手肘,待反應過來又連忙撤手。
怎麼把之前與他在藥王谷相處時的老毛病拿出來了呢!警惕性變差了啊。
程錚卻好似渾然不覺,只拉著我鐵鏈快速走向木屋,行至半路又順手解救了一邊吃油糕一邊兢兢業業搖鈴的十九同志。
十九似是知道事情敗露,被打斷也不敢揮爪子撒潑,忙忙低著頭竄上程錚肩膀,盤在他肩上動也不敢動。
我不由一笑,也學著它模樣揪住程錚的袖子低著頭︰「相公我錯了……」
程錚不答,只將十九手上的鈴鐺和鐵鏈重新掛回我手上,牽著我走進木屋,遞給我一塊干淨布巾,自己也拿了手巾和衣服走到廳中收拾,將我一人留在臥室。
我匆匆擦干身上,用布巾包住頭發換上干淨衣物,又用帕子去擦手套上的水漬。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程錚敲門問我︰「換好了麼?」
我嗯一聲算作回答,他推門進來走到我身後,解開我頭上布巾,替我慢慢擦拭頭發。
我擦淨手套之後便無事可做,于是低著頭看桌上銅鏡,沖著鏡子悄悄做鬼臉。
腫塊已經消得差不多,只是因為毒功仍需每日排毒,臉上仍舊有些紅腫,然而比之以前卻是好了大半,起碼能夠看清五官的輪廓了。
程錚將我的一縷頭發順回腦後,頓了頓,又伸手撥弄一下,低頭湊向我頸側。
他鼻端呼出的熱氣若有若無地噴在我頸窩,我瑟縮著躲了一下,嬉笑道︰「癢。」
程錚啞聲道︰「不要動。」一邊說,一邊用溫熱的胸膛貼住我後背,一手還握著我頭發,另一手卻繞到我身前,勾住我腰。
我一下子全身緊繃,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與我隔著兩層薄薄衣衫接觸的地方,還有頸邊越來越明顯的熱氣。
我突然覺得胸口酸澀,猶豫片刻,還是問他道︰「你……以為我是誰?」
程錚動作一頓,卻仍舊沒有放開我,鏡中的他緊緊盯著我的側臉,表情嚴肅不似作假︰「念芷。」
我胸口如被重擊,未及細想便用右臂猛然肘擊格開他,左手一揮鐵鏈震斷面前窗欞,提氣跳出窗子,足不沾地地向山谷外發足狂奔。
騙人!
什麼謝如期是特別的!什麼我只認準她一個!到頭來還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玩曖昧不負責!
我邊跑邊哭,耳听得後頭程錚提氣追來,不待他說話便反手使鐵鏈向他打去。
程錚伸手抓住我衣擺,我一擰身子抖開他手,反手扣住他肩膀一路下滑,一腳又趁機踢踢他膝蓋,想要借他本能振臂的動作借力彈開。
程錚反手抓住我,一手按住我另一側肩膀將我推倒在地,合身壓上。
我氣得再次伸腳踹他,程錚挪動身體壓住我下半身,雙手按住我雙臂,沉著臉咬牙道︰「謝如期!你還想裝到什麼時候!」
我嗚嗚大哭︰「混蛋!你現在又知道我是誰了!」一邊說一邊又使了個擒拿手掙開他雙手,不住手地推他。
他再次輕松壓制住我,面上顯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你的功夫是我教的,你當初同我在煙霧中動手時我就知道你是誰了,怎麼會是現在才認出你來?」
「騙人!要是真的你為什麼不認我!」我更覺得委屈,不由用雙臂遮住頭臉嚎啕大哭。
他扳開我手臂,盯住我緩聲道︰「如果我不是早認出你來,我怎麼會將你打暈了帶到這里,而不是干脆點你穴道將你交給向靖聲拷問?」
他表情沉靜︰「如果我不是早認出你來,我怎麼會與你同吃同宿,向你訴說心事,對你的踫觸調侃毫不忌諱?……如期,你當真以為我對每個人都如同對你一樣嗎?」
我含著淚驚訝地看著他,半晌又一皺鼻子,一邊耍賴大哭一邊推他︰「那你還看我演戲!你覺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程錚搖頭,將我打著綹的額發順到頭上︰「當年我們倉促分別,你並不知我心意,誤會我因為愧疚而答應你……也是情有可原。我既知你否認的原因,便該對癥下藥。況且你向來只有嘴上說說的勇氣,若一味緊逼,恐怕使你更加惶恐,卻不如先教你放松警惕,再循那潤物無聲之法,潛移默化。」
他說罷垂眼看我,面色卻也有些不豫︰「你前幾日便已知道我心意,你臉上腫塊也再不是問題,那麼現下你為什麼仍舊隱瞞于我,不告訴我實情?若不是我方才用計逼你,你還想裝到什麼時候去?」
他越說聲音越是沉重,我胸口一疼,又抽抽搭搭地哭道︰「我……我就快要說了麼……女兒家主動本就難為情,你多給我點準備時間行不行啊……」
他一笑,掏出帕子替我擦臉,一雙晶亮的鳳眸望進我眼里︰「只要你願意,我自然也能夠主動的。」
他邊說邊垂眼看著我嘴唇,目光變得深沉︰「如果那日,你沒有那麼快抽身離去的話……」
我急忙捂住嘴,含含糊糊地拒絕道︰「你的熱情我心領了,可我身上還帶著毒呢少爺!謀殺親夫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程錚失笑,握住我手腕輕輕扳開我手,聲音暗啞︰「值得冒險。」
他一邊說,雙唇一邊試探地貼上了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