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慈恩和邵姨娘一坐主位一坐下位,各人手邊一盞茶,偶爾互談幾句家常,到最後該說的話說盡了,也就是相對無言一起等了,可是從申末時分一直等到戌正仍不見蔣佑明的人影,難道又被哪個狐狸精給絆住了?
到了亥時,兩個人都坐不住了,身為孕婦的邵姨娘已經傳了四次官房了,腿都坐腫了,林慈恩看她那個艱難的樣子,也生出了惻隱之心,「你回去歇著。」
邵姨娘扶了扶腰,也自覺艱難,直接在丫頭的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還沒等出門口呢,只見一個小丫頭連滾打爬地進了屋,「大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大爺身邊的小五渾身是血的跑回來報信了!大爺原來末時就被老爺給綁回來了!在前廳關起門來打了板子,跟著大爺的人也都被打了板子了!老爺不許人往後宅傳信!小五拼了命才趕在二門落栓前跑回來報信!」
邵姨娘一听這話,本來身子就虛的她直接跌倒若不是有丫頭們扶著怕是要摔得結結實實!
林慈恩也是一頭的冷汗,「快!快叫人給太太傳信!快給我備轎!」
「大女乃女乃,門房的劉婆子已經趕過去給太太送信了,小五暈過去之前說讓大女乃女乃快去呢。」
林慈恩坐了轎子往二門趕,這個時候整個蔣府都被驚動了,林慈恩在門口遇上了蔣佑方,蔣佑方也是一腦袋的汗,還不忘安慰大嫂,「嫂子,您別著急,太太怕是已經到了,大哥不會有事的。」
到了前方正廳,只見里面燈光閃爍,卻是門窗緊閉,蔣呂氏站在門外親自拍門,「老爺!老爺!不管老大做錯了什麼事,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讓我進去看看他!老爺!老爺!」
林慈恩一見這個情形立刻就跪在地上了,「老爺!老爺!妻賢夫禍少,老爺,你千不念萬不念,您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您要打就打我!老爺!」林慈恩這個時候已經猜出大半來了,怕是自己丈夫在外面偷朝廷大員的事發了!公公氣成這樣恐怕那人是故交好友,不能得罪的人物,可憐林慈恩,前思後想也沒想到丈夫偷的竟是公公的外室。
蔣佑方也跪了下來,「老爺!大哥他做錯了事,老爺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求老爺讓大夫看看大哥!」
這個時候蔣佑昌也來了,一撩衣服跪到了蔣佑方的旁邊,「老爺!我是老二,您高抬貴手饒了大哥!」
蔣佑榮和蔣佑伍沒一會兒也到了,兄弟幾個依著齒序跪了,紛紛在屋外哭求。
蔣呂氏繼續拍門,「老爺!老爺!您開門啊!老爺!」
眾人求了有大半個時辰,門才被人從里面打開,蔣呂氏第一個就撲了過去,摟著被綁在凳子上打得跟血葫蘆似的蔣佑明心兒啊肝兒的哭了起來,「老大啊!你這是怎麼了!你快張開眼看看你苦命的娘啊!」
蔣至先見這個情形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林慈恩過來也哭了兩聲,蔣佑方扶著蔣呂氏,見自己的長兄被打成這樣,也忍不住掉淚,「母親,大嫂,這個時候不是哭的時候,得趕緊請大夫給大哥治傷!」
兩人經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要給蔣佑明請大夫,蔣佑方親自騎了馬到外面請了京里最有命的外傷大夫,也顧不得許多顧及,直接把大夫帶到了蔣佑明居住的院子,大夫一看這傷不由得眉頭直皺,「大爺傷得不輕,不好好診治怕是要落下殘疾,我來時匆忙忘問了傷情,藥材帶得怕有些不足。」
「大夫只管開藥,這滿天下的藥材沒有我蔣家找不著的。」
那大夫捋了捋胡子,心道世人都說蔣家權傾天下潑天的富貴,可這樣的人家,自己家的大爺能犯了多大的錯處,讓人這麼用家法?由此可見富貴人家骨肉親情,不一定及得上平常百姓。
「大爺有些傷處於血已經結痂,內里毒血仍在,需得用刀子劃開,讓毒血出來,這才能保大爺的腿不殘。」
「您盡管治。」蔣佑昌說道。
「還請幾位爺壓住大爺的手腳,待會放血時省得大爺掙扎。」
蔣佑昌先上了床,把住蔣佑明的一條腿,蔣佑榮、蔣佑伍、蔣佑方,把腿的把腿,按胳膊的按胳膊,只見拿大夫包袱里拿出一把銀刀,先用烈酒噴了,又拿燭火燎了,這才下手去挑結痂的傷處,蔣佑明果然疼得渾身的肉直顫,閉著眼楮喊個不停,一會兒喊「爹您信我!」一會喊「母親!母親救我!」
到最後喊的幾個兄弟淚眼蒙朧的,他們心里面也疑惑,到底一向最受蔣至先器重的蔣佑明,到底犯了什麼錯,會被打成這個樣子?還耽擱了治傷?
那大夫果然有些神通,挑開了傷口之後,直到傷處黑血流盡,流出的血都是鮮紅色,才拿了自治的紅傷藥散在傷處,只見那傷處很快就止了血,「這是我祖傳的紅傷藥,大爺用了這藥當無大礙。」他又拿出一個白瓶子,「這里面的紅色藥丸,大爺半夜發燒就算是撬開他的嘴,也要讓他吃十粒,過一柱香的工夫再不退燒就吃二十粒,大爺的身子底子好,只要過了這一宿大爺清醒了,料無大礙。」
「還是要請大夫幫著值守一夜才是。」蔣佑方說道。
「是啊,我們多多的給賞錢。」蔣佑伍說道。
蔣佑昌瞪了一眼蔣佑榮,「所謂醫者父母心,我大哥上有老下有小,是我們家的頂梁柱,還請大夫……」
那大夫見這個情形,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只好心中嘆了一口氣,若是平常百姓家,就算是讓他走他也不走,可這蔣家勢大,萬一蔣佑明熬不過這一關……他一家老小……
他一咬牙,誰讓他來了呢,前有醫者父母心,後有富貴險中求,他若是救了蔣佑明……立刻帶了一家老小離了京,到鄉下買幾十畝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去!
到了半夜,蔣佑明果然發了燒,蔣佑昌扶了他的頭,蔣佑方掰開他的嘴,硬生生把藥給他喂了進去,也是蔣佑明命大,過了沒有一柱香的時辰,就開始汗出如漿,竟是要退燒的跡象,那大夫暗中感謝神明保佑,竟讓他闖過了這一關。
到了雞鳴之時,蔣佑明果然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喝粥,林慈恩親自熬了白粥,一口一口的喂下去,一邊喂一邊掉眼淚,她和蔣佑明十幾年的夫妻,深知蔣佑明的為人,偶有之舉也不過是消譴,無論是做事還是做人,都是蔣家兄弟中的頭一份,卻沒想到色字頭上一把刀,竟為了被打成這樣。
蔣佑明剛喝完粥,蔣呂氏就到了,她穿了寶藍的對襟褙子,頭發上只插了個小鳳釵,眼楮微微發紅,顯然也是一夜沒睡。
「老大媳婦,老大如何了?」
「已經醒了,剛喝了碗粥。」
「真是菩薩保佑啊!」蔣呂氏雙手合什感謝上蒼。
蔣呂氏來了略坐了一會兒,蔣家的少女乃女乃們也都到了,見這個情形,蔣佑昌領著弟弟們給蔣呂氏施了禮,都告了退了。
「太太,我還要去衙門……」
「嗯,公事耽誤不得,這里有你嫂子呢。」
蔣佑榮和蔣佑伍也是有公事的,也都告了退,到了蔣佑方,他施了一禮,「兒子去看看老爺。」
「是該去,把你大哥打成這樣,老爺嘴上不說心里也心疼著呢,我的小六啊,總算是長大了。」蔣呂氏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站起來幫著蔣佑方理了理衣裳「洗個臉換了衣裳再去,免得你父親嫌棄。」
蔣家的女乃女乃們知道大房出了事,都是帶著自己家男人的衣裳來的,在耳房服侍著男人換上了衣裳,送他們出了門,這才到蔣呂氏這里請安。
蔣呂氏一律的往里面派,「去看看你們大嫂。」
「是。」
閔四娘抬眼偷看蔣呂氏,若不是事先知情,她怕是要以為蔣呂氏是憂心長子的母親了,可這事細想漏洞百出,她不信前廳沒有蔣呂氏的人,怕是蔣至先剛把蔣佑明帶回來,關起門來施家法,她就已經知道了,可是她就是裝不知情,等到了蔣佑明的人進二門里報信,她這才出來做戲。
她也是做過娘的,若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被打成那樣,怕是要寸步不離的守著,結果蔣呂氏一大早才來,眼楮雖是紅的卻未腫,怕是事先抹了姜汁之類……這滿府的人不疑心她,都是覺得蔣佑明是她的親生子,骨肉相連,若是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
閔四娘忽然想知道,另一個知道真相的蔣至先怎麼想……他昨天是怒火攻心,如今過了一夜,他就沒起疑心?
蔣至先一個人關在書房里背對著門坐著,眼楮直愣愣地瞅著書房正中間懸掛著的他年少時親手所繪的青松迎雪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外面的小廝進來稟報,「六爺給老爺請安來了。」
「進來。」蔣至先整整衣服,轉過頭來,又是那威嚴的當朝首輔。
「給老爺請安。」蔣佑方跪地磕了個頭。
「起來。」蔣至先嘆了口氣,「那個孽杖如何了?」
「大哥已經無礙了,早晨起來喊餓,大嫂喂他喝了碗白粥。」
「算他命大。」蔣至先冷哼一聲,「你怎麼過來了?」
「兄長們都急著到衙門上差,兒子想著昨天父親生了那麼大的氣,不知道身子如何了,特意來看看。」
「你倒是個有情義的。」蔣至先看了他一眼,自己的這個六兒子,人長得最高最壯,卻是最不會讀書的,整天游手好閑游游逛逛,卻難得有赤子之心,「你也不小了,你的前程你有什麼打算?」
蔣佑方愣了愣,「我……」
「今日該你去鄉下收租?」
「是。」
「你去,過了年我再給你安排。」蔣至先揮了揮手。
「老爺,家中出此大事,父親和兄長……」
「家中事自有我與你母親做主,你休要多管,身為男兒在內闈廝混,有甚出息?」
「是。」蔣佑方施了一禮,告退出來,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閔四娘在林慈恩那里坐了一會兒,就听丫頭通傳說蔣佑方要出門,找她回去備行李,趕緊起身告退,「大嫂您好好保重,我回去給六爺備行李。」
「嗯。」林慈恩只過了一夜嗓子就啞了,說不出話來,只是感激地看了閔四娘一眼。
閔四娘回了自己的院子,給蔣佑方打點行裝,听蔣佑方說蔣至先轉過年要給蔣佑方安排差事,面上也無多少喜色,蔣佑方見她如此,不由得有些失笑,「你這是怎麼了?」
「大爺平素里替老爺做事盡心盡力,我在娘家的時候就听說大爺是老爺的左膀右臂,滿朝文武沒有不夸大爺能干的,就是如此還被老爺給打成這樣,六爺你出去辦差,若是有個一差二錯……」閔四娘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的好四娘啊!」蔣佑方摟著閔四娘只覺得歡喜的不行,「旁人家的太太、女乃女乃只盼著男人有出息,好給自己掙出個潑天的富貴來,你可倒好,倒怕我挨打……」
「人家是擔心你嘛,六爺倒拿我取笑。」閔四娘握緊粉拳捶了他一記。
「你放心,從小到大,老爺一露出要打我的苗頭我就跑,老太太、太太那里都藏過,老爺打不著我。」
「說起來,自打我進門還沒見過老太太呢……」
「老太太年齡越大越不愛在京里呆,由小七和四妹侍奉著在鄉家老宅呆著呢。」
「這事兒我知道……」是不愛在京里呆,還是被蔣呂氏使手段擠兌走了,只有天知道,「都說老太太疼長孫,萬一老太太知道了大爺的事……」
「鄉下離京城千里之遙呢,一時一刻哪兒那麼快知道。」
就怕蔣呂氏真黑了心,一石二鳥……不,若是老太太沒了,丁憂是現在蔣家最不願意做的事……可若是蔣呂氏吃準了聖上會奪情呢?
閔四娘冷笑,這也是老太太的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