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加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但是我並沒有時間休息,停泊在港口的前往不列顛島的商船會在七點鐘之前離港,所以我必須馬上上船。
為了節省時間,我命令隊伍繞開市區,沿著城垣前往港口。
加萊雖然是一個港口城市,可它卻顛覆了我印象中的港口形象。
沒有船,沒有造船廠,沒有因貿易繁榮的鬧市,沒有從海外抵達的豐富商品,甚至連路上見到的居民都沒有一個像是水手。
加萊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座軍事堡壘。高大的城牆和與城牆連在一起的碉堡,還有那些在城牆之上或是城門旁執勤的士兵們。加萊這座城市,唯一能夠和「港口」一詞相貼切的便是那在城市北部,遠離居民區數百米而獨自存在的建築簡陋的一座三十米寬的碼頭,以及停靠在那里的一艘懸掛著荷蘭國旗的船。
我走下馬車,望著周圍的蕭條之景,情不自禁地感嘆道︰「這里還真是簡陋。」
「是貧窮嗎?殿下。」德?博蒙小姐問道。自從之前的阻止事件發生後,她便成為了我近身的第一人。她時刻都保證在我身邊,特別是當我周圍有其他的人的時候。
「是的。」我說道,「原本以為會繁華一些的。」
「那是馬賽和勒阿佛爾,殿下。」
「那邊不同嗎?它們不都是港口嗎?」
「當然不同。馬賽是南部第一大港口,也是法蘭西最大的貿易港,它是法蘭西與亞平寧半島和東地中海的貿易樞紐。亞平寧半島和東地中海的商人們從馬賽進入法蘭西,然後在那里將貨物出售給來自巴黎和其他城市的商人。而勒阿弗爾是塞納河的出海口,它可以說是巴黎的外港。供應給巴黎的市民和凡爾賽貴族的貨物都從那兒進入法蘭西。」
「也就是說,那邊是貿易中心,所以很富裕?」
「也可以這麼說,但是僅僅是表面上的富裕。因為有高昂的關稅,所以普通人根本無法經商,而且因為關稅的原因,許多在外國價格低廉的商品都變得很貴,而這些商品都是普通人市場所需要的,因此平民們的日常開支便越加的高。現在,不僅僅是內陸地區的人民只能維持在吃飽肚子的情況下,就算是沿海的馬賽和勒阿弗爾,窮人也很多。」
作為未來國王的必修課之一,我的家庭教師們也曾經透露了一些關于法蘭西現有政策的問題。法蘭西施行的仍然是一種重農政策,對商業采取打壓的態度。無論是各地通往巴黎的道路,還是沿海各個港口的海關,都會對貨物征收高昂的關稅。也因此,法蘭西雖然同時臨著大西洋、北海、地中海,可是海外貿易的財政收入還沒有區區荷蘭的多。
我問道︰「因為關稅,所以經商的人不多,從事海外貿易的人也不多,所以港口城市才會變得蕭條,是嗎?」
「也可以說是!」只听德?博蒙小姐模稜兩可的說了一句,然後立即又改口說道,「不過加萊的蕭條是有原因的。自百年戰爭一來,加萊就是英法兩國的交戰前線。因此,加萊便被改造成了帶有港口的城堡。高大的城堡雖然保護了城市,但也限制了貿易發展。」
德?博蒙小姐雖是說了另一個導致加萊如此蕭條的原因,但是,我卻不以為然。地理位置因素或許是一個影響社會經濟的重要原因,可是卻並非致命的。
我想到了一百年後發生在美洲大陸的經濟奇跡。集中在新英格蘭的美國人,在獲得了西部的土地後,紛紛向西遷徙,然後,在渺無人煙的中部大平原上,建立起了一個又一個農場、城鎮。這場美國的西部大開發,使得成千上萬的荒地得到開墾,並且也間接確立了日後美國的工農商金強國的地位。
可見的若是有一個相對自由、寬松的環境,地理位置的不利也可以抵消。
雖然只是匆匆路過加萊,但在這座我離開前來到的最後一座法蘭西城市的所見,卻給了我很深的震撼。
龍騎兵按照預定的程序只能送我到碼頭,我只和大亨利父子、圖倫子爵父子以及貝克里夫人、米雅、安娜、德?博蒙小姐上了荷蘭的商船。
這艘懸掛著荷蘭國旗的商船,一離開法蘭西港口,便換上了大不列顛國旗,這原本便是大不列顛王國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一次掩飾,這實際上是一艘全部由英格蘭人構成的船只。
到了這艘船上,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我的英語能力。
雖然說我的課程目錄上也有英語課,但我原本便在語言方面沒什麼天賦,即使是將心力都放在法語上,現在我也只能算勉強掌握法語。
我的法語都只能算是勉強掌握,英語這一門與我兩世都距離甚遠的語言,我又怎麼可能會懂。我現在只能感慨這門語言居然成為了我兩世的仇人。
我發現,我在這艘船上已經成為了聾子和啞巴。他們听不懂我的話,我也听不懂他們的話。所幸還有大亨利和德?博蒙小姐懂得英語,我才能夠安心下來。
晚上七點出發,然後在第二天將近黎明的時候,我們到達了不列顛島,但是,船並沒有立即駛入泰晤士河,而是在泰晤士河的入海口附近停泊了下來。
我因為暈船而無法入睡,這反而令我知道了船的特殊情況。
我問了跟在我左右,也是一夜未眠的德?博蒙小姐。她也不是很清楚,于是便去問了船長,結果卻得到了「英國法律規定在太陽升起之前船只不得駛入泰晤士河」的回答。而事實上,德?博蒙小姐告訴我,英國法律中並沒有這條法律,相反,因為倫敦市場上的商品大部分依賴海運輸入,因此英國還鼓勵船只在天亮之前入港,以此保證倫敦的商店和市場的貨物供應。
這艘船是英國的,水手全部是英國人,而我是與英國有著深仇大恨的法國的王族。我根本不用細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這些英國人並不滿足于在戰場上戰勝法國,還準備在這里捉弄一下法國的王族我。然而,對此我卻也只能在心中干憤怒,在別人的地盤我又能夠做什麼,我甚至都不能發怒,因為我一表現出憤怒,便可以說是輸了,他們這麼做無法便是要讓我發怒。
就這樣,在英國水手的捉弄下,我來到了英國。
太陽升起後,船開始再度航行。
船慢慢駛入泰晤士河。
看到河岸兩旁的磚石結構的房鱗次櫛比的有序排列著,看到停靠在兩岸碼頭旁的各類型船只,看到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我有一種鄉下佬入城的感覺,這里與法蘭西完全不一樣。同樣為港口,加萊簡直就是一座規模較大一點的赤貧農村。
不過,一直到船停靠在岸邊的時,我都沒有看見河面上有什麼橋影,特別是沒有看到未來倫敦的地標倫敦塔橋。或許這座橋頗有古風的橋還沒有建造起來。
下船的地方是一座還在建造的碼頭,因此並沒有什麼人。
我和我的人下了船,並上了等候在碼頭旁的馬車。
馬車一開始插著鳶尾花的旗幟,但當我們上車後,最後一個上車的德?博蒙小姐卻將這面旗幟拔了下來。
面對我疑惑的目光,她只是答了一句︰「這里倫敦,他們恨法國人。」
我這時還沒有對她的這句話有什麼直接體會,只是覺得她十分謹慎。但是,當馬車進入倫敦市區後,我體會到了倫敦市民的恨意。
「去死!法蘭西人。」
「滾出去,戰敗者!」
辱罵聲、倒彩聲,還有無數的瓜果蔬菜雞蛋,這就是英國人給我這個法蘭西王子舉辦的歡迎會。
「英國人果然很激動,但是,我不明白他們是怎麼知道這輛車載著法蘭西人?」我疑惑問道,「鳶尾花旗明明已經摘下來了。」
事實上不只是鳶尾花旗摘了下來。早在船上的時候,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就將身上帶有法蘭西風格的衣服換成了倫敦上流社會流行的服裝。
只听到時刻警覺地觀察著窗外,緊緊握著劍的德?博蒙小姐說道︰「可能是這倆馬車的原因。這輛車是上一任駐大不列顛王國大使的東西,倫敦人可能已經對它很熟了。」
我明白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代的馬車雖然都是大同小異,但是在外觀上也是有著不同的花紋。普通的馬車並沒有什麼裝飾的花紋,但是身份越是有來頭的人的馬車,外觀上面便越是與眾不同。
我想我所乘坐的馬車可能就是因為這種原因而被人認了出來。
當然,我認為倫敦市民可能也並不是針對我才如此不友好,他們肯定不知道馬車上坐著的人是我,如果他們知道了,恐怕會做得更加過激。
不過,無論如何我也算是感受到了市民階級對法蘭西的敵視。我全身上下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我似乎是聞到了濃烈的火藥味,我似乎感覺到了身處于無數把寶劍的圍攻之下。我意識到,我可能會在倫敦度過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