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楚漢坐在黃包車上,悠然地點著一根煙,一口濃濃的煙霧化作一個個圈圈,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嘴里冒了出來,在空間消失,兩只眼楮卻不停地觀察周邊的人和物。
「楚漢,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天生就是一個干特工的料。」
「老板——」
戴老板一招手,阻止了楚漢的話,他習慣地用手帕在鼻子人中處輕輕的擦拭著。「你這雙眼楮很特別,智慧,機警,敏捷,總之,你具備了一個特工應有的素質。我早年就說過,軍統是優秀的,進不了軍統的人,說明他不優秀。」
「長官,馬斯南路到了,你要上哪里?」車夫的話打斷了楚漢的回憶。
「哦,師父,你知道馬斯南路和馬良路交叉的地方,有一家叫紅霞雜貨店的嗎?」
「這雜貨店倒沒有听說過。馬良路就在前面。」
車夫觀望著兩邊的店招牌。「長官,你記性真好,就這兒,你看。」
雜貨鋪的門是關著的,冷冷清清,一排醬紅色的木排門上,斑斑點點,油漆月兌落的現象嚴重,看上去,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楚漢下車以後向鄰居打听。
「大媽,這家雜貨鋪沒開門啊。」
「老板和老板娘都死了。」
「死了?怎麼回事?」
「大媽看看楚漢的一身打扮,欲說又止。」
楚漢意識到自己這身軍裝,讓大媽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大媽,我是從外地來的,受戰友之托,來看看他的雙親,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兩位老人是怎麼死的嗎?」
大媽愛理不理地回答︰「是叫特務抓去打死的。」
「大媽,是這樣的,我的這位戰友好多年沒回來了,一直擔心他的爹娘,又沒有機會回來探望,這不,我正好出差路過上海,順便替他來看看。你可以告訴我原由嗎,沒關系的,有什麼你盡管說。這樣,我回去也可以跟我的戰友說個明白啊。」
「幾個月前,突然來了一幫特務,說是這家雜貨鋪是*的聯絡站,老兩口冤枉啊,被抓之後,活生生被特務給打死了。」
「那這家雜貨鋪後來就沒人來打理過?」
「*的聯絡站,誰敢啊,這可是要殺頭的。」
「謝謝大媽,我回去,也可以給戰友一個交代了。」
楚漢望著招牌,他心里很清楚這會兒自己臉上的表情,他倒退著步,上了黃包車。
「長官,這會兒想去哪里。」
「我的事辦完了,下面就交給你了,好吃的,好喝的,哪里熱鬧好玩,咱就去哪兒。」
「把好。長官,你坐好了。」
楚漢的目光遲遲不肯離開紅霞雜貨鋪,一直回頭望著,似乎有無限的悲情朝他涌來,他默默地向紅霞雜貨鋪行了一個注目禮。
「長官,我們去霞飛路。霞飛路原來是法租界,各種西方流行的建築都擁擠在這條著名的馬路上,街道上彌漫著濃濃的歐陸風情,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把那里染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小世界,極具法國城市的浪漫特點。」
「看來你真不愧是個老上海啊。」
「你不是想喝咖啡嗎,那里原來有家叫特卡琴科兄弟咖啡餐廳,很有名的。不過現在改名叫阿爾卡扎爾咖啡餐廳,它不僅是上海開設最早的花園餐廳之一,規模更居法租界之首,僅一個花園,即可置咖啡桌百余張。」
楚漢選擇了一個靠窗可以觀街上風景的位子坐了下來。
「先生,你要的咖啡,請慢用。」
車夫關長生坐在黃包車的踏腳板上,透過明亮的玻璃窗,遠遠觀望著楚漢的表情。他覺得,這位軍官的眼楮里有種很特別的東西,自己也說不出來,他看人看物的時候,似乎就有一中直入你骨子的感覺,看個透徹,讓人感到心里有點涼颼颼的。
「老板。」
「長生,什麼情況。」
「他先去了馬斯南路和馬良路的一個叫紅霞雜貨鋪,鋪子沒開張,看上去好像關了很久時間。」
「紅霞雜貨鋪?」江來生的頭腦里一陣緊密的思索,「他去那里干嘛?」
「不知道,臨走的時候,他的表情怪怪的,還有點依依不舍的樣子,看來,他和這家雜貨鋪一定有什麼關系。」
「他說什麼沒有?」
「他只說,是受他一位戰友之托,照他的說法,這家雜貨鋪是他那位戰友的家。」
「戰友的家?紅霞雜貨鋪?對了,我想起來了,幾個月前,我看到市委的一份情況通報,通報上說,原新四軍江南指揮部在上海的聯絡站被破壞,兩位老地下黨不屈敵人的拷打而死,對,聯絡站就叫紅霞雜貨鋪,紅霞雜貨鋪是新四軍的聯絡站,他去那里干什麼?」
「這個人很警覺,身著國民黨上校軍服,卻也不放過周圍的一切人和物,在咖啡廳喝咖啡時,也是臨窗而坐,我看他的兩只眼楮就沒有離開過街面,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足足有個把鐘頭,心事重重的樣子。從咖啡廳出來,就去了城隍廟,也只是東看看,西望望,什麼也沒買,拉著我給他介紹小吃,你猜怎麼著,他盡然要了三分南翔小籠。」
「全吃了?」
「沒有,他只吃了兩三個。」
「關師傅,你說這南翔小籠真的那麼好吃嗎?」
「那當然了,特色小吃,上海的特點嗎,一口咬下去,滿嘴的湯油,那個味道才叫美啊。」
「那好,關師傅,一起坐下吃一口。」
「不,不行,長官。」
「你又拉車,又當向導,辛苦你了,再說這麼美味的東西,一個人傻坐著吃,多乏味啊,就算你陪我吃。小二,來,上三份南翔小籠。」
楚漢把一份南翔小籠放在桌子的另一邊,拿了雙筷子放上。
對面而坐的關長生覺得這位軍官此時特別柔情,古怪。
「來,關師傅,我們吃。」說著,楚漢夾起一個小籠包,放進嘴里一咬,湯汁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真不錯。」他的目光停留在邊上的空位上。
「長官,你這是……」
「哦,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帶他來吃小籠包的,可他來不了,就算我還他一個願。」
「老板,我覺得,他是在緬懷一個人,這個人是他的戰友,還是他的親人,這就不知道了。」
「這麼看來,他是來過上海的,並非張一彪電話里說的他對上海人生地不熟,後來呢?」
「再後來。」
「關師傅,你把這些都打包帶回去,讓孩子們也嘗嘗。」楚漢看到還在發楞的關長生,接著說︰「關師傅,我在上海也沒有認識的人,你是我在上海說話最多的人,今後,說不定,還少麻煩不了你啊,帶回去,沒關系的。浪費了多可惜啊。」
「謝謝長官,你是我見到的最心善的長官。」
「對了,他明天還要包車,說是包三天,讓我明早還去保密局門口接他。老板,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一個上校軍官,又是南京來的特派員,放著汽車不坐,包個黃包車,還沒有人跟隨,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有車不坐,也不要隨從,只能一個解釋,初來乍到,他不想讓自己跟誰親,跟誰疏的把柄落在別人手里。看來,這個人城府很深,藏而不露,長生,既然他喜歡跟你聊,你就跟他好好聊聊,不要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楚漢回到站里,直接進了辦公室,剛剛坐下。
「報告——」
「進來——」
「特派員,你要的資料檔案都給你找來了,就在你桌上。」
「謝謝,少尉秘書。」
「特派員,站長在等你。」
「哦,我知道了。哎,少尉秘書,這不是已經下班了嗎,你怎麼還沒走啊。」
「是站長讓我在這等你回來。」
「是這樣啊,好,你下班。路上自己當心。」
「是——謝謝特派員的關心。」秘書行禮後離開楚漢的辦公室。
楚漢翻閱了一下桌上的資料,往包里一塞,夾起包走出了辦公室。
孫民居站在窗前,看到楚漢進了大門,卻不見他來辦公室,這會兒,他又看到楚漢拿著包,走出了大院門。他感到一種恐慌,內心的恐慌,自從戴笠死後,心里一直有這種恐懼感,種種跡象表明,他不是毛人鳳所喜歡的人。他猜測,這個一個神秘的特派員,就是沖著自己來的,這不,就是一個請都請不動的活佛爺。他不敢想下去。
孫居民轉身打開保險櫃,從里面拿出一個印有「絕密」字樣的文件袋,放進自己的手提包里,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