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有著一雙最是漂亮的手,十指修長縴細,柔若無骨,修剪的圓潤柔滑的指尖上,涂著閃亮的鳳仙花汁,更映出幾分瓷白細膩來。輕輕地浮動,似乎就能撩起無限的漣漪。而此刻這雙玉手輕輕地搭在劉秀的膝上,她的主人半仰著頭,擺出一副最是燦爛歡暢的笑臉,滿眼柔情蜜意的看著劉秀,說的話卻完全相反︰「臣妾斗膽,請陛下往西宮安置。」
劉秀心中不悅,以為郭聖通是在為下午的事情置氣,但是對這樣一張笑臉卻怎麼也發不起脾氣,只淡淡的問到︰「為何啊?」
郭聖通半低著頭做嬌羞狀,復又鼓起勇氣抬頭看著劉秀︰「文叔哥哥又要做父親了。」
「哦,太醫來看過了嗎?」不跳字。
劉秀對于自己要做父親還是很高興的,孩子嘛,不論是誰生的,總歸都是越多越好,在別人幾乎都快做祖父的時候,自己卻只有一個兒子,劉秀心中也不是不遺憾。而且,劉秀這個時候對郭聖通還是很有感情的,畢竟是在戰亂中追隨著他,還生下了長子,雖有時任性,但並無大過。只是對于她佔了後位感到別扭,覺得無法跟陰氏交代,這才把感情的天平偏了又偏。如今郭聖通這一聲文叔哥哥,好似把他帶回了三年前漆里舍的那個夜晚,一身紅妝的小小新娘,眨著一雙比星星還要亮的眼楮,一點不見羞怯,「舅舅他們都說你是大英雄,你真的親手抓到了那個身高一丈的巨無霸嗎?」不跳字。
「赤眉軍真的是紅眉毛綠眼楮嗎?」不跳字。
「文叔哥哥,我以後就叫你文叔哥哥好吧!」那個跟在自己身後嘰嘰喳喳的小女孩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劉秀看著眼前這個嫻靜的女子有些恍惚。
郭聖通輕聲答道,「還沒有,前些日子事忙,臣妾自己也沒有留意,還是今天早起略有不適,青染提醒才想起來。眼下也不便宣太醫,但是臣妾心中確是萬分肯定的。」看著郭氏嬌笑的臉,劉秀一時也不便說什麼。但不管怎麼著,現在都不是去西宮的時候。
「那明天一早趕緊宣太醫過來好好瞧瞧,今晚朕就在這兒陪著你。」
「陛下,臣妾是真心希望陛下去陪伴陰姐姐的。臣妾過去經常使氣弄性,特別是後來舅舅做出那樣的事情,心中忐忑,生怕陛下因此厭棄了臣妾,反而加倍與姐姐爭鋒。如今方知陛下愛重臣妾,想起過去種種,心中更是悔恨。今日命婦們前來朝賀,雖不曾受姐姐全禮,但一樣是愧疚難安。臣妾知道在姐姐心中,陛下重于一切,如今臣妾不便服侍,陛下去西宮不是恰好兩全其美。」
郭聖通從前很忌諱提起劉揚,一反面不願相信素來疼愛自己的舅父真的利用了自己,不惜將自己置于死地。另一方面,也不願意相信,自己深愛的丈夫一點情面不講,差點趕盡殺絕。如今主動挑破這膿瘡,的確是比養成毒瘤要強。
「通兒也知今日非比尋常,難道不知道如果朕今天不在長秋宮,明天將會如何議論嗎?」不跳字。
「臣妾現在已經知道了陛下的心意,還怎麼會在乎別人如何議論,再說只要明日讓太醫請了脈,一切不就不言自明,既不會有人說臣妾是非,也不會傷及姐姐名聲,更要緊的是,只怕人人都要羨慕陛下宮中和睦,盡享齊人之福呢。也許多年以後,我跟姐姐又是一段娥皇女英的傳世佳話呢。」郭聖通嘴上笑談,心中暗念,你們既然都把我當成傻子,那我索性就把這傻子演到底吧。也許真的是積怨太深,郭聖通完全忘記了,此時劉秀對她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你呀,總是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劉秀的眼楮里帶了幾分寵溺的味道,「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趕緊讓她們給你卸了妝休息吧,朕去你配殿的書房。」
「那臣妾送陛下去書房。」劉秀听了險些笑了出來,換做別人,只怕都會說,那臣妾服侍陛下看書,也就只有這個郭氏會這樣直來直去的。
把劉秀送走,那雙眼里的笑意漸漸冷卻,直至像是死寂的幽潭般深不見底。郭氏命墨滌跟著太子女乃娘一起值夜,墨滌也明白了郭聖通的用意,從此對太子更加上心。
「許宮人現在還在廣德殿吧?不少字」
「是啊,娘娘怎麼忘了,前段時間,許宮人踫了頭,暈了一個下午,醒來之後像是給魘著了,太醫只讓靜養,已經很久沒出過宮門了。」
「紅宛你去看看,許宮人要是情況還好,就讓她去書房服侍,你們準備好茶點。」
「青染和紫蘇今天過來值夜。」
不理會一臉錯愕的宮女,轉身回了內室。這一整天她都是戰戰兢兢的,既要扮個賢德模樣,又不敢表現太過,招人懷疑,這個尺度著實難以把握,郭聖通如今初學咋練,心里很是慌張,到了這會兒才松了一口氣。這樣的惺惺作態,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天知道她心里念了多少忍字訣。
沒過多久,紅宛進來通報,說是許宮人過來請安,郭聖通此刻無意見人,只吩咐讓她好生伺候。
青染和紫蘇睡在外間臨窗的矮榻,其實郭聖通很想跟他們好好說說話的,又不知道該從哪兒講起。只得一個人在哪兒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想起前世這個時候自己氣得七竅生煙,第二天陰氏過來請安,便沒給她好臉,雖說臉色不好,但絕無半句責難。也不知那嫻雅仁厚的陰貴人是怎麼吹得陰風,結果劉秀三天沒有踏入長秋宮,而自己公侯小姐的傲骨,更是不屑低頭。後來還是因為彊兒發熱,才勉為其難過來看看,那時,宮里宮外自己已然成了笑柄。現在,她是真的不希望劉秀再到長秋宮來,還好省下一番虛情假意的應承。「曾經寵而不愛,如今,你連寵都不必,我也不再在乎愛與不愛。」
「輔兒,是你吧?不少字」郭聖通柔柔的撫著還什麼都不顯的月復部。突然之間,沛王被捕時的悲憤浮現在她的腦海,「輔兒!」郭聖通心中一陣絞痛。「劉秀,今生你休想再動我的孩子。」
「彊兒,」郭聖通心頭一驚,馬上坐了起來,抬腿就往暖閣走去。青染和紫蘇匆忙跟上,也不知道皇後娘娘這又是怎麼了。下午的時候,突然就要換下皇後的大妝,換就換吧,反正皇後娘娘怎麼穿都漂亮;可是換了裝又不肯好好待在正殿等皇上,非要親自去看太子,看就看吧,反正紫蘇安排了人時刻盯著動靜;看過太子又堅持把太子帶回了正殿,好在皇上沒怪罪,這會兒心還沒放回肚子里去,也不知皇後這會兒又要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郭聖通身邊的幾個宮女都是伶俐之人,早已發現自陰麗華到來之後劉秀的轉變,因此都倍加小心,生怕出半點差錯,讓皇上心生芥蒂。
郭聖通也知道這幾個人今天算是受了一波又一波的驚嚇,自己雖然有時任性,但是名門世家的教養讓她在大面兒上從不出錯,所以那兩位十幾年也沒抓到真正的把柄。這會兒突然想起兒子恐怕就要大病一場,當然再也睡不著,得去親眼看了才放心。這話也沒法跟她們說。
一路上長信宮燈映出慘淡的人影,讓人心里有些發慌。郭聖通一進暖閣,歪在太子床邊腳踏上的墨滌就發現了,趕緊過來輕聲請安。
「娘娘,太子剛剛喝了女乃,才睡下,乳母都在隔壁,一有動靜就會過來。」
郭聖通點了點頭,輕輕坐在太子身旁,見身邊在沒有外人,眼淚撲撲簌簌的落下,怎麼也止不住,心中悲戚,「彊兒,是娘連累了你,娘對不起你呀。」見皇後落淚,驚的宮女們跪了一地。眾人不知何故,亦不敢相勸。紫蘇縱然比別個更聰慧,也不是天上神仙,怎知太子日後命運坎坷,年幼之時不被父親喜愛,長大後又不得不讓出太子之位,等到異母的弟弟登基,最信賴的老師卻給了他一杯毒酒。
郭聖通痛惜兒子,怨恨自己,如今兒子就在眼前,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哀瞬間鋪天蓋地的涌了上來,將整個人緊緊的裹住,不留一絲縫隙。母子之間或許真有感應,熟睡的劉彊此刻竟然醒了,也沒怕那個淚流滿面的母親,沖著郭聖通伸出兩只小手似乎是要抱抱,于劉彊也許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反應,于郭氏卻是差點揉碎了一顆慈母的心。前世淨顧著跟陰氏爭斗,兒子倒是生了不少,但還真是沒有盡到人母的責任,老天既然給了機會重新來過,首先當然要好好彌補孩子。
郭聖通抱著軟軟的兒子,恨不得即刻就沖出去質問他「稚子何辜!」
青染見皇後一會兒哀傷一會兒憤怒,生恐出事,正好太子醒了,趕緊上前打岔︰「娘娘,夜深了,不如趕緊哄太子睡下吧。」
郭聖通仔細查看了一番,也沒看不出什麼不妥來,只得細細的叮囑了一遍,才惴惴不安的回去。一夜不無眠。
其實,不僅僅是郭聖通,這一夜長秋宮就沒幾個人真的睡得踏實,只除了劉秀。劉秀的確深愛陰麗華,但他絕不是情聖,照樣享受著美貌宮女的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