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紡廠的情況,比徐少杰預計的要嚴重很多,徐少杰根本沒有想到,剛剛進入棉紡廠,一連串的悶棒,將他打的暈頭轉向。
上班之後,改制領導小組和工作專班入駐了棉紡廠,棉紡廠正式進行改制的消息迅速就傳開了,大街小巷都在議論著這件事情,群眾也非常關注棉紡廠的改制情況,更不用說淮揚市其他的國營企業了,一時間,到棉紡廠串門的人很多,都是來關心情況的。徐少杰對這種情況,很是擔憂,可也不能阻止,棉紡廠的職工本來就多,改制專班分成了很多的小組,分別下去做工作,宣傳政策,要選出棉紡廠的改制工作班子,這也是棉紡廠的特殊情況造成的,原來的班子,基本上一鍋端了,現在,群龍無首,經委的干部已經幫著維持了好一陣子的秩序了,其中就有孫勇的身影。
徐少杰一般情況下,都沒有守在棉紡廠,每天在辦公室緊張關注著棉紡廠改制的情況,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棉紡廠的改制班子才勉強建立起來,並不是大家不參與,而是很多的職工,對于要解除國家工人的身份,感到不理解。
星期一早上6點鐘,徐少杰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孫勇打來的電話。
「徐市長,情況不好了,棉紡廠的職工已經組織起來了,準備到市區游行,步行到市委市政府請願,參與的職工,估計有3000人左右,其中還有一批老職工,他們選擇了星期一,就是想著擴大影響,我了解的情況是,如果市委市政府不能給予答復,他們還要采取更加過激的行動,好像是要去圍堵高速公路,或者是鐵路。」
徐少杰的手有些發抖,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
「孫勇,他們提出的是要求?」
「棉紡廠的職工提出的要求,誰都無法答復,他們不同意進行改制,說棉紡廠出現這樣的情況,是以前的班子貪污腐化造成的,他們要求恢復生產。」
徐少杰的頭都大了,這樣的要求,誰能夠答復,基本是不可能有商議結果的。
「我知道了,通知所有改制領導小組和專班的人,都趕到棉紡廠去做工作。」
徐少杰迅速爬起來,這個時候,唐婉柔還在省城,徐少杰甚至來不及洗漱,就撥通了楊晨和黃志華的電話,等到他下樓的時候,黃志華已經在樓梯口等待了,黃志華接過了徐少杰的公文包,看見徐少杰急匆匆的樣子,什麼都沒有說,在黃志華的印象里面,徐少杰處理事情都是井井有條,從來不慌亂、不著急的,看來今天一定是大事情了。
上車之後,徐少杰迅速給武聖軍和郎世福打電話,匯報了棉紡廠的情況,同時說自己正在趕往棉紡廠,看看具體是什麼情況,現場酌情處理。武聖軍的要求很簡單,棉紡廠的改制工作剛剛開始,出現波動是正常情況,一定要做細致的思想工作,盡量阻止職工到市委市政府請願,武聖軍同時強調,這不是簡單的上訪和請願的問題,涉及到了淮揚市的穩定,在做工作的過程中,絕對不能出現政治問題,必須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責任感。郎世福的要求差不多,也是盡量阻止職工示威請願。掛了電話之後,徐少杰稍微冷靜了一些,從目前的情況看,武聖軍和郎世福都預計到了,想要阻止職工上訪和情願,估計作用不大了,職工內心有怨氣,總是需要發泄出來的,堵不如疏,強行的壓制,肯定是不理智的行為。
很快,徐少杰明確了思路,現在的重要任務,就是需要拖延時間,不能在上班高峰期的時候,讓棉紡廠的職工到繁華的市區,那樣,會形成大的交通堵塞,造成的影響,就非同一般了,最好是阻止職工的請願活動,不過,徐少杰沒有信心,他隱隱的感覺到,這一天的日子會非常難過,是自己從政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天。
徐少杰想到了唐文俊的囑托,他撥通了辛平峰的電話,辛平峰已經知道是什麼事情了,說武書記和郎市長都打電話安排了,現在,所有的交警都派出去維持秩序,局里能夠抽調的干警,都在緊急集合,隨時準備趕往棉紡廠。
徐少杰的轎車剛剛開進棉紡廠的大門,就被幾百個職工圍住了,大部分的都是女人,雖然隔著玻璃窗,徐少杰感覺到職工發出來的聲音,快將自己淹沒了,有些職工還在敲著玻璃窗戶,甚至有人說將車子掀翻了。
徐少杰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的慌張,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徐少杰不會慌張,慌也沒用,越是緊張的時刻,越是要冷靜,徐少杰吩咐楊晨停車,他打開車門,走下來了,此刻,圍著轎車的職工,已經超過了千余人,密密麻麻的將徐少杰圍在了中間。
「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產……」
「我們是國家的人,我們做出了貢獻,為什麼要拋棄我們……」
仿佛是約好的,鋪天蓋地的抗議聲音出來了,徐少杰沒有說話的機會,此刻,徐少杰索性不說話了,靜靜的站在原地,臉上沒有表情,幾個男職工躍躍欲試,有著將轎車掀起的意圖,看了看徐少杰的表情,暫時沒有動,很快,陸續有轎車開到了棉紡廠,但是,這些轎車已經無法進入棉紡廠了,大門已經被棉紡廠的職工用身體堵住了,辛平峰、黃光明和余洪波等人下車之後,已經無法擠到徐少杰的身邊了。
第一個擠到徐少杰身邊的,是孫勇,孫勇在棉紡廠呆了一個月的時間,和職工已經很熟悉了,孫勇沒有架子,和棉紡廠的職工還是合得來的,這個時候,孫勇的表情很是緊張,站在徐少杰的身邊,注視著周圍的一舉一動,仿佛有職工進攻徐少杰的時候,他會站出來拼命,一邊的楊晨和黃志華看見孫勇的這種表情,本來想提醒一下,不過還是沒有說話。
一個站在人群中的男人開口了,大意是棉紡廠的職工什麼都沒有了,領導還坐這麼好的車子,不知道關心職工的死活,以前的廠領導,貪污,將棉紡廠活生生的拖垮了,市委市政府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緊接著,有人開口說了,徐市長的意見很好啊,就是要將職工全部甩出去,棉紡廠要變為私有企業,既然是這樣,還有什麼好說的。
于是,有人建議,砸了轎車,大家沒有飯吃,領導也不要想著坐車了,很快,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局勢已經變得很緊張了,楊晨已經是怒目圓睜,大有誰上前和誰拼命的架勢。到了這個時候,徐少杰開口說話了,聲音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你們有什麼問題,可以反映,不管你們是按照正常的途徑,還是不同于一般的辦法,只要是正常的要求,改制領導小組會給予政策內的答復,如果你們不滿意,大可以繼續去咨詢政策,但是,你們今天如果想著破壞國有資產,那麼,我就丑話說在前面,誰動手了,就等著嚴厲的懲罰,這輛轎車,不是我徐少杰的私有財產,是國家的,是工作需要配備的,我已經提醒你們了,不要想到一時間的痛快,砸車了,後悔終生,我還可以告訴你們,這台轎車的價格是26萬元,不管你們多少人動手,每一個動手的人,承擔的責任是一樣的,毀壞26萬元的公共財物,將是什麼樣的懲罰,你們自己去想。」
徐少杰的話剛剛說完,前面的女工迅速往後面推退,好像怕挨到了轎車,損壞了國家的財產,不僅僅是坐牢的問題,還有可能賠錢,如果政府來真格的,到時候,誰有辦法啊,上訪歸上訪,游行歸游行,可不要做其他的傻事。
徐少杰這樣說,也是經過了考慮的,剛才,有人將改制專班會議的內容說出來,徐少杰就感覺到了問題的復雜,如果今天不能夠拿出氣勢來,恐怕真的要出大事情的。
砸車和掀翻車輛的風波剛剛過去,事情又出現了,棉紡廠外面響起了淒厲的警笛聲,10多台警車開到了棉紡廠的門口,警報依舊響著,一百多全副武裝的干警紛紛從車上跳下來,棉紡廠的職工,情緒本來就有些激憤了,看見警察來了,早有人忍不住了,有人喊著警察要抓人了,大家要團結,不要害怕,這麼多的人,警察抓不完。
此刻,徐少杰氣的要罵娘,誰這麼安排的,徐少杰不知道,他被棉紡廠的職工圍堵在廠區里面,外面的辛平峰听見有職工喊砸車,已經忍不住了,電話通知干警馬上出發,辛平峰擔心徐少杰的出現什麼危險,這個時候,外面的一幫人是擠不進去的。想不到,局面剛剛平息一會,警察就到了。
徐少杰立刻朝著棉紡廠的門口走去,這個時候,人群中主動讓開了一條通道,棉紡廠的職工雖然嘴上說不害怕,但他們還是不敢明目張膽和警察發生沖突,如果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就不是上訪那麼簡單了,真的被抓了,找誰去啊。現在,大家都看徐少杰怎麼說,這里,徐少杰是最高的領導。
徐少杰終于走到了棉紡廠的門口,這個時候,警察已經到了棉紡廠的門口,一些職工和警察對峙著,雖然臉上有著畏懼的神情。
「辛局長,警察全部撤回去,這不是敵我矛盾,不需要動用警力。」
徐少杰沒有多說話,今天的局勢,不是幾句話可以平息下來的,徐少杰做不好救世主,也不想做英雄,但是,徐少杰必須要阻止事態的惡化。也許是徐少杰的神情很嚴肅,辛平峰什麼都沒有說,立刻下令,所有的警察都撤回去,一個不留。
趁著這個時間,徐少杰對身邊的黃志華輕輕說了幾句話,黃志華很快走到了辛平峰的身邊,說著什麼,辛平峰頻頻點頭,走到了一邊,用手機下達命令。
幾個年紀大的職工走到了徐少杰的身邊。
職工的情緒依舊沒有緩和,不過,徐少杰並沒有趁著這個機會離開,依舊站在人群之中,職工也不好說什麼了,所以,幾個年紀大的職工,來到了徐少杰的身邊。周圍的職工迅速安靜下來了,幾個年紀大的職工開始和徐少杰說話,說出來的要求,都是徐少杰知道的,無非是不同意改制,要求恢復生產等等。
徐少杰很耐心的听幾個老職工說完,這個時候,時間已經悄悄過去了,徐少杰不經意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快8點鐘,按照棉紡廠職工走路的速度,就是到大街上去游行示威和請願,也過了上班的高峰期了。
幾個老職工說完之後,徐少杰開口說話了。
「大家的意見,我都知道了,棉紡廠進行改制,是市委市政府依照中央的政策,做出的決定,改制領導小組已經成立了,我們大的政策,是不會做出調整的,按照目前的形勢,棉紡廠已經不可能恢復生產了,棉紡廠到今天這一步,有原領導班子的原因,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國家政策的調整,市場經濟的必然,如今,全國都在進行企業改制,我相信,大家也是看過新聞的,看過報紙的,應該是清楚形勢的,至于說在改制的過程中,有什麼具體的意見建議,可以提出來,我們依照不同的情況,予以解決。」
徐少杰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失望的表情。
「我已經說過了,原則性的問題,我們不討論,大家也不要想著能夠恢復生產,改制是一定要進行的,這就是我的回答。」
徐少杰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這個時候,徐少杰不能夠有絲毫的退縮,這是堅持原則的時候,不論以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徐少杰也不能說軟話,否則,會給棉紡廠的改制,帶來數不清的麻煩,堅持原則,可能會引發一時的動蕩,但從長遠看,是有著莫大的好處的,徐少杰知道,今天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但他不會心軟。
果然,職工按耐不住了,大家鬧哄哄說著去請願的事情,一些人已經開始在門口組織了,沒有人理睬徐少杰了,徐少杰也清楚,目前他能夠做的事情,也就是這麼多了。
看著巨大的人流在棉紡廠的門口集合,徐少杰忽然有了一種無力的悲愴,人都是這樣,在涉及到了自身利益的時候,軟弱的人,也會變得堅強,徐少杰知道,自己也曾經是這群人中間的一員,有著同樣的想法,可現在,自己就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而且還要親手砸掉他們的飯碗,這是很殘酷的事情,眼前的人,在社會上沒有什麼地位,屬于典型的弱勢群體,但自己偏偏還要向弱勢群體開刀,一時間,徐少杰都有些糊涂了,國家的政策,到底是保護弱勢群體,還是支持精英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