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里伯爵在門外被攔了下來,而我則被帶了進去。
我一進入房間,第一眼見到的居然是我的那兩個弟弟普羅旺斯伯爵和阿圖瓦伯爵,他們正乖乖地站在正坐在小圓桌旁椅子上的父親的身邊,但是,他們兩人卻是神情各有不同。普羅旺斯伯爵臉上露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似乎在期待著什麼。阿圖瓦伯爵臉上卻露著愧疚之色,眼眸下垂,似乎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我從他們兩人臉上明白了被叫來這里的原因。普羅旺斯伯爵一定是對我把他擊倒懷恨在心,所以來告狀了,他期待著我被父親訓斥。而阿圖瓦伯爵可能是被普羅旺斯伯爵強拉來當證人,說了很多不利于我的事實所以才有些愧疚。
我慢慢地走到了小圓桌前,站在父親和兩位弟弟的正對面。
我的父親一臉嚴肅,目光平視。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我,令我渾身不舒服。
我往肚子里吞了口口水,強忍著不適行了一個鞠躬禮。
「你終于來了。」父親用著深沉的嗓音,語速緩慢地說道,「我找了你快半個小時你才來到,你去了哪里?」
我的兩個弟弟正在他身邊,他還問我去了哪里,顯然是別有用心。我實話實說道︰「在蓬帕杜夫人……」
「乓」的一聲悶響響起。
我話還沒有說完,他便抬手在小圓桌上拍了一下。他下手極狠,令圓桌居然不停地抖動了起來。
「那個女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他怒斥道,「沒有想到你真的不顧性命了。」
他從椅子上竄起,伸手指著我問道︰「難道你不知道那個女人得的是肺結核嗎?不知道這種病會傳染嗎?」
他看起來十分憤怒。
他看了看左右,隨後一把將左手邊的阿圖瓦伯爵拉到了右邊,接著兩只手推著普羅旺斯伯爵和阿圖瓦伯爵兩人往側面的隔門走去。他把我的兩個弟弟推入了另一間房間。
「德?彭特先生……德?彭特先生……」他連連喊著他的侍從的名字,直到這位德?彭特先生進來。
「什麼事,殿下?」德?彭特先生站在我身旁,恭敬地問我的父親。
「他剛剛去了蓬帕杜夫人那邊。」我的父親在那道隔門前用手指著我說道,「帶他回自己的房間,再給他找醫生,被傳染了就不好了。」
「是,殿下。」
「你要看著他,別讓他跑去別的地方。」
「是,殿下。」
「下去!」
「是。」
我父親的神情、語氣不像是在裝,似乎是真的擔心我被傳染。我疑惑不解,難道夫人所中的毒不是他授意他人下的?難道他對這件事一點也不知道嗎?如果不是他,那麼又會是誰下手的?貴族們應該不可能有這個膽子,而宮廷之中我又實在是想不出其他人來。我迷茫了。
他雖然離著我很遠,但是我在走出門的一剎那間,偷偷用余光發現,他一直沒有走入近在咫尺地隔壁房間,而是目送著我離開。
事情似乎有些詭異了,我忽然感覺到,這其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見的黑手在作祟。
我在德?彭特先生的帶領兼看管下,往我在凡爾賽的房間走去,剛走到一半路程,一個穿著樸素服飾的年輕婦人便叫住了我們。
「您好,」德?彭特先生居然向那位婦人恭敬地行禮問候,「諾埃萊伯爵夫人!」
「您好,德?彭特先生。」那位被叫做諾埃萊伯爵夫人的婦人也回了一個禮,而且她行的禮一板一眼,簡直如教科書一般,令我想起了我的禮儀教師。
她語氣冰冰地對德?彭特先生說道︰「王後陛下要見貝里公爵殿下。」
王後陛下,也就是我的祖母。名義上的凡爾賽最高貴的女人,但事實上卻是一個隱形人,即使我是她的孫子,也難以感受到她生存于這座宮廷。包括我在內,恐怕很多人都更習慣將蓬帕杜夫人作為這座宮殿的女主人。
德?彭特先生犯難道︰「伯爵婦人,王太子殿下命令我將公爵殿下關到他的房間中,我怕……」
「你有什麼可怕的?」諾埃萊伯爵夫人語氣生冷地說道,「王後陛下的命令,難道你敢違抗?」
「不敢,不敢!」德?彭特先生急急忙忙連聲說著。
「既然不敢,還不把人給我?」諾埃萊伯爵夫人加重語氣威脅道。
「可是……可是……」德?彭特先生慌慌張張地猶豫說道,「如果王太子殿下他……」
「你放心!如果是王後陛下的命令,王太子殿下不會怪罪你什麼的。」
「是……是!」
兩人的對話令我大為驚訝。諾埃萊伯爵夫人威風凜凜,令人覺得她心理的年齡與她外表透露出來的年紀完全不同,她三言兩語,僅用神態和聲音便震懾住了德?彭特先生的行為,也讓我看出了她的本事。而就是這個厲害的人物,我居然從沒有在宮廷中听說過。
諾埃萊伯爵夫人很講禮儀,她向我行了一個在我記憶中所見過的最為標準的屈膝禮,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我某一個妹妹的禮儀教師。
但是,她卻也很冷。
在我讓她免禮後,她用著冷冰冰地對我說道︰「殿下,請和我去王後陛下那邊。」
她用的是敬語,而且是「請」,可是她那冷冰冰的聲音卻散發出一種命令的感覺,令人無法也不能拒絕。
這個女人令我恐懼。
我無奈地同意了。接著就在她的引路下轉而去了王後臥室。
在路上,我開始回想我的這位祖母。嬰兒階段的記憶沒有必要去想,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早已經忘了七七八八了。而這幾年的記憶中,幾乎也沒有她的影子。她的生日、我的生日以及其他的重要日子,貌似也很少見她。我只能從記憶碎片中確定,她是一個面容和藹的老人。
我想她也應該不是一個像諾埃萊伯爵夫人那樣的冰人,至少在孩子面前不可能冷冰冰,否則我的父親,以及和她接觸較多的兩個弟弟,不可能如此喜愛她。我想她也不是一個如蓬帕杜夫人那樣的聰明能干之輩,否則她的地位也不可能如現在這般尷尬。
雖然不知道她找我何事,但我想應該也就是祖母對孫子關愛一下而已。
一進入王後的房間,我還以為是走錯了,這里的裝潢風格與蓬帕杜夫人的房間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兩間房間相比,王後的這一間房間顯得有些老舊。我記得曾經听蓬帕杜夫人說過,她曾經替王後修繕過房間,我想應該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兩間房間才顯得差不太多。
我的祖母坐在窗邊,我跟隨諾埃萊伯爵夫人進去時,她正扭著頭看著窗外。只看她的側面,便能看出向往的神情。
諾埃萊伯爵夫人已經停下來撩起裙角行禮,我急忙也停住腳步,跟著行禮。
王後似乎是覺察到了我們進來了,于是回正了頭。
「免禮!」王後短促莊重地說道。
我和諾埃萊伯爵夫人一同恢復了正常站姿。
王後微笑著看了看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接著將目光移到了諾埃萊伯爵夫人那邊,對她說道︰「你先出去!」
「是!」
諾埃萊伯爵夫人應了一聲後,便行禮退了出去。她的禮儀真是沒有話說,但願她以後能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一定會很不自在。
現在房間中就只剩下了我和王後兩人。
她是我的祖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她面前很不自在。
她的樣子和藹,還帶著淡淡地微笑。
她的樣子也很親切,至少我能夠感覺到這一點。
但是,和藹親切之後,似乎有著另一個東西在影響著我的心情。我總覺得,在她的面前,我必須要卑躬屈膝。她是坐著,而我居然不自覺地駝著背。
這是一種貴氣凌人的感覺,我意識到我在氣場上輸了一節。
我發現曾經在哪兒體會過這種感覺。第一次是在平安夜舞會上,從我的祖父那里,不過僅限于他保持沉默時。第二次是在倫敦面見喬治三世國王的時候,從喬治三世身上感覺到,不過因為那時候心不在焉,所以也只是在一瞬間感到。而現在,這種貴氣逼人的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切和難受。
她只是坐著,莊重地坐著,像一座雕塑一般地坐著,一動不動的,但難以置信,就是這樣的一座只是在微笑的雕塑,居然令我心跳加速,汗水直冒,呼吸也不正常起來了。
時間似乎只過去了幾十秒,不會超過一分鐘,但我怎麼覺得現在這種沉默的環境已經挨過了幾年呢?
我很難受,我感覺身體快要到達了極限,背脊上的壓力越來越大,重量越來越沉。我似乎正在馱著沙袋,而且沙袋正一袋一袋的,不停地往上加。
她與蓬帕杜夫人不同,她與宮廷中其他的貴族、貴婦也大不相同。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不是脂粉首飾能夠點綴裝飾出來的貴氣。
這種貴氣壓著我的肩膀,壓著我的背脊,壓著我的身體,令我難受至極。
我的心靈深處吶喊著︰「上帝啊!佛祖啊!孔子啊!老天爺啊!現在誰能顯靈,誰能來改變這種局面,誰能來救我出苦海,我就在日後讓法蘭西信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