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以書香門第斐然于世,鄒城作為自家根據地,教育水平幾是全國之冠,號稱三步一詩社,五步一書店,學堂更是遍布全城,其中享譽最盛的便是位于城東山麓的白驪書院。白驪書院的創始人為孟子第五十代孫孟瑞英,百年下來書院培養的文人舉子不知凡幾,兩榜進士也層出不窮,遠的不說,這孟老爺子自己便是探花加身,已故的孟大爺更是當年的狀元及第,就連孟二爺也是頭甲進士出身,好不輝煌。白驪書院錄取標準不限出身,不顧貧富,只要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一概收編,許多家徒四壁無錢就學的人家為了孩子的一線生機,跋涉千里也要來這兒謀個前程,而富人家奔著書院的好名聲也絡繹不絕、分沓而至。因此每年的入學考試總是頗為壯觀,無形中也為鄒城的富庶加了片瓦。
初夏時分誕生的陸想虞已經六個月大了,當她成功的從軟體動物進化到了爬行動物時,炎炎夏日也變成了蕭瑟的冬天,北風呼呼的刮著,寒意從骨子里散發出來。
白驪書院也到了一年年終的日子。
臘月二十是書院最後一個工作日,無論是在台上談古論今、揮斥方遒的夫子,還是台下聚精會神、鸚鵡饒舌的學子,心里都是有那麼一絲絲焦急的,整個學院都在期盼守門的張老頭早點亮起嗓子,吼一聲那一波三折的「下~課~了~ ~」,好結束這一年的辛苦學業。
當地的學子心急如焚的想要早一刻奔回家吃上兩口噴香的晚飯,離家遠的學子盼著下了課回宿舍打包行李早點出發,好返回家鄉同多日不見的老父老母一家團聚,就連留守兒童也等著下課,好以沖鋒陷陣的氣勢跑向宋廚娘的懷抱,搶上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再弄點香噴噴的肉汁伴白飯吃。夫子們則想著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唔,小兒子今天又認了幾個新詞,孺子可教也!
一時間,夫子的諄諄教導和學子的朗朗書聲都匯聚成了一個中心思想︰快下課!
孟聞謹和孟聞諍也都在白驪書院就讀,兄弟倆差了兩歲而分在不同的班級,此刻兄弟倆也盼著下學回家。八歲的孟聞謹磨拳霍霍,想著早點下課好回家和九歲的庶兄,三少爺孟聞詢切磋本領一較高下;六歲的孟聞諍思想檔次就低多了,他想早點回家去娘親房里掐掐六妹妹肉嘟嘟的小臉蛋,捏捏她肥鼓鼓的手掌!果然是一個媽生的,欺負兄妹的本質殊途同歸!
豆丁諍瞪大眼楮虎視眈眈的盯著夫子,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听著門外動靜,害的夫子誤以為學生听課無比認真,小小的為自己的心不在焉內疚了一下,等他調整心態想要激情四射的講課時,張老頭嘹亮的嗓門好死不死的響起了!瞬間,原本濟濟一堂的教師現在空曠的只剩下夫子一人。
夫子維持著手指天空的動作僵在原地,一把辛酸淚,子欲養而親不在,收拾包袱滾回家!
孟聞諍一听到張老頭的嗓門,就兩腿一蹬,拽著書童竇墨直往外沖,一路上只听竇墨的哭音「哎呦我的主子哎,課本還沒拿呢!這回去我準得挨揍——」
「放心,我會讓唐總管給你蓋層墊子再上板子的!」小爺加速,轉彎,嘿,看見我家的馬車了!
「嗚嗚……咦?」竇墨的嚎叫一百八十度轉彎變成了疑問句,為啥呢,因為竇墨看見了馬車邊上站著一個人,這人他還很熟悉,不就是今天早上還跟他搶海棠糕吃的寇硯嘛!寇硯是四少爺的書童,難道四少爺已經在車上啦?竇墨很想提醒小主子他的克星四哥在馬車上,無奈小主子跑的太快他連衣角都勾不到。
孟聞諍啥都沒注意到,一股腦鑽進馬車,差點一頭撞在他四哥身上,「四……四哥」,孟聞諍舌頭都不利索了,「你也在啊,哈,哈哈」孟聞諍小朋友胡言亂語了。
車旁的竇墨斯巴達了,他的腦子現在只會重放夫子今天課上講的那一句「出師未捷身先死」……
孟聞謹作勢彈彈衣袖,仿佛上了馬車的除了他弟弟,還有一窩蜂的灰塵細菌。舉止動作看上去已有了風度翩翩的雛形,孟聞謹心里卻在怒吼︰他家弟弟怎麼這麼挫!下課了他不回家能去哪里,沒腦子啊!他們夫子放的早,虧他好心好意在寒風里等這個笨弟弟!不管心里怎麼吐槽,面上孟聞謹還是裝的正兒八經的。
孟聞謹同學淡定的瞟了一眼弟弟,還不太鋒利的小眼神對幼弟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孟聞諍馬上用手捂住了嘴表示緘默。
橫坐在車梁上的竇墨記掛著挨打的事兒,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上時不時的瞅上寇硯兩眼,瞧得寇硯毛骨悚然的,粗著嗓子問道︰「看什麼看,不就吃了你半碟子海棠糕麼,你也沒在碟子上刻你的名兒,我又不知道是你的,瞧你斤斤計較的!」
竇墨憂怨的嘆了口氣,裝成大人似的開口︰「你當我是為了吃食犯愁呢!我是在愁六少爺走的急,把課本都拉學校里了,我回去肯定得挨唐總管的罰……」我和你這吃貨可不一樣!
「嘿嘿,今天唐總管可沒心思管你,你就放心吧!」臉上寫著你快問我四個大字的寇硯洋洋得意中。
事關性命,竇墨急得很,一疊聲問道,
「好寇硯好寇硯,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兒,快說嘛!往後我還給你弄好吃的!」
心寬體胖的寇硯听到吃食,眼楮蹭的亮了,「那可說好了,下次耿媽媽賞你的點心分我一半。」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好哥哥,你快說吧。」
「嘿嘿,今天早上我見我娘一大早就去了廚房忙活,平時她都是日上三竿才起的,然後就問了我爹,我爹說啊,今天三老爺一家要來!你想想,三老爺一家子十幾口的,唐總管今天肯定忙不過來,哪有空理你這點破事!」寇硯的老子娘都是孟家老僕了,在廚房干活,消息總是格外靈通。
竇墨听了這話就全身心的放松了,于是心思就活動到別的地方上去了。
「你剛說你偷吃了我半碟子的海棠糕?半碟子!!!」秋後總賬算起咯
————————————海棠糕是竇墨最愛的分割線———————————————
馬蹄子嘟嘟的打在青石板上,約莫一刻鐘後,車把式勒住了韁繩,停了馬,寇硯和竇墨扶著兩位少爺下了馬車。
孟府玄色正門門庭打開,似是歡迎兩位小主子的歸來。午時的烈日直曬照壁,照壁上大大一個孟字反射著陽光,令古樸的大宅透出絲絲暖意。穿過照壁,大門與儀門之間的長廊擺了四個碩大的水缸,缸里的錦鯉色澤鮮明,歡快的游曳玩耍,生氣盎然。
唐總管挺直了脊梁,背著手站在門口,迎接著小主人。
唐懷繹約莫著六十好幾了,胡子都有些斑白,背也有些駝了。這個敬業的老人陪著孟老太爺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因不願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鄒城而一直守在老宅。
孟家祖訓,祖宅非嫡系不得入住,孟老爺常住京城後,這屋子就一直空著,唐總管這心里也就一直空著,想著老爺念著少爺。這一想就想了二十多年,當年的少爺們都成家立業了,唐總管的頭發也花白了、腿也沒有年輕時靈活了,就喜歡一個人坐在橡木搖椅上,靜靜坐在照壁一旁,曬曬太陽,夢夢記憶里的少爺小姐們長大的模樣,想想老爺也該和自己一樣花白了頭發的樣子。
多年前的某一天,唐總管一如既往曬著太陽,做著白日夢。突然被看門的臭小子搖醒,說是二爺帶著家眷回鄒城了,人馬已經走到城門了!唐總管多年來不運作的大腦瞬間化身雙核機器高速運轉,一邊派人迎接少爺,一邊指揮著大開正門準備迎客。
當看到二少爺一行人款款而來,少女乃女乃手里牽著個小男孩,懷里還抱著個的時候唐總管笑的眼楮都眯起來了!這麼多年啦!他終于又有用武之地啦,閑的都快發霉了的唐總管摩拳擦掌。
十年後的唐總管雖然年紀更大了,但是腿腳靈便,活力四射!這不,他又矜矜業業的站在門口COS忠犬,等待小少爺們回府了。
孟聞謹和孟聞諍進了家門明顯發現氣氛不對,怎麼個不對又說不清楚。家丁們手腳更勤快了,婢女們說話更輕聲細氣,這本沒什麼奇怪的,孟家本就規矩良好,可快到了年底大家都多少有些激動興奮的時候這麼安靜,就有些古怪了。
唐總管熱情的迎過兩位少爺,笑著說道,
「少爺們可算回來了,二老爺和二女乃女乃都等著你們呢。」
兩個小朋友更模不著頭腦了,跨過大門進入院子,孟聞謹和孟聞諍腦袋里只有一個想法︰
三叔怎麼把整個家都搬過來了!
大門和儀門之間的空地里擺滿了大小不一的樟木箱子,滿滿當當堆滿了整個院子。
張大了嘴的兄弟倆在唐總管矯捷身影的帶領下七拐八歪走進了正廳。
「謹哥兒和諍哥兒回來了。」謝氏溫柔的聲音響起,可這聲音怎麼听著像是終于松了口氣呢。
整個屋子本來喧囂的氣氛一下子靜了下來,兩個男孩上前給長輩請了安,聞諍小眼珠直轉溜,想從諸人的臉色上看出點端倪。
坐在謝氏懷里的陸想虞很想告訴他,他錯過了怎樣的一場相愛相殺戲碼啊。
事情其實很簡單,年底考評下來了,孟二爺考評得了優,從五品同知往上升了一級,成了山東按察司,位列正四品,繼續留守鄒城。而孟三爺考評也十分不錯,由原本的從六品州府判官升為正六品通判,不日要跟著府尹走馬上任,前往蜀中了。
蜀中不如山東地大物博,環境舒適,教育資源也不如自家書院好,于是孟二爺決定帶上老妻和妾室一同上任,把兒女留在兄長家中,相信有兄弟關照,自己孩子總不會吃上大虧,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孟三爺如意算盤打的響,卻忘了自己有個拖後腿的老婆。沈氏一把淚一把鼻涕的,不放心兒女留在他二伯家,當著全家人的面一會叮囑著要是受欺負了馬上寄信到蜀中,一會兒關照著丫鬟僕婦們照顧好小主子,活像兒子女兒被推進了火坑,說的二爺二女乃女乃臉上一陣抽搐。喂喂,是你家硬要把孩子往我家塞的,又不是我們求來的,不放心你帶著一起上路去吧!這話只能憋在心里,不能說出口。
孟三爺也看不下去了,狠狠瞪了沈氏一眼,沈氏不敢發言了,改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孩子,手里緊拽著宜璉宜璐不松手,好像生死訣別……
陸想虞小朋友都看不下去默默別過頭去,三嬸你不去演戲真可惜了,我家又不是狼窩,你這眼淚像自來水似的,不用開開關都淌個不停……
大人們敲定了大方向,小人們打起了小擂台。
孟宜璐和孟宜珂小眼神一對視,火光四射 里啪啦。
四哥孟少爺心中暗暗較勁,我的功課一定是最好的!
陸想虞打了個哈欠,老娘還小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