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虎本來以為,召集到足夠的人手,殺死一個商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但是東拼西湊出來的業余強盜們,一擁而上,搶東西,打順風仗還是可以的。
真遇上了一點挫折,再踫上稍為厲害點的對手,就給折騰得頭暈腦漲。
眼看著局面漸漸失控,趙二虎不能不出來冒險了。
別的人可以高高興興投奔大成號人,他可不敢。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次幾百人的大隊行動,其實是極不合理的,韓東家何其精明的人物,事後一追查,弄清了真相,自己能有什麼好下場。
他只能拼命再搏一搏。
只要手下人能給他拖住那護衛短短的一瞬,他就能一刀結果了韓子施,韓子施一死,大成號的人就得發瘋拼命,這幾百號強盜,也就不能不應戰。
到時候,憑著自己的勇悍身手,外加一群較貼心,較有組織的心月復側應,乘亂逃出去,坐山觀虎斗。兩邊的人死得越多越好,將來他改名換姓,到大城市里過好日子,才不用受這些小嘍羅們的牽連。
所以,這最後的拼命一擊,真的是全心全力,凌利無匹。
這一次行動的成敗,將來半輩子的榮華,全在這一擊上了。
韓子施也自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盤。
他不是沒看出凶險來,也不只是單純地為了取信于人,就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他並不僅僅是別人眼里,那個有錢的大商人。
少年時一心仕途,勤學君子六藝,他和凌退之一樣,也都有點花花架子,能打幾個人的劍術,只是現在他是商人,不能公開佩劍罷了。
行商最初,日子也極淒涼。一個人全無資歷,沒有經驗,只憑一股血氣去拼,去干,加入商隊,人家看不起他外行,被欺負挑釁,那是常事,一個人跑單幫,也常遇上凶險,不但三三兩兩的強盜匪人下手無情,就是那混混無賴,也喜歡敲詐這種人單勢孤的小商人。
那時憑著一股悍勇之氣,從不肯示弱,拿著根扁擔,同四五個人拼命,打得一身傷,流了滿地血,卻還是紅著眼楮,追打不迭,一個個打散四五個人,然後喘息著給自己包好傷口,換過衣服,鼻青臉腫地帶著財貨回家,對妻子笑著說,不小心跌傷了,這一類事,其實經常發生。
最苦難的歲月都拼過來了,現在可以養尊處優當大老板了,可骨子里的血氣,勇悍,從來就沒忘卻過。更何況,商隊出行,為防萬一,他身上還穿著貼身的皮革軟甲,拿袍子一套,完全看不出來。
有這樣的信心,他哪里會怕趙二虎翻臉猝殺,不過是裝作全無防備罷了,心里卻只盤算著,如果這匪首真敢動手,自己要如何巧妙地,讓所有人看清楚,先動殺心的人是誰。
這批強盜,明顯是人心不齊,只要大家覺得趙二虎不對,自己再以雷霆之勢制住這個匪首,再溫言安撫招納,大家也容易接受一些。
然而,不管是滿月復陰謀殺機的趙二虎,還是精明果決的韓子施,最終的結果,都大出他們意料。
趙二虎剛剛亮出匕首,韓子施正要閃身避讓,那雪亮的刀光就匹練般斬下來了。
不是砍向孫護衛,而是毫不留情地劈向前方,對身後毫無防備的趙二虎。
孫護衛那準備廝殺的刀都揚起來了,卻被這動靜給搞糊涂了。勉強將刀一側,半護著韓子施,傻乎乎看著刀下血濺,淒厲的慘叫手中,兩條手臂生生從趙二虎身上被斬斷下來。
這里兔起鶻落,變化連連,四下里驚叫一片,不少人奮身就要前沖,然而,叫聲未止,沖前的人才邁出一步,這邊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趙二虎目眥欲裂,痛得在地上打滾,憤而望著自己的兩個心月復︰「你們……」
聲音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顫抖得十分厲害,根本說不下去。
這二人面不改色。
「韓東家大仁大義,我們怎能讓你害了他。」
「大家千萬不要再上這個家伙的當了。這一次他把大家騙出來,是要借大家的手,害死韓東家。他根本不知道這一次商隊押的是什麼貨,故意說是銀子,糧食,細鹽,引大家一起動手。害死韓東家,幫韓家村的族人奪產,他就可以改名換姓,到城里過有錢人的日子,我們這些人,就要被官府圍剿,被大成號報復了。」
話音未落,眾皆嘩然。
不論是大成號商隊,還是所有強盜,都十分驚怒。
「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大家沒想過,這次的買賣很反常嗎?一般會聚這麼多人嗎?一般會動大成號這麼難啃的骨頭嗎?還有,看看大成號那些貨,為什麼跟你們事先听說的不同?」
「這事還能騙大家嗎?韓家村派來聯絡那人,遮頭遮腦,不知道是誰,但人就在我們營地那等消息呢,派幾個人去,把他抓來,對質一下就清楚了。」
「還對什麼質啊,剛才這家伙行刺韓東家,大家都看到了。要不是存著壞心眼,為什麼要干這缺德帶冒煙的事,這是害韓東家一個嗎,這是害我們所有人啊。」
「韓東家這樣仁義,給我們所有人指一條明路,讓我們月兌離苦海,做個象樣的人不好嗎?憑什麼要跟著這個無情無義的家伙一條道走到黑。」
即然當眾殺了自己的首領,就一定要佔好大義的名聲,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大聲分解,努力爭取眾人的認同,一邊對著韓子施點頭哈腰地笑。
人群中,其他幾個趙二虎的心月復,本來負責站在各處,挑動眾人,驚變之時也愣了,但很快都反應過來了。事情到了這一步,誰還跟著趙二虎找死啊。
于是,人群中,各處不斷有人跳起來喊。
「是真的,我能做證,趙二虎就是讓我混在這里,故意不停得攛綴大家跟大成號火拼。」
「我也能證明,我就是負責幫他聯絡各位老大的,提供的那些貨物的情報,全是假的。」
「我也見過韓家村那個藏頭露尾的家伙,一切都是他們勾結,拿我們當刀子啊。」
證人一個個站出來,事實也十分清楚明白。
幾百個強盜無不憤怒已極,惡狠狠盯向那個在血泊中哀號的趙二虎。
「王八蛋。」
「生兒子沒。」
四下里謾罵聲不絕于耳,七八個人已經克制不住沖過去了。
都是各個隊伍的首領,也算是小匪首了,相比農民化身的嘍羅們,他們心黑手辣許多,人人手上都有血債,這一回讓趙二虎如此利用,誰不是殺心大起。
更何況,在韓子施給出那麼好的出路後,趙二虎就為著他一個人的榮華富貴,還敢下殺手,那就是犧牲他們所有人的好處成全這小子一個啊。
這人不死誰死。
再說了,即然是要投奔大成號了,想要當隊長,被提拔,得到好待遇,那就要努力表現,那幾個趙二虎的心月復多聰明,那一刀砍下去,就是最好的投名狀,韓東家能不信他們的忠誠,能不謝他們的大功?
趙二虎也知自己完了,怒極恨極痛極,沒有手臂的身子,竟然在地上一掙而起,想要撞向身旁兩個心月復,卻讓人輕輕松松一腳踢倒,再狠命往他頭上,臉上,斷臂的傷口上踩。
「你這出賣兄弟的家伙,我們早就不想跟你接著做這沒良心的事了。」
「死到臨頭,你還敢猖狂。」
話音未落,七八個頭領,全都血紅著眼沖到了。拔刀的拔刀,掄拳的掄拳,在幾百人的喊打喊殺聲中,圍緊了一個沒了雙臂的殘廢,你爭我搶地又打又劈。
慘叫聲只響得幾下,就弱不可聞了。
韓子施沒有再看,這個匪首怎麼被虐殺而死的,他默默地轉身,走回商隊中。
對趙二虎,他談不上什麼仇恨,這麼個家伙,不配。
但他也不會阻止這場殺戮。
這是大家對他的表態,殺了趙二虎,他的商隊和這個強盜團,才算由隱隱的對頭,變成同仇敵愾的受害者。接受這些人的表示,他們才能放心,他們放心了,商隊也才能安心。
只是,趙二虎,可以由他對付,可以由那些被利用被出賣的其他強盜們斬殺,卻實在不應該,被他自己的人,從後方偷襲。
即能成為心月復,想來他對他們是不錯的。
即然知道內情,想來最後,趙二虎月兌身出去,過好日子時,也有極大可能帶著他們。
然而,那背後揚起的兩刀,何其果斷狠辣,那當著幾百人,踩向自己老大的腳,何其有力。
天下,不止趙二虎一個精明人,這些小人物,也會判斷局面,也知道要追求對他們來說,最大的利益。
眼下的形勢,人心的向背,都已經很清楚了。
趙二虎的拼命一擊,未必有十成成功的把握,就算成功了,在混戰中,要保著他逃走,他們這些人,不留下幾條性命是不可能的。就算逃出去了,那韓家不知哪一個,許下來的富貴也只是給趙二虎的,他們最多也就跟著沾光而已。
而韓子施,給予的安定光明前程,卻是實實在在的,是對付一個毫無防備的趙二虎,爭取近在眼前的好處,還是保著趙二虎,在幾百人的憤怒失望沮喪中,爭取逃跑,等待極為遙遠而不確定的利益?
聰明人自然要做聰明事。
人心人性,何其難測,上位者不可不查。
韓子施目光淡淡從商隊每一個人身上掃過。孫護衛,王掌隊,凌松澤……微微嘆息了一聲。
眼前大局已定,他卻不覺欣喜,只感到深深的疲憊。