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珈在山東的日子過得很逍遙,上有爹娘保護傘罩著,下有兩個兄弟保駕護航,只要不是明目張膽殺人放火,基本上她在山東橫著走問題不大,更何況兩歲的女娃根本出不了宅子,宜珈幻想中的「我爸是李剛」式生活到現在也僅僅就是想想。
一般老天看你日子過得太順遂愜意了,就會扔個炸彈下來出其不意一下,宜珈家里就是這個情況。
這天早晨孟二爺去府衙公干了,孟氏五兄弟,三爺家的聞諫聞謀,二爺家的聞詢聞謹聞諍,五個堂兄堂弟手拉手上課去了,孟氏五姐妹,宜璉宜璐、宜珂宜珈宜珞湊在園子里陪謝氏賞花湊趣,打發時間。
大家都各有所司,分工明確的時候,一封京城來的加急信打破了這個寧靜的早晨。
耿媽媽從門房那兒接了信不敢耽誤,一路小跑到了內宅花園,在謝氏耳旁低語幾句,謝氏臉色大變,抖著手拆開信件,一目十行,似是不敢相信,略掃一遍又緊盯著信紙,細細看來,生怕漏了一個字。
幾個姐妹看著不對,想留又不敢留,耿媽媽扯了扯謝氏的袖子,謝氏這才回過神來,強做鎮定,讓幾個姐妹繼續玩耍,自己有些不適先回屋休息。
耿媽媽攙扶著謝氏離去,幾個小姐妹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宜珈叫來葛女乃娘,扮作困頓的樣子,要回屋睡覺。
她一定是回去偷听了!剩下的姑娘們一致認定。
葛女乃娘領著宜珈去了罩室,宜珈一溜煙小跑躲到了正屋門邊的雕花木架後。
耿媽媽正在里屋勸著謝氏。織錦和古香都已退到屋外守著,宜珈對著她們做靜音的姿勢。
「二女乃女乃,您可別自亂了陣腳,大小姐能依靠的可只有您了。」
「二女乃女乃,您可得快想想辦法,大小姐這事兒可等不得。」耿媽媽自己都成了一團亂麻。
大姐的事兒?宜珈眨眨大眼楮,更有偷听的**了。
孟家大姑娘名宜瓊,比宜珈整整大十歲,今年滿了十二,算是大姑娘了,再過上兩三年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宜瓊是孟家的第一個孫子輩,很得老爺子和老太太的歡心,從小養在二老膝下,連二爺一家回山東任職,老太太不舍孫女離開,硬是把宜瓊留在了自己身旁教養。
以上是外人眼中的老太太。
事實情況是孟老太太喜歡孫女不假,但她更喜歡自己的兒子,在長子不幸早逝這個先決條件下,小兒子就是她的命,給兒子娶媳婦就是為了照顧兒子的,我兒子都跟你走了,那你就好好照顧我兒子,你女兒就留下來陪我這個老婆子吧,我來照顧你女兒,很公平吧。老太太的平衡術玩的得心應手。
孟二爺來山東有十來個年頭了,孟老太太有多久沒見兒子,孟二女乃女乃就有多久沒見女兒。
如今,謝氏留在長女身邊伺候的心月復程媽媽來了信,心里還是爆炸性消息︰孟老太太有意將大姑娘訂給穆寧候嫡長子範欽舟!
「耿媽媽,立刻收拾行李,後天一早我們就回京城!」謝氏猛地站起身來,縴手握成拳,誰也不能再擋著她回家給女兒撐腰。
咦,娘要去京城了?孟宜珈眼楮頓時一亮,她出生至今還沒出過這孟府的宅子,絕不能錯過此等好事!
「二女乃女乃,這麼匆忙回京,這一大家子人可怎麼安排?二爺一個人沒人照看,兩位少爺和六小姐還小,也離不開您啊。」這會兒耿媽媽思路清晰了,說起話來又一條一條的。
「所以如意你要留下,替我管著這家里上上下下的。」如意是耿媽媽的乳名,二女乃女乃出嫁後將她嫁給了家里的管事,人人都喚她耿媽媽,十多年沒听,乍一听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可使不得,二女乃女乃,奴婢一個下人,可沒這本事……」耿媽媽有些愣了,忙著推辭。
「如意你不別推月兌了,外面有唐總管看著,內宅有你坐鎮,總不會出什麼大事。如意,這院子里的我都不放心,只有你和平安兩個是我娘家帶來的,我只信你們倆。」謝氏都用上懷柔政策了。
耿媽媽想了想,咬咬牙,「行!二女乃女乃不在,奴婢一定把這家看的好好的,讓那些牛鬼蛇神翻不出天來。」
「至于二爺,哼,後院里有的是鶯鶯燕燕,虧不了他,」謝氏有些咬牙,便宜那些狐狸精了。
「謹哥兒和諍哥兒每日讀書習字又有他們父親看著,不會出格。倒是珈兒年紀尚小,不知女乃娘看不看的住她……」為娘的謝氏考慮的很詳細很周到,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趕著上京看大女兒,一半留在這兒看著幾個小的。
「六姑娘乖巧懂事,又有葛女乃娘看著,因該不會有什麼差錯,二女乃女乃您就放寬心吧。」耿媽媽!你不要多嘴啊。宜珈心里默默吶喊。
「你說的是……」謝氏有些動搖。
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宜珈邁開小腿,一路奔著撲進內室親娘的懷抱,保住謝氏的細腰拼命撒嬌︰
「娘,娘,帶宜珈一起去京里看大姐姐嘛!宜珈從來沒有見過大姐姐,三姐姐說大姐姐最好了,宜珈想大姐姐,宜珈也想去京城!」一套話說的行雲流水,還很有技巧。首先,開篇點題交代中心思想,中途穿插對長姐的仰慕之情,適度表達對親人的思念關心,最好再次點題要去京城。小宜珈你三段式作文沒少寫吧!
「少給我灌**湯,」謝氏頭腦清晰,「門口站多久了,說吧。」
「沒,沒站多久。」娘你不要偏題……
「還沒站多久,你鞋子上的泥都干成塊了。」謝氏一針見血,花園里沾上的泥塊都有些龜裂了,死丫頭肯定從頭偷听到尾。謝氏一早就發現了偷听的宜珈,為了懲罰她才一直沒戳穿,謝氏對大女兒是內疚是心疼,把對大女兒的愛雙倍轉加在養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兒身上,罰站也就是謝氏能舍得的懲罰里程度比較高的了。
「娘,我最喜歡娘了,娘帶宜珈去嗎去嗎,」眼見說理無用,宜珈開始撒嬌耍無賴,謝氏之前很吃這一套。」
半個時辰後。
「娘——」兩歲的小朋友體力有限,宜珈徘徊在放棄的邊緣。
看著一臉可憐相的宜珈,謝氏也不逗她了,「行了你這潑猴,回去讓女乃娘收拾收拾,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看你大姐去。」
「謝謝娘!」宜珈眼神一亮,高興的跳了起來。
耿媽媽見六姑娘蹦蹦跳跳的出了屋子,不放心的勸著謝氏,
「女乃女乃,六姑娘才兩歲多,三歲都不到,年紀太小了,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要是有個什麼的,恐是吃不消的。」這個年代孩子早夭率太高了,由不得耿媽媽不擔心。「六姑娘以後總有機會回京的,等她再大點兒吧,女乃女乃可別因為疼姑娘而……」
「這道理我曉得,這次我帶著她,是要帶去給太太看看,翊哥兒今年有六歲了吧?」謝氏說的是她娘家平鎏侯府謝家,翊哥兒是侯府嗣子謝宴的小兒子謝尚翊。
謝老侯爺出生沒落世家,年少時棄筆從戎,征戰沙場,幾經生死關頭,大起大伏,只有妻子崔氏始終不離不棄,一心相待。此後謝老爺子發跡,與太祖一同打天下,獲封平鎏侯,而崔氏卻因早年產後調理不當只得謝氏一個女兒。謝侯爺與崔氏鶼鰈情深不願納妾,便從謝家旁支過繼了早年父母雙亡的孤兒謝宴為嗣子繼承家業,兩人百年後謝氏也有兄弟可依。
崔夫人出生清河崔家,自幼熟知人走茶涼、世事多變這一道理,待他們老夫妻倆過身,謝宴不見得會全心全意為女兒著想,因而崔夫人一早就有意讓謝氏的女兒嫁入侯府,到時生下曾孫繼承侯府,豈不兩全其美。可惜大姑娘年紀和翊哥兒差的太多,如今謝氏又生下小女兒,崔夫人的心思又重新活泛起來。
謝氏本沒有這意思,可自從得知婆母有意將長女許給穆寧候嫡子謝氏就有些動搖了。天下間的侯府一般黑,就連人口簡單的平鎏侯府也不乏藏污納垢之事,其他豪門光鮮亮麗的表面之後勾心斗角簡直是家常便飯。當年崔氏就是怕謝氏陷于這宅邸的齷齪才將她嫁給書香世家的孟府,誰想兜兜轉轉,她的兩個女兒又要跳入當初她逃過的火坑。
與其在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貴族里猶豫,還不如選擇自己娘家,好歹知根知底,謝宴虧欠平鎏侯府,又有外祖看著,女兒的日子必不會難過。謝氏心思百轉,最後決定帶上宜珈一同上京,不管成或不成,總沒人攔著孫女見外祖的!
謝氏打定主意後,馬不停蹄安排起來,葛女乃娘要跟著一起,路上好看著宜珈,織錦懂事機靈留下幫耿媽媽一把,古香就跟著自己上路。家里奴僕要敲打,一群孩子要關照,還得說服二爺放行,馬車行囊護衛女婢樣樣得考慮周到,緊趕慢趕,謝氏終于在第二天夜里一切準備妥當。
是夜,二爺和二女乃女乃共臥在黃花梨木雕花同心床上。
「這次回去,你代我好好看看父親母親,就說……就說兒子不能于身邊伺候二老,實乃不孝,請二老好好保重自己。」想著妻子明日要帶著幼女遠行,孟二爺放不下心、睡不踏實,聲音有些低沉。雖然是奉命離京為官,但這麼多年未見老父老母,孟弘修心里有種澀澀的感覺。
「妾身知道了,公爹和婆母必不會怪罪老爺的。」謝氏也睡不著,看著床頂的龍鳳呈祥葛紗帳子有些走神。
「還有岳父岳母,你也替我向他們問聲好,我對不起他們,這些年來苦了你。」孟弘修長嘆了口氣,心中有些感觸,謝氏這些年為自己盡心盡力,家里家外打點的妥妥帖帖,悉心教養子女,對待小老婆們寬容大度,也不曾虧待庶子庶女。在外和那些官太太們虛與委蛇,相處的也都不錯,官場上那些同僚對自己多是羨慕不已。可孟弘修知道謝氏的辛苦,知道這帳有多難管,知道這後院的平靜安寧是如何的得來不易,所以他敬重謝氏,從不反對謝氏的決定。
「妾身不苦,能陪著老爺是妾身的福氣,父親母親必也是這麼想的。」謝氏的聲音很輕,在這夜里顯得格外柔和。「老爺快睡吧,天色不早了,明日還要去衙里辦差呢。」
「嗯,你也早點睡吧,」二爺沉沉的聲音響起,「大姐的事兒,你別著急,我想太太總有她的道理。」
大姐兒是謝氏心里的痛,又何嘗不是孟弘修心里的一根刺。大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女兒呱呱墜地,他用顫巍巍的手抱著軟軟的嬰孩,心里的那份激動到現在他還記憶深刻。如今雖然孩子多了,可這第一次的感受卻是無可取代的。不能看著大姐兒長大,孟弘修也有遺憾,有內疚,所以妻子要回京看望女兒,他說不出個不字。
「妾身自是省得,婆母從小看著大姐兒長大,對大姐兒的心只比妾身多,」謝氏的眼楮有些濕潤,「不過是這做母親的,不自己親眼看了親耳听了,就始終放不下心。妾身是俗人,讓二爺見笑了。」謝氏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控訴婆母殘忍拆散骨肉至親只能引起丈夫的反感,他也離開了父母,日子過得不也挺好,難不成你女兒格外金貴,還是說你暗示我母親惡毒刻薄?謝氏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二爺感覺到了謝氏的動作,默默的拍了拍謝氏的左手不作聲。
內室外的紅燭 啪的聲音在這黑夜中靜靜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