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可能瑪麗?安托瓦內特已經到達了南錫了,而路易一行也已經來到了費爾奈。
費爾奈地處法蘭西與瑞士邊境,東面、南面緊挨著瑞士,其中往東不遠便是萊芒湖,而南面越過邊界不過半日路程便是日內瓦。
費爾奈處于地勢平坦之地,故而整座城鎮雖然建築物不高不大,可是布局卻顯得極為寬敞。
一眼望去,通過房子的大小不同,便可以看出城鎮分為兩個部分。
城鎮的西北面,也是路易最先看到的部分。這里的建築零零散散,而且單座建築面積較大,建築之中還不時地傳出機械轉動的聲音。道路上時而能夠看到貨運馬車,馬車上雖然蓋著大帆布,但仍能夠從縫隙中看出里面裝著絲織品。
城鎮的東南面,靠近瑞士邊境的地方,全是一些規模不大的民居住宅。這些住宅有一層、兩層,但最高不過三層。它們的分布錯落有致,外觀也大致相同,顯然是經過了一定的編排規劃。在這些大同小異的住宅中央,是一座兩層樓的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的別墅,規模是其他房子的兩三倍,而且周圍還圍著一圈綠油油地草地。
路易一行人便是直接去到了那座中央大宅前,因為經過詢問之後,確定伏爾泰就住在那里。
敲門而入後,開門的年輕農婦沒有多問什麼,甚至還不等路易的侍從說明來意,便說了一句︰「請跟我來,伏爾泰先生等候多時了。」隨後便轉身往里面走去。
路易雖然心覺奇怪,卻也只有大膽走進去
他們被帶到了二樓的一間房間門口,而後在帶路的農婦的示意下,其他人留在了外面,路易一個人走了進去。
路易一走進去,便見到這是一間面積不過二十平米的會客室。房間的布局簡單,對門是一扇大窗戶,保持著通風和光亮。牆上貼著素雅的牆紙,令室內沒有任何不和諧之處。正中央擺放著一座小圓桌,圓桌上疊放著一疊類似文件書籍之物和一個銅鈴鐺。圓桌的左右和對著門之處,擺放著三張沙發椅,而在那對著門的沙發椅上,端坐著一個雖白發蒼蒼,卻依舊神采奕奕的七十多歲的老人。
即使不問,路易也知道他就是伏爾泰了,想來伏爾泰也已經是七十多歲了。
見他正微笑著看著自己,路易下意識地先行了一個禮。這個禮是出于對伏爾泰的尊重和對這個老人的尊敬,而沒有任何地位上的凌駕。其實在禮節之中,也有著上位者向下位者行禮的專用禮節,這僅是一種禮貌。
伏爾泰點點頭回禮,而後將手一只身左側的座椅︰「請坐吧,殿下。」
路易驚訝于伏爾泰居然知道他的身份,但回想起從一進入屋子起到現在,似乎他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而他根本就沒有透露過什麼。
路易按照伏爾泰的指示坐下了,立即開口問︰「先生,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那你是否知道我是誰?」伏爾泰微笑著反問一句。
路易點了點頭︰「你是伏爾泰。」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麼我又為什麼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伏爾泰愉悅地問,「你是怎麼看出我的身份的?」
「年齡、儀態。」路易謙虛地回答,「在鄉下,不可能出現第二個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文明氣質的老人家。」
「那麼同樣的,在鄉下,也不可能有第二個穿著昂貴衣料做成的衣服,舉手投足都透露著王室威儀的年輕貴族來探望我這個被國家驅逐的罪犯。」伏爾泰神情正常,說得從容,甚至說話間還帶著三分玩笑味道。
「您說笑了,先生。」路易只覺尷尬。
這個時候的伏爾泰可說是有家難歸,他是因為寫了一本「反書」而被迫流亡。但實際上,從路易十五對言論者的寬容的懦弱行為來看,他之所以會流亡可能並不是因為政治上的思想,也許是有其他的問題也說不定。
「呵呵呵……」伏爾泰笑了笑,雙手握在一起搓了搓,隨即神情嚴肅地說,「殿下,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雖然我現在的身體還好,可是我真擔心在我死之前你都還沒有來。」
路易只覺得怪異,但除了神情疑惑之外,並沒有多問什麼。
伏爾泰伸手去翻動擺放在圓桌上的那堆文件,從中抽出了一封紙色發黃但整齊無折角的信件,並將之遞給了路易。
路易猶豫了一下,接過了信,打開的同時,只听伏爾泰在一旁解釋說︰「這是蓬帕杜夫人臨死之前寄來的。」
「夫人?」路易錯愕一下,開始看起這封信。
確實,這封信是蓬帕杜夫人所寫,而且可能還是在病重時期,因為紙上的字跡有些扭曲、潦草,和蓬帕杜夫人正常時候所書寫的大為不同。
信的內容便是向伏爾泰介紹他,其中既寫了他在小時候的一些睿智表現,也寫了他一些離經叛道的思想,比如對宗教紛爭的不屑,但同時也寫了他的一些性格缺點,比如懦弱、固執、沖動、天真、理想化等。
路易看過之後,只得心嘆蓬帕杜夫人看人的準確。雖說是經歷過了王祖母的訓練,可是那些訓練僅僅停留于表面上,對于內心的那些性格弱點,他自覺還沒有完全克服。想當初在王祖母去世前的那一段日子,他已經開始接受了性格方面的修正訓練,可最後這個訓練卻在王祖母突然去世後而終止了,結果造成了能力已經到位,但性格依舊不能適應。當時他還慶幸自己依然是自己,可後果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幾個女人所耍弄。
看完信後,他將信放回了桌子上,而後又從口袋中取出了他的那封蓬帕杜夫人親筆所寫的信,並遞給了伏爾泰。
伏爾泰打開這封臘印完好的信,看了看,又笑了笑,贊美道︰「蓬帕杜夫人真的是我這一生所見過的最為聰明的女人。」
他隨即將信遞了回來,對路易說︰「看來她早已經猜到你不可能在她死後立即來找我,所以才專門寫了兩封信。」
路易將信接過,一邊打開來看,一邊听伏爾泰繼續說。
「她給你的那封信是為了讓你能夠放心大膽來見我,而給我的那封信,其實是為了讓我適時提醒你。這樣是一個雙保險,你我之間總可能有一個人記得。她堵得的就是這個。」
信中的內容是驚人的,雖然只有兩行字,但驚人就驚在這兩行字上。第一行寫著「當您收到這封的信的時候,應該是距離上一封信後的許多年了」,緊跟著下一行只是簡單地寫著「他來了」。
路易這才意識到,所謂的推薦信只是提醒的信。蓬帕杜夫人原來早已經料到他在之後的幾年中不會有自由,所以才寫了這麼一封信,目的只是為了提醒他「伏爾泰」的存在。只是路易不明白,她如此勞師動眾引他來見伏爾泰是為了什麼,明明這個人只是一個出名的哲學家和文學家。難道是讓他拜其為師嗎?
「這封信被人拆解過一次,然後又重新封上了。」伏爾泰指著路易手中的信說,「封臘的顏色不同,下面的較淺,上面的較深,應該是兩次封臘的緣故。」
路易看了看,也確實是如此。這也不難想象,因為第一個接觸到這封信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的王祖母。顯然,也只有她有這個膽量和權力來打開這封信。也許她是了解了蓬帕杜夫人的心思才留下了這封信,否則以她的性格,只要不滿意或未知的事物,都會被摧毀了事。
女人真是奇妙。那兩個暗斗了半輩子的女人,也許是彼此間最為了解的知己也說不定。
「先生,我……」
路易剛開了個頭,便被伏爾泰打斷︰「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是滿月復疑惑。你一定不明白蓬帕杜夫人為什麼會一定要讓你來見我,是不是?」
路易點了點頭。
「肯定不是為了外面的工廠,因為蓬帕杜夫人死去的時候那里什麼也沒有。也不可能是為了得到我所寫的贊美文章,因為我很少在文章中對某一個人推崇備至,即使有,也是已經死去的古代人。」
他輕描淡寫之下居然說出來路易來此的另一個目的。路易也本想借此令伏爾泰動筆來寫褒揚的文章,可他這麼一說,路易是再難開口了。
「可惜啊!你雖然是來了,可是時間不饒人啊!」伏爾泰淒然一笑,「我已經老了,雖然雄心壯志不減,可是已經經不起政治的波瀾了。如果是在十年前的話,我或許還願意出來替你收拾法蘭西的爛攤子,可是現在的我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這時代的文人多少都有一點出仕的願望,伏爾泰之所以會寫那麼多的關于政治批判的文章,其實也是在抒發不能在政壇上一展抱負的怨憤。這種人其實並不少見,東方的孔子其實就是其中的代表。
伏爾泰在政治上有多少能力路易不清楚,但想到那份驅動他來這里的關于洛林和阿爾薩斯分析的報告,他多少也覺得伏爾泰的才能應該也不只于文字、哲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