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夏均柏又忽然開口︰「你想知道我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別嗎?」
舒舒一怔,他的聲音冰沉幽冷,就像是貝殼里的海潮聲,隱在最深最沉的心洞里,似乎一定要屏息凝神,全心全意的去听,才能听的到。
「還記得那年暑假我到女乃女乃老家玩,就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那個時候……」他飄忽的嗓音中似乎還有些許悠回。懶
「記得啊!」舒舒點點頭,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還記得那時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好的車子,還听你說了好多城里的事情,還有學校什麼的……」
舒舒模模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一直都沒怎麼出過村子,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踫到外國人了呢!第一次看到小孩子穿西裝,那時候你還很喜歡教訓人呢!」
夏均柏低頭輕笑了笑︰「那也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個暑假……如果不是發生後來的事的話!」
他止住笑意,有某種黑暗的情緒在他眼中瓖嵌的很深很深。
「那天爸爸他們說要來接我,我本想去跟你道別,卻听你小姑姑說你和阿虎,小蘭她們去了隔壁的集鎮趕廟會……」
舒舒下意識的點點頭,卻是沒有開口說話,原來竟是她去趕廟會那天走的嗎?可怎麼她的印象中不是呢?明明這段記憶,她是始終都記得清清楚楚啊!
「就是那天,我被綁架了!」他回過頭,注視著因過度驚訝而倒抽一口冷氣的舒舒,繼續說道。蟲
「我起先也不知道綁匪怎麼就那麼巧巧的到偏遠的鄉下來綁架我,尤其我們家里其實也算不得大富,爸爸的公司也是那近幾年才開始小賺,遠比不得那些個什麼富貴家庭!總之當時,我是怎麼也沒有想到,我會被綁架的!」
「我那時候12歲,雖然經常喜歡充大人,可是那時候我真的很怕!那是最恐怖的噩夢里也無法想象的恐懼!我手腳被綁著,眼楮被蒙住,丟在一個我只感覺到冷的地方,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里,我只喝水,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被蒙住的眼楮也看不到任何光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獲救,我很怕,會想電視里看到過的那樣被撕票!」
他的眼楮里有些晦澀而迷離,只是很快便壓抑下去,不容許自己有分毫情緒上的奔潰。
「那三天,我什麼也沒想,只想著一定要活下去,我不能死,不能這麼簡單就死在連一面都沒有見過的綁匪手上,我的人生都還沒有開始!」
「因為一直都有人看守,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逃月兌的機會,于是保持安靜沉默,采取了完全不掙扎,也不逃走的合作態度,讓綁匪們以為我是個乖巧溫順的人質,松懈他們的警戒心!」
說完之後,他又頓了好一會兒才沉沉的說︰「第三天,是綁匪指定交付贖金的日子。可能因為我之前太合作了,又或者是因為我只是個小孩子,他們認為我根本不可能逃月兌,居然沒有留下任何看守的人!我磨斷了繩子,逃了出來!我拼命拼命的跑,就怕還會被逮回去。不過還好,我的運氣不錯,終于虛月兌的要暈倒之前遇到了一個路過的老爺爺,他把我送進了醫院!」
舒舒心中忽然擰起一股忍不住的疼,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來說,生死懸于一線之間的綁架事件,無疑是不能承受的最可怕的噩夢。但夏均柏聲調里某種壓抑的極深的奇異情緒,卻讓她感覺到真正困擾他、傷害他,成為他心靈上永久創傷陰影的,並不僅僅是這樁單純的綁架事件。
「後來呢?」舒舒終于忍不住輕聲的問。
「後來……後來我在醫院里整整呆了一個星期。而這一個星期中,我的爸爸媽媽,一直最疼我的爸爸媽媽,一直都沒有出現!」說道這里,他沙啞的聲音就像是喉嚨中哽住了一樣,帶著微微的低咽。
「一個禮拜我出院之後,竟然是去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他深呼吸,試著平復自己已然過于激動和哀傷的情緒,半晌後,他調勻呼吸,才又暗暗啞啞的開了口,聲音冷冽而空洞。
「原來我爸爸去交贖金的時候,為了追逐綁匪的車,竟然失速撞上……」
他沒有說完,只是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當警方趕到的時候,我爸爸已經當場死亡,甚至沒有看到我平安月兌險,他就這麼走了……而我媽,一直教導我一定要保持良好的教養,從來都最注重保養和得體的媽媽,竟然,就這麼輕易的瘋了!」
他的聲音完全哽住,破碎的低音不成音調,仿佛再也支撐不住長久以來的自責與悲傷,整個人霎時崩潰在最深沉最歉疚的痛苦陰影里。
「都是我,你明白嗎?如果哦不是為了救我,爸就不會死,那媽也……」他嘶啞低語,身子不可遏止的顫抖著,隱隱若現的淚光浮漾在他眼中,冰冷而苦澀。
「沒事的,都過去了!」舒舒眼中也泛起星星點點的淚光,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不是的,不是你害的,都不關你事的!」
「後來我對自己說,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一定要好好的撐起這個家,否則,媽媽怎麼辦?我以為我可以的……我以為我真的可以的!」他說著說著居然又笑出聲來,只是卻滿眼的淒涼,「可後來才發現,真是太可笑了!原來那個綁架我的人竟是爸爸的同學,常到我家來玩的那個叔叔!」
「你說好不好笑?」他有些激動的轉過頭,眼楮里全是不解和迷惘,「我竟然還去去求他幫忙,求他幫忙管理爸爸的公司,我一直叫他干爹的!」
「別說了……」舒舒終于忍不住開口,妄圖想緩解一下氣氛,「都過去了,我們不要再想了!」
「過去?」夏均柏一陣冷笑,「我親耳听到的,他打電話的時候我親耳听到的!可不明白為什麼到後來竟然是證據不足而放了!」
「所以……既然法律不能殺了他,那我就自己去!」
舒舒倒吸了一口氣,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怪不得他看起來好像永遠埋在一片陰霾里,怪不得她始終覺著他連笑都充滿了淒涼。張了張嘴,似乎說任何東西在此刻都會顯得蒼白,終于只能含淚的笑了笑。
「我真的得手了,可能他以為我只是個小孩,對我根本沒有防備,我捅了他好多刀,拼命的捅……直到我進了少管所的時候,我才忽然想起來,媽媽怎麼辦?她怎麼辦?」
「夠了!」舒舒忽然從背後抱住他,聲音幽沉而暗啞,「別再說了,我們都不要去想了好不好,就過現在就行了,以前的一切全部擦掉不算!不想了,我們不想了!」
「傻瓜……」他拍拍舒舒的手,反倒是安慰起她來,「我能說,就代表我已經沒事了,真的!」
「……」舒舒已然說不出話來,只有不成調極壓抑的嗚咽聲。
「我真的沒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這次,倒是真的釋然的笑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先生!他就像個天神一樣,忽然降臨在我面前,說能幫我,說我還有前途!然後……我就成了現在這樣!」
「所以……無論你現在發生了什麼,有多麼多麼的傷心,沒關系的,時間會把一切都撫平的!」他轉身,幫舒舒擦了擦眼淚,就像回到小時候一樣。
舒舒用力的點點頭,原來,他竟是在安慰她,用撥開自己傷口的方式!
「對了,你曾經認識先生嗎?」夏均柏忽然很是認真的問,「他好像對你的事很是關注,之前還探我口風問對你的感覺,甚至還叫我一定要好好對你!你們認識嗎?」
舒舒茫然的搖搖頭,先生這樣的人物以前她怎麼可能有機會認識呢?
「不認識?」夏均柏眉頭緊皺,那先生怎會說和是舊識呢?看來一切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還有朔遙……
「朔遙……」心里想著想著,他忽然說出聲來。
舒舒听到名字,心里一喜,還以為狗狗已經恢復了,轉身一看,卻是絲毫都沒有改變,復又頹然坐下。
看著她的反應,夏均柏更加是肯定心中所想,卻是不覺的一陣苦笑。有些人有些事或許就是這麼奇怪,錯過一秒就是一生,有時以為可以回到原點,但是,無論是環境還是個人,都不會再是當初那個模樣。
「丫丫!」他已從未有過的溫柔神情叫著,就像是大家都還是年少不知愁的時候,「你……愛上朔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