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郭氏睡得很沉,並沒有感覺到有個人一直在注視著她。
「統領,我給娘娘用了點沉水香,娘娘只怕一時半刻醒不過來,我去叫醒她吧。」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
沈風不過就是想來看看,他並沒有什麼事情要辦。他知道以郭氏的性情今天晚上恐怕會很難熬,連他這種刀頭舌忝血的人都明白,不管他的父母怎麼樣,孩子本身是無辜的,更何況是郭氏。而她在建德殿一點都沒有露怯,已經算是難得了。
「統領,時候不早了。」雁南忍不住提醒道。
「恩。」沈風點了點頭,「不要跟她說。」
不要說什麼,雁南自然是清楚的,她很了解沈風,沈風卻不夠了解她。
沈風回頭的看了眼帳子里郭氏,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而他也同樣沒有看見的,是神色復雜的雁南。
雁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若無其事的把窗子關好。她覺得有些悶熱,就幫郭氏收起了一層簾子。昏暗的夜燈下,能看得出她緊緊的皺著眉頭,雁南心里暗想,「你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嫁了天下至尊,卻要步步為營。天底下再沒有哪個妻子活的像你這麼累。可是你雖然沒有丈夫寵愛,卻有人默默的關心著,他還可以幫你做任何的事情,但你們注定有緣無分。」
第二天一早,雁南叫了兩次郭氏才起。她雖然睡的很沉,卻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娘娘的臉色不太好,奴婢去宣太醫吧」
「不必了,叫她們準備早膳。」
「諾」雁南應聲就要出去。
「等等,去把太子和二殿下帶過來。」
「諾」
雁南轉身要走,卻又被郭氏叫住。
「把四殿下也帶過來。」
雁南這回沒有動,只是笑盈盈看著郭氏,「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你去吧。」
雁南這才退下,紅宛瞧著郭氏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娘娘,建德殿那邊……」
「好了,今天就挽個隨雲髻,插個簪子就行。」
「諾」
郭氏不想听建德殿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她怕劉莊有事,也怕他沒事,紅宛幾次想提都讓她岔了過去,直到用過了早膳。
郭氏陪著兩個兒子玩了一會兒,想想實在是拖不過去,這才問道,「五殿下怎麼樣了。」
「五殿下昨天夜里退了燒,雖然沒有完全好,但是太醫說已經沒有大的危險了。」
郭氏听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落,不過,她還是略整理了一下就去了建德殿。之前劉秀和任繯幾乎都是一夜沒睡,而這會兒任氏已經去休息了,剩下劉秀還在陪著劉莊。
「陛下,莊兒既然已經沒事了,陛下也該回去休息一下。」
劉秀抬起頭,「通兒來了」
郭氏點了點頭,在劉秀身邊坐下,看了看在一旁安睡的孩子,劉莊果然安穩了不少,「好在這次算是有驚無險,。」
劉秀似乎還是心有余悸,「是啊,朕打算減免三輔的賦稅,給莊兒添些福報。」
「陛下這個主意太好了,但願可以保得莊兒日後平安順遂。」
郭氏語氣真誠,笑的也很得體,可是她的心里卻想縱聲長嘯,她活了兩輩子,第一次听說過為了一個庶子要減免賦稅的,這可不僅僅是折福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這孩子回宮以後,就沒幾天好時候,朕真是讓他嚇怕了。」
「五殿下有陛下的庇護,一定會逢凶化吉的。」
「但願如此吧。」
劉秀這好好的看了眼郭氏,發現她的臉色異常的蒼白。
「通兒回去吧,宣個太醫給你瞧瞧。」
「臣妾不要緊的。」
郭氏陪著劉秀在建德殿坐了一會兒,太醫又過來請了次脈,確定無事了才回去。這時候,任氏其實已經醒了,但是她覺得渾身無力,有劉秀守著孩子她也很放心,所以,一直在里面歇著沒有出來。
她現在腦子里面空蕩蕩的,只是能夠很清楚的感覺到那種劫後余生的慶幸。眼下,她有些不太敢去面對劉莊,也只能對自己說,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郭聖通回到長秋宮有些失魂落魄的,紅宛擔心的問道,「娘娘,您怎麼了,還是讓奴婢去請個太醫吧」
「沒什麼,你們都下去吧。」郭氏眼見著劉秀那麼寵愛劉莊,心里不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她現在更怕失了方寸,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劉莊還真是命大,這樣都給他挺過來了,郭氏不信他真的有神靈庇佑,就算是真命天子,她也要把拉下馬可是,要怎麼去做,郭氏下不了那個狠心。
晚上快掌燈的時候雁南才進來,「娘娘,您中午就沒進多少東西,晚上多少也點吃一些。」
「我吃不下。」郭氏獨坐在暗處,看上去很是無助。
「娘娘」雁南走了過來,跪坐在她身邊。「奴婢嘴笨,也不會勸人。但是奴婢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您想不去做就能避免的。奴婢做暗衛的第一天,就是學殺人,奴婢跟統領說,我只想找那個人報仇。統領告訴我,那我就不可以做暗衛。他說每個人生下來,都有她自己的位置,很多時候,人是不能為了自己而活,而是為了那個位置。」
「謝謝你,雁南。」郭氏很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現實,不容許她軟弱。
「是沈統領告訴奴婢的,他說不管五殿下是不是能過得了這一關,娘娘心里都會有陰影的,這些事情只能靠娘娘自己想通。他還說,陛下的江山是踩著多少尸骨才建立起來的,太子也不可能例外。有些東西娘娘如果不願意沾染,他可以帶著太子和二殿下離開皇宮,讓陛下永遠都找不到他們。」
雁南猜著沈風還有半句沒有說完,應該是他可以帶著娘娘和兩位皇子一起離開,她差點就把這句話加上了,不過,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是我每一次看到劉莊,都覺得自己是在造孽。他那麼小,那麼無辜,他什麼都不知道。」
「娘娘,五殿下無辜,太子又何嘗不是?五殿下有父母的疼愛,太子可是只有您一個。況且,儲君也只能有一個」
郭氏想了很久也不能釋然,罪魁禍首明明是劉秀,他利用完她的舅舅,又來利用她,現在又要來利用她的兒子。他造下的孽,為什麼要讓她來當這個劊子手。
「娘娘,出大事了。」
郭氏還在跟自己較勁,就看見紅宛慌慌張張的進來了。
「怎麼了?你慢慢說。」
「陛下要把任貴人遷回廣德殿。」
廣德殿是皇帝的寢宮,其守衛森嚴,不是後宮可比的。這樣的話,任氏母子就不那麼容易接近了,郭氏反而松了口氣。
她自嘲的笑了笑,看來還是難以擺月兌婦人之仁。
「娘娘怎麼了?」紅宛以為皇後娘娘氣傻了。
「沒什麼,傳膳吧。」
夜里沈風又過來,郭氏一直在等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不是,每個人底線不同而已。娘娘當初那麼忌憚陰貴人都沒有對四殿下下手,屬下就明白的。」沈風有些心疼,她明明可以拋棄那些可笑的良知,她明明可以不用活的這麼辛苦。
「我們可以把太子教導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吧」
沈風實在不想打擊她,合格不合格,只有一個人說了算。
郭氏見沈風沒反應,也知道自己問了個太過愚蠢的問題,「你是覺得我想得太天真了是嗎?」不跳字。
「不是,任貴人本身罪不至死,更何況是她的孩子。」
「我也知道現在不動手,等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控的那一天,在想動手都來不及了,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看著他死在我的手里。」
「不會有那一天的」
沈風說的很是篤定,郭氏突然笑了。
「你當時說會給劉莊留一線生機,就是知道我會這樣是吧」
沈風點了點頭,「本來屬下是不應該逼娘娘的,只不過是想讓娘娘知道有的時候不狠下心是不行的。」
沈風「爭」得郭氏的同意,其實是可以直接除掉劉莊的,一個小嬰兒,實在是太容易了。不過,他也知道這件事情,幾乎是他逼著郭氏同意的,做的太過了,只怕反倒適得其反。
「我還是讓你失望了。」
「娘娘不過是不願意失了本心而已。」
沈風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她突然間想起來一個人來。
淳于恭
淳于恭毒害彊兒之前說過的。
「能夠保障大王的只有先帝。」
「郭太後離先帝越來越遠。」
「郭太後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的。」
太久了,久到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可是現在沈風一句話,讓她把什麼都想起來了。她仿佛看見了她的兒子就在她的眼前痛苦的掙扎
「我有什麼資格保持自己的本心。」郭氏突然冷冷地說道。
「娘娘?」沈風對她突然之間的情緒變化很不能適應。
「是我錯了擋了路的石頭,當然應該挪走,挪不走,就毀了它。你之前說的沒有錯,是我迂腐了。」
「您怎麼了這是?」
郭氏看似平靜,但是沈風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她的痛苦,那種深切的痛苦,讓他都有些窒息。
「我只是把一些已經忘記了的事情記了起來。」
有一個人,告訴她痛苦的事情要學著遺忘,可是真的忘了那才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