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睜開眼楮恢復意識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在一間有著壁爐的溫暖的房間中。不過,這間房間僅僅是溫暖罷了。它那黑灰色的牆壁和簡易得都有些腐爛的木質家具告訴我,這並不是我在凡爾賽宮和楓丹白露宮舒服的套間。
這里是加萊的一座旅館。一個自稱為醫生的人如此告訴我。在我看來,這個醫生是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騙子,他為了給我退燒,居然在我虛弱的時候還給我放血。原本便因為發燒而難以保持正常意識的我,這一放學便更是頭暈眼花,結果,小小的著涼、感冒卻拖了一個月才好了過來,而且還是因為老神棍巴斯特教授來到之後阻止了放學的治療方法。
「她被換上了女裝,如同睡美人一般躺在鋪滿鮮花的棺材中。棺材由她的弟弟迪昂親自關上,接著,再由包括迪昂在內的四個人將之抬到事先挖好的墓穴中。棺材放好之後,周圍的龍騎兵們集體向天鳴槍,同時,填土工開始將土填下。」
老神棍巴斯特教授用著莊重的語氣向我講述了德?博蒙小姐簡單而肅穆的葬禮。她享受了如同軍人一般的葬禮,主持葬禮的牧師是當地教會的修士,龍騎兵是之前送我到加萊而後便駐留于此的貝克里伯爵的小隊。
但願德?博蒙小姐能夠得到安息。
我的身體日漸恢復,但是還不能遠行,老神棍巴斯特教授則很快便返回巴黎了。他並沒有具體告訴我如此匆忙的原因,只是說有一個緊急病人。我也沒有多想。
二月份的第一周周末,迪昂帶著四個人來到了我的面前大亨利、圖倫子爵、米雅和安娜。
一番繁文縟節之後,大亨利先是開口詢問道︰「殿下,听說您病了,身體好些了嗎?」
「我沒有事了。」我開朗地笑著回答道。
我雖然自覺已經沒有事了,但是大病初愈後的臉色卻並不好,因此仍然被人誤解。我一開始還解釋,但後來也就放棄了,和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有關醫療的常識,那我就必須有耶穌受難的覺悟。只不過耶穌是被他人釘上十字架,我可能是自己將自己釘上十字架。
我為了防止他們繼續詢問我的所謂病情,于是馬上開口問道︰「對了,後來你們怎麼樣了,那些人將你們怎麼樣了?」
只見大亨利和圖倫子爵對視一笑,接著便听大亨利講道︰「我們逃過了他們。他們中的幾個被我們打傷了,然後我們就趁著夜色躲入了港口附近的小巷中,一直到後半夜才駕馬車返回大使館。」
「看來你們是有驚無險!」想起德?博蒙小姐因為此事而丟了性命,我的心便再次難過起來。
這時,只听圖倫子爵慶幸地說道︰「哦殿下,當時還好您先走了,如果被他們抓住的話就糟糕了。他們不是正規軍,也不是海關搜查員,而是一群民兵。」
「民兵?民兵在港口?」我疑惑問道。
「是的,殿下!」大亨利向我解釋道,「因為結冰,所以有很多水手滯留港口。」
「他們是海盜。」我糾正道。我現在對不列顛和不列顛人沒有任何好感,所以能夠用貶義詞來描述的就盡量用貶義詞。
「是的,他們是海盜。他們待在倫敦,擾亂了港口附近的幾個居住區的治安,于是那些居民便拿起武器,組成了民兵治安隊。」
「倫敦的市民對法國人不是很友好,所以我如果落入他們手中,恐怕會受到想象不到的侮辱。」我分析之後,順勢問,「是嗎?」
「是的,殿下。」大亨利點了點頭回答。
沒有想到德?博蒙小姐居然是死在了烏合之眾手中。那支民兵至少也有十個人,結果聯起手來也沒能抓住大亨利和圖倫子爵,由此可見這支部隊的戰斗力是何其弱。我為德?博蒙小姐嘆息,亦為她感到不滿。
大亨利和圖倫子爵兩人沒有什麼事了,便告退了,現在只剩下了米雅和安娜。我很好奇為什麼貝克里夫人不在,只是之前有其他人在不方便問,所以趁著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幾個,我便問道︰「對了,貝克里夫人呢?她在什麼地方?」
這一個多月來,我切實明白了沒有貝克里夫人在身旁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迪昂從加萊請來的農家女笨手笨腳的,根本無法令我滿意。
可是,她們並不是用話語回答我,回答我的是眼淚。她們突然抽泣起來。
「怎麼了?」我驚慌了,我忽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我意識到貝克里夫可能出了什麼事。
我急忙說道︰「你們不要哭啊!有什麼事告訴我啊!」
她們越是哭,我的心反而越亂。她們還不如先停一下,將話說明白了再哭。
或許米雅因為年齡大,所以比安娜有著更好的自控力。她的哭聲止了止,抽抽嗒嗒地說道︰「貝克里夫人已經……已經過世了。」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心跳一下子停止了,雙眼似乎在一瞬間出現了眩暈感。我抬起左手捂著額頭,另一只手按著床墊維持身子的坐躺姿勢。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但還在可控範圍。我的心忽而涼忽而痛,我很難受。
貝克里夫人過世比德?博蒙小姐犧牲對我的打擊更大。貝克里夫人從我一出生在這個世上時便照顧我,現在算起來也已經快十年了。可是,最後卻因為我的原因,而客死異鄉。
如果我當時听從勸告不去倫敦的話,她也不會因為倫敦異常的氣候而染上風濕。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在這個時代染上風濕這樣的病癥,那就只能看運氣了。她顯然沒有能夠熬過倫敦的冬天。
我的眼楮酸酸的,我意識到了我可能會發生什麼,但是我不願意被人看見我脆弱的一面。
我強忍住悲痛,用著正常的語調對米雅和安娜命令道︰「你們先出去。」
只見她們兩人用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我隨即手伸手揮了揮,她們這才相繼走了出去。
門「 當」一關,我眼眶中的眼淚便無法控制的流了出來。只是,雖然悲傷更甚,可是眼淚卻並沒有德?博蒙小姐死時的多,也沒有哭出聲來。我是在沉默中抒發了悲傷。
晚餐我沒有吃,也吃不下。我早早就關燈就寢了,但我並沒有睡著。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貝克里夫人的音容笑貌仍然殘留在記憶中,我一點一點地發掘著記憶,試圖想起她的點滴。但是最後,我卻發現,這一切除了徒增悲傷外,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吱」的一聲,我意識到這是老舊的木門被慢慢推開了。
「誰?」我半坐起身問道。
「是我,」是米雅的聲音,「米雅。」
黑暗中,只見一個人影走到了床邊,借著床頂上氣窗中透進的月光,我看到了她的臉,確實是米雅。
「怎麼了?」我將枕頭墊在後背,坐穩後問道,「是有什麼事嗎?」
我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這個時候的米雅應該和大亨利在一起才對,她忽然來到我面前,必然有什麼重要的事。
「是的,殿下。」米雅站在我的床邊,她急促的聲音和不斷小步抖動的腳步都透露著她心中有事。
她焦急地說道︰「事實上,貝克里夫人臨終的時候,有話讓我告訴您。」
「貝克里夫人的遺言?」我愣了愣,為了確認而問道,「夫人真的有遺言嗎?」
「是的。」她激動地幾乎快流下眼淚了,她急促地喘著氣說道,「那天早上,夫人自知不好了,所以對我說了一些話,並讓我轉告給您,沒想到……沒想到那天下午就……」
她可能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所以哭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來,米雅也是很早就在我身邊了。她剛來的時候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完全是貝克里夫人教會了她侍女應該做的事。而且,和她同時期的侍女們都已經離開。她雖然很怕嚴厲的貝克里夫人,但同時也對貝克里夫人有著很深的感情。
我雖然急于知道貝克里夫人的遺言,可是又不忍心在米雅正悲傷的時候強行命令她說,于是便等待著她。
她慢慢由痛哭變為了抽泣。她抽抽嗒嗒地說道︰「夫人說‘她對不起殿下,辜負了殿下的信任’。她說……說‘請殿下……請殿下小心,即使是身邊的人也不能給予完全的信任’。她還說……還說‘她做了許多錯事,即使上帝寬恕了她,她自己也……也不會原諒自己。如果她死了,請殿下不要為她傷心、難過’。她還請求說‘希望殿下能夠在日後原諒她所做的所有錯事,希望殿下不要因此遷怒于她的兒子和兩個女兒’。」
「就……就這些?」我疑惑地問道。
她點了點頭,輕哼了一聲「嗯」。
我疑惑了,這一切不清不楚的,令我根本不能理解。
她做錯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我不明白,但是,我還是將這些話記在了心中。
雖然不知不解,但這些話畢竟是貝克里夫人對我說的最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