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趁著麻木不言

作者 ︰ catia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幾個女弟子從被窩里拉出來,梳洗打扮,涂脂抹粉。

我心知大局已定,連忙積極配合組織工作,只差在腦門上貼出大紅標語,上書熱烈歡迎四個大字。

一通拾綴之後,為首那人退後幾步仔細端詳,又取來銅鏡示意我過目,笑道︰「聖女這樣一妝扮,臉上的疤便也看不大出來了,當真是個傾城佳人呢。」

銅鏡里,屬于楚修竹的面龐驚訝地回望著我。

我怔了一怔方笑道︰「姑娘才是化腐朽為神奇。」

這哪是化妝,這絕對是易容啊!

那女弟子嘻嘻一笑,與眾人一起擁著我出屋,轉向藥堂正廳。

東方厲便在正廳等著我。他端詳我片刻,又伸手模模我臉,亦滿意頷首道︰「不錯。」

我退後一步,沖他微微欠身,道︰「多謝教主成全。」

黎魂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怎麼會當真非禮勿聞?看他昨天明知我要去白山城卻不阻攔便可以猜到,東方厲怕是早就打起了差不多的主意。既然他故意放水,我自然也要知情識趣,投桃報李。

就憑他的手段,又怎麼會怕楚修竹那點小心思小算計?同床異夢、口是心非不是問題,先把人留下,再行春風化雨之法。以他的實力、他們往日的情誼,自然要不了多久便可以重獲佳人芳心,共赴溫柔鄉。

我?我不過是被他隨意玩弄的臭蟲一枚,只要他想,再如這次一般將我強捉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些花花腸子,也只有楚修竹會蒙在鼓里。

罷。誰學走路都是從摔跤開始,我又哪敢指望她一出手便是智計通天?慢慢來,她肯留在魔教,便是給東方厲上了個緊箍咒了。

只盼這金箍兒的耳根子不要太軟。

東方厲諷刺地微微揚眉,用一雙漂亮的眼楮似笑非笑地將我望著︰「你不必謝我,咱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我笑道︰「縱是如此,也多謝教主寬宏。」

謝謝你,我謝謝你八輩子祖宗。

他勾勾唇角,從袖中模出個瓷瓶放在桌上︰「這是三個月的解藥。五個月之後,若你還活著,我自會派人將新的解藥帶給你。」

我當即後頸一涼,連忙注目看他神情,只見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眼中卻隱隱透著幾許志在必得的意味,想是已然胸有成竹。

五個月之後,他有什麼安排?

我沉默一會,望著他道︰「教主心懷天下,實乃魔教之福。然而自古情義難兩全,我師姐是如此,教主亦不能例外。」

我輕聲道︰「楚修竹外柔內剛,性格與其母極其肖似,又自幼深受俠義善惡之教誨,心中對大是大非看得極重,為全道義,縱是以身相殉也是使得的。這份信念業已深植她心中十七年,早成參天大樹,任誰也撼動不得。而教主就算再如何天縱英才,也不能騙得她一輩子。……只怕到時教主一統江湖之日,便是她殞命之時。」

東方厲默然不語,片刻後甩手將瓷瓶拋給我︰「一個月後服下。」

我匆忙接住,將其用手帕小心包好揣在懷里,點頭道︰「多謝教主。」

東方厲並不看我,只微微擺手,叫人帶我退下。

眾弟子齊齊應一聲是,再次上前左左右右地將我圍了個嚴實,擁著我快步向洞外走去。

剛邁出洞口,迎面便看見藥何渙和楚修竹站在外頭等我,再遠一些尚站著八名烈堂弟子和兩名昆侖奴,身後地上還放著架不大的步輦,應該便是我待會要乘的交通工具了。

楚修竹上前拉著我手,垂眼沉默半晌,輕聲道︰「定不辱命。」

我听她如此說,突然胸口一酸,但轉瞬間又硬起心腸,點點頭道︰「我走了,若我能活著回中原,便飛鷹傳書給你報平安。」

她勾勾唇角勉強一笑,陪著我走到昆侖奴身旁。

藥何渙從水囊中倒了小半碗藥汁出來,遞給我道︰「麻藥,你那天喝過的。」

我接過來聞了聞,不由有些遲疑。

藥何渙嗤笑一聲︰「你現□上沒有半點內力,不可能不借助藥物便做出脈搏遲緩的樣子。不喝的話,你又怎麼解釋你只是老老實實地被我們送出來?再者說,你警醒著又能如何?你現在連個昆侖奴都打不過。」

我低頭看了看那藥汁,估算了一下劑量,索性捏住鼻子一飲而盡。

藥何渙接過空碗,沖我點頭道︰「保重。」

我亦向二人點了點頭算作告別,轉身坐上步輦,向領頭那人點頭示意。

那人低應一聲,撮唇打了個呼哨,待听到遠處傳來的陣陣回音之後方向昆侖奴示意,一行人就此啟程。

直到下山,我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為什麼要回頭呢?惟願就此不見,才是最為輕松愜意。

麻藥的勁道漸漸上來,我慢慢動彈不得。

這麻藥不像普通迷藥那般使人全身酸軟,而是覺得肌肉僵硬恍若被縛,眼前發花仿佛夢魘。之前我被綁住時尚不覺得,現下吹著北風,我竟愈發感覺眼前虛光一片,看什麼都如墜霧中。

偏偏神智卻還清醒,只是有些微醺時的陶然感,卻完全不影響思考。

我茫茫然看著前方,恍惚間瞥見旁邊林中仿佛有人影晃動,然而始終看不真切。正納罕時,突然覺得下頭一顛,忙收回視線查看,卻見我所乘步輦已被放在地上,前頭擔輿的昆侖奴已然不知去向。

再瞥瞥四周,那八名教眾也理所當然地風緊扯呼了。

喂喂,好歹你們也是魔教人呢,這樣一有風吹草動就腳底抹油,成何體統?

前頭人影仿佛也有些納悶,站在原地晃悠了半晌,又向著遠處打了幾個呼哨,便呼啦一下散開,圍住我做出戒備的模樣。

大概是戒備的模樣。

過得片刻,又是一道人影急速趕來,與其中一道人影並在一處說了幾句什麼之後,便一手按在腰上,一步步向我走來。

他走得並不快,然而每進一步,他在我眼中便清晰幾分,到他距我約有一丈時,我終于看清了他的樣貌。

是尉遲翎。

我大睜雙眼看著他,一時間百感交集,竟不由自主地怔怔落下淚來。

尉遲翎一愣,按在腰上的那只手也松了,他幾步趕到我面前急切喚我︰「楚姑娘!」

我心中一松,愈發欣慰地看著他,眼淚嗒嗒掉個不住。

向靖聲當真選錯了人。

他又慌忙伸手切我脈搏,一探之下又是大駭,猶豫問道︰「你……你的……」

我垂目不語,眼淚流得更凶。

他立即麻了爪,一雙手抬起又放下,片刻後終于拿定主意,向我低聲道了一句「得罪」,便攬著我肩膀將我打橫抱起,飛速縱入林中。

先前的幾道人影散做北斗之勢,拱衛在他周圍。

林子後頭早背著車和馬匹,車夫見我們來了,立即打馬驅車。

尉遲翎饒是抱著我,速度仍是飛快。他單足在馬上輕點,再次借力躍起,越過車廂時騰出右手來搭住車頂一翻一帶,我們二人便就此鑽進車中。

他將我小心靠著廂壁放下,為我擺正姿勢,關切地問︰「楚姑娘,你可能說話?」

我看著他,微微動了動眼珠。

尉遲翎一嘆,又柔聲安慰我道︰「楚姑娘莫怕,咱們此次前來接應的人不少,向三公子的計劃也可說是滴水不漏,咱們齊心協力,定能保得楚姑娘平安回去!」

我緩緩眨了一下眼楮。

尉遲翎局促一笑,從懷中掏出帕子為我小心拭淚。

也不知我臉上究竟是敷了什麼神奇的防水粉底,我哭了半天,帕子上竟只擦下稍許殘粉,妝容應該是半點沒花。

尉遲翎卻一愣,他僵了片刻,輕輕用指月復撫模我臉上因為水蛭而留下的點點疤痕。

我微微垂下眼楮,做出黯然的表情。

他突然抓住我手,聲音暗啞地不住安慰︰「你……你莫要再怕,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顛顛倒倒地安慰我幾句,似也知道自己僭越,忙收回手默然而坐。半晌,又看向我懇切道︰「你在魔教定是受了不少苦……我……我此時說這話,似是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但……楚姑娘在我心中始終皎如日月,我只想要楚姑娘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麼,我敬你重你之心始終不變。只要你需要,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微帶驚嚇地看著他。

少俠您進步不少啊?當年你看見我那一雙跟她相似的眼楮還面紅耳赤呢,現在就已經進化到當面挖兄弟牆角了?

尉遲翎被我看得更加窘迫,然而卻毫不退縮,片刻又道︰「我句句皆是真心,卻並沒有別的什麼企圖,只希望楚姑娘能夠平安快活,我便也快活了。」

我輕輕眨了兩下眼楮,表示自己心里有點亂。

你妹的,萬人迷也不是什麼輕松的差事啊。

幸虧我現在不用說話。

他體貼地轉了話題︰「少陽兄也來了。他在前頭接應,若一切順利,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與他們會合。」

我再眨一下眼楮,表示明白。

車轔轔馬蕭蕭,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听得外頭嘯聲隱隱,似有出聲相邀之意。

尉遲翎側耳傾听半晌,也搭著簾子探頭出去提氣相合,片刻後轉回來,再次道一聲得罪,抱著我探出馬車,雙足在車轅上一點,只瞬間的功夫便跳到了與我們交錯而過的一輛馬車上。與此同時,原先馬車上的另兩人也跳到了我們適才乘的那輛上。換過的兩人身量分別與我倆差不多,卻是有讓人無法從車轅上看出重量變化的考量。

尉遲翎抱著我卻不放下,過了一會,又與一輛馬車交錯而過,這次他卻只帶著我在車上跳了一跳,沒有換車。

接下來卻又是連換兩輛,而後再與一輛車交錯而過。如是再三,終于在一輛滿是油漆味的鏢車上將我放下,再道一聲得罪,用布帕遮住我眼楮,自己匆匆換了一套鏢師的衣服,又貼了一把絡腮胡子在臉上,偽裝成了個形容粗獷的小老頭。

我暗暗點頭,心道這大概也是向靖聲的布置了︰鏢局之中不乏武林高手,若是鏢銀數額巨大,隨行跟三五個高手並不稀奇,其中再摻雜幾個當地鏢局的武師,管保叫人看不出破綻。而且這車上油漆味和為其掩飾的香料味甚濃,縱是我身上被人下了什麼追蹤的藥物,此舉也必定能夠混淆視听,為我們爭取時間。

只是苦了向靖聲,身受重傷還要為了即將不屬于自己的未婚妻嘔心瀝血。若他幾天後知道自己費盡心思只救了個贗品回去,不知會不會像周都督那樣,直接被氣死了?

……堂堂武林盟主,應該不會這麼經不住打擊?

我不由心虛,連忙在心中真心實意地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尉遲翎靠在車廂邊上向外查看一番,向我低聲道︰「楚姑娘別怕,再有一兩個時辰的路程就出了魔教的地界了。到時他們鞭長莫及,再想做什麼都是晚了。」

我仍只是用眨眼回答他。

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頭突然有人輕叩車壁,一個男人的聲音低聲問︰「平安無事?」

尉遲翎接道︰「天下太平。」又低聲匯報,「楚姑娘中了麻藥,一時半會動彈不得,內功也……」說著似是覺得不好開口,索性將車簾掀開一角,自己側身閃了出去,將另一人讓了進來。

三年不見,李少陽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是又壯了許多,眉眼堅毅,面容平和。

好在我早知他也來接應,又是從小就看熟了兩人相處的模式,因此揣測琢磨一番,便也知道該如何應對。

我飛速抬眼看他一眼,便又垂下眼楮,不敢與他視線交匯。

李少陽幫我切了切脈,片刻後放開我手,輕嘆一聲。

我眼楮垂得更低。

半晌,他開口道︰「都過去了,我們回家。」說著抬手揉揉我發頂,寵溺的意味甚濃。

我又看他一眼,眼中再次有淚光凝聚。

這次卻是硬擠的。

我用眼神表達感動之意,心中卻盡是感傷︰這飆演技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看我如此,又是無聲嘆氣,伸手將我攬在懷里,仿佛小孩一樣輕輕拍撫,卻是再沒說什麼。

我勉力將他當成向大哥,拼命找親近之感,過得半晌才算勉強進入狀態,在他肩頭真正放松下來,心跳平穩,呼吸悠長。

他沉聲安慰︰「別怕,一切有我。」

我不由在幻想中撇了撇嘴。

媽的,誰特麼對我說過這種話啊?

真是不平衡。

我一邊在心中喋喋不休毫無目的地謾罵,一邊繼續放緩呼吸,做出昏昏欲睡的模樣。

李少陽又拍了一會,才將我輕手輕腳放下,將一件衣裳蓋在我身上,為我仔細理順碎發,又切了一遍脈,這才撤開手,不知做什麼去了。

我終于偷得片刻清閑,心中卻是愁苦不已。

原本打算到了中原之後便想方設法月兌身,如今要是照這個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的尿性繼續表白下去,我怕是過不了今晚就要露餡!

媽的,你們少說幾句,是能憋死還是憋瘋?

我不由輕輕皺眉,冷不防李少陽伸手過來,在我眉心輕輕揉按。

得虧麻藥控制了我瑟縮避開的本能反應。

我竟有些同情起楚修竹來了︰才拒虎豹又迎豺狼,這哪是人過的日子!

正糾結著,突听到外頭大喝一聲︰「揚名鏢局,九州揚名!」

是鏢局的切口,有人來犯?

李少陽當即抽手戒備,我也慌忙睜眼,驚疑不定地將他望著。

他沖我輕輕搖頭,一手按在腰間軟劍上,袍袖無風自動。

外頭無人應聲,片刻後,竟有刀劍相擊之聲傳來!

一名鏢師沉聲笑道︰「朋友看著臉生,可是新來乍到不知規矩?咱們今天不打不相識,朋友留個萬兒,揚名鏢局日後定當登門拜訪!」

來人還是不答,兵刃交擊聲愈發密集,馬車緩行一段後,終于無奈停下。

李少陽似是有心出去襄助,但猶豫片刻,卻是將我擋在身後,拔出軟劍對準車簾,沉聲屏氣,全神戒備。

突然,他一把將我按在地上,只听得頭上格拉一聲,車頂竟被人齊刷刷砍去,露出蔚藍的一片天,和被血污沾染、帶著麻木神情的兩張臉來。

是魔教烈堂。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被強拉著看了《雨果》,所以晚了些,俺這邊已經是半夜1點40了,俺不行了,先更上睡覺去……

本章如期的內心大概是這樣的

喵了個咪的,還讓不讓人中個麻藥了??

多謝jipo3344515童鞋投擲的霸王票,麼麼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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