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過後,路易便離開瑪麗?阿德萊德,來到了花園。遠遠的便看見,王祖父路易十五正和幾個貴族坐在一座中國式的亭子中喝著茶,似乎在愉快地聊著天,旁邊自然是立著一群侍從隨侍在左右。
踩著臨時鋪就的紅色毛絨地毯,路易徑直進入了亭子。
侍從們紛紛向他行禮,而他則以自然的點頭回禮。
在進入亭子後,他才認出陪在國王身邊的那三個人,便是現在俗稱為「三巨頭」的外交大臣艾吉永公爵、司法大臣莫普官和財政總監泰雷神父。
「王祖父」路易恭敬地向他的王祖父,容顏衰老卻神采奕奕的路易十五行禮。
現在所見到的這個精力充沛的國王和昨天晚上所見的那個精神萎靡的老人確實是一個人,路易好奇王祖父究竟是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中,僅靠一次睡眠便神采大變,如同鳳凰浴火重生一般,從瀕死邊緣恢復生氣。
「你來了,路易。」國王指了指身旁的小椅子說,「坐這里吧」
路易點了點頭,隨即便繞到了國王的身邊坐下。
他們正圍著一張圓桌子坐著,國王一個人居于面朝宮殿後門的上座,路易緊密地坐在他的下首,至于艾吉永公爵等三大臣,則幾乎是擠在一起,坐在他們的對面。這也是路易一開始沒有認出這三大臣的原因,因為這三人剛才是是背對著他的。
「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那麼現在也就可以進入正式的話題了。」國王喝了一口茶,不在乎三大臣莫名迷茫的目光,自顧自地說,「這一次召集你們來,就是為了通知你們,在今晚之後,王儲路易?奧古斯特將會成為法蘭西的攝政。今後,你們有什麼事,就直接找他去說,他將行使我賦予他的攝政權力。」
路易在王祖父說話的時候,驚奇地注意到,當他說出任命的時候,三大臣的臉色如常,平靜地令人感覺像什麼事都沒有出現一樣。他們這個樣子,情況十分明顯,這件事在此之前就已經為他們所知。
自然不可能是國王先對他們明說一遍,而後再在這個時候做作的演一出戲,但很有可能是他透露的風聲。畢竟是任命攝政這種大事,為了事情能夠順利,自然需要在正式說出之前,探探掌權大臣的口風,以便依照形勢而動。況且,從他決定任命攝政之事到現在至少有半年了,半年時間,足夠進行試探。
想通關節之後,路易也就不再覺得驚奇,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三位國王留下來的老臣,已經通過了測試並得到了委任狀,至少在現任國王還活著的日子里,是不可以輕易撤換的。
「路易。」國王轉過頭,對孫子說,「雖然你已經在洛林證明了你的能力,但是,一個國家和一個省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在接下來擔任攝政之後,你需要盡快掌握如何治理一個國家。如果你有什麼不懂之處,就問問他們。」
說著,他便將三大臣一個一個指了一遍。
「他是外交大臣,艾吉永公爵。如果你在外交上有不明白或是難以定奪之處,那就多去問問他。」
路易點頭的時候打量了一番艾吉永公爵。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帶著一頂白色的假發,深邃的黑色眼楮中透露著令人難以捉模的光芒,若是之前沒有調查過,誰都會被他的樣子所騙。這個家伙不過是一個依靠女人而上位的政客,也許有一定的算計人的本領,但在處理政務方面,卻完全比不上前任舒瓦瑟爾公爵。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能力不濟,所以才形成了現在這種三巨頭的政治形式,在他的前任舒瓦瑟爾時代,無論內政、外交、軍事,都是有掌控政府的舒瓦瑟爾公爵處理。而現在,這位名義上的首席大臣兼外交大臣,僅僅只在外交事務上有話語權。
「他是司法大臣莫普,以前是一位官,對于法律事務十分通曉。」
路易如同剛才打量艾吉永公爵那樣打量著這位官。莫普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在舒瓦瑟爾公爵一手遮天的年代,依靠巴結公爵而成為了司法大臣,然而,他一上位就投靠了公爵的政敵艾吉永公爵,並以改革的名義,解散了支持公爵的巴黎最高法庭。
名利場上的派系相斗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道德束縛,人與人的合作本就是為了各取所需,在利益的帶動下連結在一起的人,自然也會因為相觸的利益而分開。路易也不是舒瓦瑟爾一派的人,自然無所謂這位官與公爵的斗爭,而且,他進行的司法改革,解散了包括巴黎在內的法蘭西各地的庭,事實上也正是一件好事。
如今的庭,早就已經成為了貴族、教會剝削民眾的工具,繼續保留他們,對于國家的法治進程並沒有任何好處。相反,如今取消他們,由國王直接任命法官,雖然好像是行政權和司法權合並在了一起,但實際上,因為制定法律的也是國王,因此,這些如同官員的法官,便能夠毫無束縛的貫徹法律,使社會達到法治的狀態。
事實結果也正是如此。莫普因為司法改革的原因,而得罪了一批人,在「三巨頭」中,他的反對者是最有力的,基本上都是因為司法改革而受到利益損失的貴族、教會勢力。
法治一直是路易的一個目標,只有依靠法律,才可以在國內完全消除各地方的派系勢力,以將權力真正地收攏中央。在這一目標下,他和莫普的改革實際上有著相似的利益共同點。然而,這相同的利益點卻並不足以讓他重用這位官。
這位官的問題不只是樹敵太多,關鍵是他最強大的敵人不是人,而是一千年來,自有法蘭西這個國家開始就存在的封建貴族特權制度。區區一個小人物,和一個國家的立國制度相對抗,最後絕對會沒有好結果。
莫普已經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白胡子都已經布滿整個下顎了。路易現在只能夠祈禱這個老家伙能夠多活幾年,至少在他活著的情況下,任何有關于司法的矛盾問題都會集中在他的身上,而路易就可以躲在幕後毫無風險地繼續關于司法的改革。
「他是財政總監泰雷,是一個神父。」
對于這個四十多歲的財政總監,穿著教服的商人,路易並不陌生,當初在出征波蘭之前,就沒少和他打過交道。不過,過去事已矣,路易也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和這位神父計較。
泰雷神父可以說是法蘭西歷史上第一位將民眾生計問題國家化的人。
自法蘭克王國始,法蘭西這個位于西歐平原的王國就有著歐洲最完善的封建制度。但這個「完善」並不是什麼好詞,因為封建太過完善,所以集中就有問題。分散就代表虛弱,百年戰爭時期,英格蘭之所以能夠在法蘭西土地上馳騁,原因便在于法王領地遠不如英王在諾曼底和阿基坦這兩塊屬于法蘭西卻不屬于法王的土地的富庶。因此,事實上中世紀的法蘭西可以說是一個由若干個公國、伯國、貴族領地組成的名義上以法蘭西國王為國家元首的貴族聯合王國。
由于歷史上的法蘭西各個地區都是分裂的,所以在民眾心中,地區的概念就遠高于國家的概念,其中有一種關乎國計民生的東西也就難以被國王所控制,那就是谷物。法蘭西畢竟面積廣大,全國各地都豐收的情況不可能出現。然而,因為地區概念高于國家概念,加上天主教教義又厭惡商人,所以就不可能讓谷物自然流通,不可能出現豐收地方的谷物去補救歉收地方的民眾這種事。簡而言之,國家缺少強力手段,來防止饑餓甚至饑荒的出現。
泰雷神父施行的是一種谷物國家專賣制度,即是由國家統一收購、儲存、銷售谷物,以能夠起到穩定價格和合理分配、運輸谷物至收成不足地區的目的。
這實際上是一種國家計劃的體現,同時也是間接地鞏固了中央王權,並能夠因此而消除因食物問題而引發的民變。
然而,他的這一改革也有著一些問題。
首先,法蘭西畢竟是封建制度最完善也最根深蒂固的國家,雖然在路易十四以後,各地貴族的勢力大減,再難對王權構成威脅,然而,就算是強大如太陽王路易十四,也沒有撤銷地方貴族在地方上延續了一千多年的自由統治權力。因此,谷物專賣制度行使之後,由巴黎派下去的官員自然會和原先控制這些谷物的當地貴族產生矛盾。
其次,作為中世紀的殘留,不少地區現今仍然存在著公會、商團等實權組織。這些團體平時起到地區的谷物調節作用,會在荒年自動外出購買谷物,而谷物專賣一施行,必然和他們的利益相抵觸,最後使得和這些大商人產生矛盾。
當然,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一制度施行起來太過封閉,完全就是一兩個人的決策,大多數時候甚至連書面形式的文字命令都沒有,只是以口頭形式提要求。在財政每年幾近赤字的情況下,這種不公開的神秘行政方式,自然會遭受到最底層民眾的質疑。
如此一來,泰雷神父便與貴族、商人、民眾這三個不同群體都產生了矛盾,路易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個人和這一套制度,不可能長時間來使用。
所謂的「三巨頭」就是這種貨色,還好路易早已經調查過,對他們的人品和能力有了一個認識,否則可就真的會在成為攝政之後措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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