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戶人家的後院通常藏龍臥虎,人才輩出。孟家二房的院子因為有謝氏這個隱形母老虎坐鎮,面上一直都比較太平,連宜珈這只披著狼皮的小綿羊都能橫行霸道。
看上去微波無瀾的湖面,底下卻未必不暗藏洶涌,哪怕在二女乃女乃的強力鎮壓下,偶爾也有那麼幾點零星火花突破重重阻礙爆發出來。
佟姨娘就是其中相當有毅力的翹楚。主母強,妾室就要示弱才能逃過主母的辣手摧花,從老太太房里空降來的佟姨娘尤善裝傻。大部分人的印象里佟姨娘都是個老實巴交的實誠人,不爭寵、不掐尖、守著七姑娘在自個兒一畝三分田里安分的過日子,從沒鬧出些什麼妖蛾子。一般人看看佟姨娘勉強夠上清秀的臉龐,生完七姑娘已略有走形的身材,也不會把她和後宅翻雲覆雨心機深重的狐媚子聯系在一起。可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牲畜無害的兔子牌姨娘,順風順水平平安安的在這不見硝煙的戰場活了下來,膝下不僅有個乖巧听話的七姑娘,這會兒肚子里有揣上了個小包子,無數下人紛紛驚嘆加嫉妒佟姨娘的好運道。
耿媽媽對此說法不屑一顧。外派出門的耿媽媽這會兒正和留守大本營的程媽媽嘮嗑,嗯,各自交換信息,總結心得。
「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女乃女乃身邊只剩下佟主子還在了。」程媽媽啃著瓜子,兩眼亮晶晶的看著同事耿媽媽。陪在小主子身邊這麼多年,她編制陰謀的水平大大降低,迫切需要听听實體案例增加腦容量。
耿媽媽眼神往下45度瞥了瞥對方,養尊處優十來年技能退化了吧,該!
「說得是啊,姜主子沒了,栗主子走了,可不就剩下佟主子一個了麼。」當年孟二爺身邊的三大天王死的死,發配的發配,就留下個其貌不揚、沒啥特點的佟姨娘,不是命好是什麼?
呀,咱倆這麼熟了你還給我來這套官方說辭,太不夠意思了!老程不滿的刮了老耿一眼。
「要說這佟主子還真有點能耐,不聲不響的就又懷上了。」手腳利索的程媽媽剝了一小碟松子了,推到耿媽媽面前,努了努嘴,喏,賄賂都有了你還不速速召來。
耿媽媽看了看那一疊子松子,再看看程媽媽,算啦,這回便宜你了。用只小銀勺子舀了一勺松子塞帶嘴巴里,嗯,滿嘴噴香。
「佟主子最能耐的可是忍功厲害,要麼不動,動了就要一擊即中。」吃人嘴軟的耿媽媽拍拍肚子陷在椅子里,「進這府里的前幾年,那位可一直是個伙房丫頭,怎麼突然間就升到老太太房里做二等丫鬟,沒背景又沒功勞,你說這蹊蹺不蹊蹺?」程媽媽放下手里的瓜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開始思考了。
「本來二等丫鬟本也沒什麼了不起,府里的太太小姐每人有四個一等貼身丫鬟,二等的更是足足八個,十二個一水兒青春活潑的丫頭里怎麼就挑中了那位呢?」耿媽媽陰謀論直接把佟姨娘的底細扒拉的透透徹徹。程媽媽眼神迷離了,顯然在心里使勁劃拉當年老太太身邊的十二銅釵,佟姨娘真算不上里面拔尖的,連中庸都是勉勉強強才挨上的,又不是家生子,她是怎麼突破重圍取得勝利的呢?
耿媽媽也不急,靜靜坐著等老同事理清頭緒。
「那位懷七姑娘的時候,咱女乃女乃剛生下小主子吧?」程媽媽想了半天,終于靈台清明了,一針見血。
不愧是咱自己人,腦子夠活,老耿嘴角含笑的對著老程點頭。
「這一次又踫上大姑娘及笄禮,還在老太太跟前……」程媽媽用詭異的眼神看了耿媽媽一眼,得到了對方的首肯,程媽媽臉色頓時變了,這佟姨娘好深的心思!
二女乃女乃生六姑娘時已有了兩位少爺,佟姨娘哪怕生了兒子,對二女乃女乃的威脅也遠不如姜姨娘生的庶長子來得厲害,且為了給新生兒積福二女乃女乃怕是不會在這當口除去佟氏母子造孽。佟姨娘賭的就是謝氏對兒女的在意,只要主母有顧慮她就有了生機。這一次,大姑娘的及笄禮二女乃女乃忙得腳不沾地,不見得願意分心對付小小一個佟姨娘,再加上二房回了京城,一舉一動都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她是老太太指給二爺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性命之憂怕是不存在了。這無異于又是一次豪賭,勝則有兒子傍身,百年終老有了依靠,敗也不過是為主母厭棄重新蟄居等待機會。
老朋友兩個對視一眼,一個心有戚戚焉,一個無奈的嘆了口氣——後院里的盡是些豺狼虎豹。
下人都能看清楚的真相,二女乃女乃就更是門清了。古香來報佟姨娘有孕時,謝氏正在和底下賬房對賬,握著筆的手停了一下,隨即又一筆一筆有條不紊的和婆子盤算起來,混不把這消息當回事兒。既然暫時沒法子治她,那就先放一邊積著,剛回來不久就急著動手,只會惹惱婆母,如了佟氏的意。
晚膳飯桌上,酒足飯飽的老太太果不其然發問了。
「今個兒怎麼有大夫進府?」老太太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您老人家眼線遍布全府,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了。
「回老太太的話,是件喜事兒,媳婦給您道喜了,您又要做祖母了!」二女乃女乃表面功夫做的很到位。
「哦?你可別哄老婆子我啊。」老太太裝著感興趣的樣子,轉頭看向兒媳婦。
「老太太我怎麼敢呢,這事兒千真萬確。佟姨娘肚子爭氣,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再等上一等,大胖孫子就出來見您啦。」二女乃女乃滿臉笑容,一旁的閔氏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下手的沈氏定楮等著看好戲。
拿筷子戳著飯後甜點,從來吃飯吃得格外歡暢的宜珈突然覺得有些吃不下。她能接受府里現在的這些兄弟姐妹,那是因為他們在她出生之前就已存在,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只能默認。況且多年的相處下來,掐架斗嘴,玩出來的感情也挺深厚。
可經過謝氏這幾年的悉心教養,宜珈本能的把自己劃到母親的陣營里,往後一個接一個蹦出來的弟弟妹妹和宜瓊親姐弟四個,分量完全沒法比,且庶子庶女從出生就站在嫡系的對立面。後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會為了房產存款爭得頭破血流、訴諸公堂,古代嫡庶間搶的卻不僅是銀錢財帛,更是名聲地位、權利前途,一失足就是墜入深淵,難有翻身之地。孟宜珂可以向年幼的妹妹潑滾水,孟宜璉對庶兄的徹底忽視,嫡庶之間的矛盾幾乎沒有和解的可能,不是你想不想爭,想不想斗,而是你不得不爭,不得不斗!這個教訓宜珈記得深刻,記得透徹。可知道和做到又是兩碼事,一直鴕鳥的躲在謝氏羽翼之下,看著謝氏為她遮風擋雨,宜珈心里是內疚是羞愧,可真讓她心狠手辣的對付姐妹,鏟除姨娘,一來她下不了這個手,二來她真沒這個本事。
這一次卻不一樣,佟姨娘的懷孕宜珈用現代觀念來看,謝氏遭到了雙重背叛——丈夫出軌,下屬反水,更加悲催的是同事圍觀看笑話,上司傷口撒鹽故意刁難,謝氏心里滴血面上還要笑的看上去發自真心,真是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了!
「祖母,母親要給我添個小弟弟了嘛?」宜珈睜大雙眼,好奇的看著祖母發問。
「 ,六丫頭剛才沒听清麼,是你佟姨娘要給你添個小弟弟了。」沈氏唯恐天下不亂地插嘴,只要不是三爺添孩子,她樂得孟家多幾個庶子給這樣樣壓在自己頭上的二嫂添點堵。
「三嬸,宜珈剛兒在和祖母說話呢。祖母是長輩,四哥哥平時教我,長輩說話時小輩是不能隨便插嘴的,難道四哥哥教的竟不對?」配合著話語,宜珈將一雙睜得大大的眼楮轉過去看向沈氏,定要她說個子丑寅卯來似的。沈氏老臉一紅,磨磨牙想不出怎麼反駁,臉色漲得發紫,有往豬肝色發展的趨勢。
「咳,」見三兒媳在小輩前落了面子,哪怕平時再不喜歡沈氏,老太太場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咳嗽了一聲,老太太輕叱孫女,「六丫頭,怎麼和你三嬸說話呢,你四哥哥就教了你這些?」
「三嬸,佷女一時心直口快,惹惱了嬸嬸,還望嬸嬸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宜珈這次。」宜珈對著沈氏拱了拱手,態度非常端正,「宜珈今年才六歲,結結實實是個小人,嬸嬸有……」接下來宜珈很認真的掰掰手指數了數,「一、二、三、四、五,」一個手不夠了,再加上另一個,「六、七、八,恩,二十九歲了,比宜珈睜整整大了二十三歲呢,嬸嬸這麼大的人,肯定不會和佷女計較的,對吧三嬸?」說話,小壞蛋還擺出一副很純真的表情抬起頭望向謝氏身旁站著的,氣得直哆嗦的沈氏。
古代上了二十的女子就算是大齡了,過了二五孩子生得早的都可以當祖母了,年齡永遠都是女人心里的痛,在一大家子奴僕面前被人抖落真實年齡的沈氏心里氣得要吐血,伸出手指指著宜珈,幾乎要破口大罵,「你說什麼!你再敢說一遍!」好歹還記得這是在婆母跟前,當年罵宴余氏的那些刻薄話沈氏死活給忍住了。
宜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一看祖母和謝氏都有開口訓斥的態勢,宜珈轉過腦袋忽略沈氏,扯開五姑娘宜璐伸過來的爪子,看向孟老太太把樓歪回來,「祖母,真的不是母親要給我添小弟弟了麼?」
孟老太太開口想斥責的話沒說出來,生生轉過一口氣,咳嗽了起來。沈氏听到這個話題,努力深呼吸把火氣壓了下來,一臉憤怒的表情硬是扭曲成了幸災樂禍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閔氏體貼的給老太太遞了杯水,隨後站到老太太身後裝木頭人,自從恨上了二房,閔氏巴不得二房雞飛狗跳,禍事不斷,這六佷女要找不自在,她可樂得看熱鬧。
三姑娘和五姑娘是沈氏的親閨女,如今親媽怒火中燒,哪怕平時和宜珈再要好,也得劃條三八線站兩邊。二姑娘本就和這六表妹不熟,屬于不冷不熱中立型。七姑娘人小式微,話題人物又是她親姨娘和親弟弟,哪邊都得罪不起還是閉起嘴巴裝悶葫蘆的好。
滿屋子十幾號人,真正擔憂宜珈的也就只有大姐宜瓊和二女乃女乃謝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